第86章

“下了朝回家,意外的遇到了一个打秋风的人,”陈风白却先开口,“你都猜不到,先前我进京城赶考,楼下住一个年轻人,姓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好像走对面时点过头,今天当街拦了我,说是我的乡邻,硬是要请我喝一杯。”

“那你同意了?”我一愣,以前只听说什么打秋风,但是我也没什么会打秋风的亲戚,这场面,倒没见识过。

“人家说是我的乡邻,街上那么多人看着,我也不好扭头就走,知道的人说这人是要打秋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一登龙门,从此六亲不认呢。”陈风白笑着摇头,“这不,被拖住了,这时才回来,一到家门口,就瞧见你的车停着,我还纳闷,这车怎么停在正门不走了,过来一看,吓了我一跳,你这么坐在车里发呆,我还以为你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呢。”

“父皇不知道多宝贝我,怎么会受委屈。”我嗔他,父皇的言犹在耳,心中的刺有了融化的迹象,心情大好。

“是呀,皇上宝贝你,连带爱屋及乌,这些日子,谁不说,我陈风白因为娶了好老婆,官运亨通,扶摇直上。”他说得漫不经心。

“那怎么办?你偏偏娶了我,父皇可说了,我嫁的人不能那么不长进,所以,还就是要你升迁。”我歪着头,故意这样说。

“你呀!”陈风白却一叹,刮了我的鼻子一下,“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就会瞪着眼睛气人,幸好,我不上你的当。”

因为随时可能开战,加上南方用兵一直没停,陈风白更加忙碌,我也乐得做个“闲”妻,只是,忙碌的不止他一个人,我开始觉得,生活很无趣。

文兰成亲后不久,就同简芷搬到了一处小小的府第,那是简芷到任后,朝廷分配给他的私宅,院落不是很大,布置也没有公主府景致奢华,不过胜在清幽,院子里有几棵苍翠的大树,带来一片浓密的树阴。

文兰比起过去丰盈了一些,这天因为收到文芝的家书,请了我过去同看。

书信不过寥寥几句,说自己在瓦剌一切都好,请不要牵挂之类的话,我去时,文兰已经颠倒的看了几回,只觉得内容客气,不像姐妹间言语贴心亲近。

“她一个人在那样的地方,也难为她了,你不要多想。”我看了一回,也觉得言语生涩,不大像她平时行文的风格,只是,我们的人几次回说,文芝人在瓦剌深宫,接近不易,究竟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也难推断,不过,此时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还是早日想办法,接她回来才是正事。

一边安慰文兰,不想文兰已经想到了关键,“殿下,你说,是不是他们已经把姐姐害了,现在让人模仿姐姐的笔迹,来哄骗咱们?”

也不等我说什么,这边,文兰已经起来就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叫丫鬟快去请简芷回来,同时备车,要回娘家去找父亲商量。

我一时不知道说这位二小姐一句什么好,跟着追到花厅外面,还不及叫住她,已经有人匆匆自月亮门走了进来,见文兰正一溜小跑,忙迎上几步,拦在了前头。

见是简芷回来了,我长出了口气,一边,文兰仍旧要往外跑,却见简芷附在她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她方收住脚步站定。我在后面看得真切却听不真切,不过料定没事,转而回到花厅上,这才发现,来了半天了,文兰愣是连杯茶都没招呼我。

片刻后,简芷扶了文兰,十分小心的回到花厅,其谨慎程度,让我很诧异,一向大而化之的简芷,什么时候竟转了性情。

扶文兰落座,简芷才笑嘻嘻的给我见了礼,看到空空的茶桌,很好,终于想起来吩咐人上茶。

“你们夫妇的待客之道比较特别。”捧起茶杯,我立刻发现,冲的茶叶是最普通的绿茶,普通到,我尝不出是什么来。

“开源节流,殿下过去常说的,要从小处节省,就能省出一大笔的费用来。”听了我的评价,文兰脸红不语,简芷却大咧咧的笑答。

我记起,还是当年在书房,一次师傅说起国库收支的问题,问我们如何才能让国库丰盈充实,百姓安居乐业。我当时是洋洋洒洒的讲了一大篇理论,其中确实举了例子,说皇宫如果能为天下表率,节省些不必要的开支,那么上行下效,必然如何、如何之类的废话,想不到,平时上课,三分之一时间做梦,三分之一时间淘气,只得三分之一时间念书的简芷倒记得。

“不过你们也不用省成这样吧,俸禄虽少好歹也不至于如此,茶水不要不给,要了就给这个?”我啼笑皆非。

“俸禄是不少,只是,眼下用钱的地方太多了。”简芷仍旧是笑嘻嘻的,似乎从进来到现在,嘴就没合拢过。

“支撑这个府邸,花费很多吗?”我皱眉,四下打量了一番,我的家比这里至少大三倍,照我和陈风白的收入,会不会也入不敷出?

“不多,不是很多,少养几个闲人,实际花不了多少银子。”简芷回答我。

“你们在弄什么名堂,可真让我糊涂了。”我摇头,觉得简芷很怪,一点也不像以前。

“其实——那个——哈哈——”简芷挠了挠头,看了看文兰,如是傻笑着回答我。

文兰被他看得脸也红了起来,手指绕着衣角,垂头不语。

我奇怪的打量着对夫妇,傻笑的夫妇,半晌,有些醒悟,“别告诉我,你们要做人家的爹娘了?”

“你问过太医了?”简芷身子一晃,猛的抬头,“那他还告诉我说,夫人怀孕初期,胎气不稳,还不易张扬,这老头,转身就告诉你了,还让我保密。”

“傻子,殿下一看你那傻样还有什么不明白,都跟你说,我没事……”文兰脸色更红,伸手捶了简芷一下,举手力气十足,落下时,估计蚊子也拍不死一只。

“哈……”这下轮到我大笑,笑过之后,把杯中茶饮尽,才说:“如此真是恭喜了,不过文兰怀孕,也不用这样节俭,孩子也用不了几个钱,不过是请个奶母,倒是现在,别亏了身子才是,回头我叫人封些燕窝来,最是滋补身子,先吃着吧。”

文兰点头,我不想多打扰,也就起身出来,到了门口,文兰又猛然想起文芝,我便同简芷一起安慰她,事情不会有她想象的糟糕,文芝好歹是公主下嫁,何况那个太子对她又十分的钟情,一切都等派人去打探了再说。

简芷一时又叫人扶文兰回房间休息,随即又忙忙的送我出来。

“你什么时候讲究起这些虚礼了?”我笑他,“回去陪陪文兰吧。”

简芷却只是叹了一声,示意我出去再说,出了他家,就径自拉我去了附近的一间酒馆。

“是出了什么事情吗?”坐定后,我略有些不安。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瓦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怕我随时可能随军出征。”简芷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什么话都不瞒着,你知道我从小就想疆场纵横,痛击胡虏,这样的机会,我不会错过。”

“我知道你从小的抱负,可是文兰有了身孕,”我皱眉,心知这一战,十九必败,到时候沙场刀箭无眼,“你年纪轻轻,要沙场扬威机会多得是,又何必急于一时,到时候我可以去同父皇说的。”

“千万不要。”简芷却急忙制止我,“我同你说,不是要你替我说情,要我不去上阵杀敌的,我其实该去公主府专门拜托您的,要是我有个万一,就替我照顾他们母子。只是,你知道,我这个人,这样婆妈的话当着你那位陈驸马,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今天遇到你就正好,我就一次说完。”

“还没开战,这样的丧气话我不要听。”我摇头,潜意识里排斥这样的对话。

“什么丧气,人谁没有一死,男子汉大丈夫,死在沙场,马革裹尸,是最光彩不过的事情,别这样,听我说完。”简芷笑笑,压低声音说,“我想过了,这次看情况,同瓦剌一战已经不可避免,文兰有了身孕我很开心,几个从小长大的兄弟里,我总算抢了个先,要先做爹了,有了后,对爹娘也算有了交代,上阵杀敌,我也就没什么好顾忌了,只是,文兰还年轻,将来,我是说将来,要是我真有个万一,您就帮她再找个人家,我把她托付给您,却不托付给我爹娘,就是这个原因。”说到后来,简芷有些支吾,眼眶也红了。

我心中一沉,强压住酸楚,“你听听,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可见是疯了。”

“殿下,我还是老话,有什么事情不瞒你,这些日子,我晚上常做梦,梦见我一个人骑马在旷野上跑,身上都是血,伤口多得自己都数不清,只想能躺下歇歇,可是一想到文兰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没依没靠,她又不会照顾自己,每天连饭都吃不上,我就不敢睡觉,心里只是后悔,没给他们安顿好以后的生活。”简芷沉声说,“人家都说,梦有时候就是在向人预示将要发生的事情,所以,殿下,你要答应我。”

“这些日子,你知道自己要当爹,心头的责任重了,加上最近兵部一味的调动军队,难免胡思乱想,”我安慰他,“梦是心头想,日有所思,夜才会有所梦,如果真的开战,就是你第一次上战场,紧张也难免,这才有了梦,如今文兰怀孕,心气正浮躁,你可更不该胡思乱想,没的吓着她。再退一步说,你也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文兰需要你照顾,孩子需要你养育,这些都不是我替你再找一个人就能替代的责任,再说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绝对不是让你抛弃妻子和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就是真上了战场,面对什么危险和困境,你都该这样想,死很容易,但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才有希望,只有活着,才能得到幸福。”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很激动,同时,也有一种无力的悲凉,感觉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至,自己却无力阻挡。

“好好好,你也别激动,这上阵杀敌,毕竟不是咱们爬煤山去玩,我也就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说过听完,也就算了,我其实特想看我儿子长大,我也想照顾文兰一生一世,我们都说好了,如果这次生的是儿子,那就再生个女儿,有儿有女,才能凑成一个好字,到时候,逸如他们也都娶妻生子,我们在做几门儿女亲家,多好。”简芷还是乐呵呵,方才的忧伤,散在了风中。

“你和文兰的孩子,还不知道得调皮成什么样子,我怕逸如他们,舍不得自家的孩子来。”我知道简芷是特意逗我,不忍他失望,也做出高兴的样子。

“那你也生几个,让他们多点选择余地,到时候,他们乐意做好兄弟好姐妹也好,乐意做夫妻也好,都随他们。”简芷微微眯起眼睛,似乎看到了若干年后的情形,“我得告诉他们几个,快点成个家,别老别别扭扭的,让倾慕他们的姑娘寒心。”话说到这里,又似乎猛然想到了什么,收回目光,有点尴尬的看着我。

“你的提议不错,我们说定了。”我只做没有听到他后面的半句,笑了笑,起身出了店门。

午后的阳光充足,天气炎热,很多人在当街泼了水降温,湿湿的水气在阳光下弥散开来,闻起来,有泥土的味道,那是最淳朴的芬芳。

傍晚,又有新的信息自瓦剌传来,暗卫的工作进展并不理想,而也先的军队,却已经集结了大半,瓦剌骑兵甚至纵深到草原其他的部族,强拉壮丁入伍。

第三十七章

晚饭过后,我有意无意的问陈风白,“你害怕打仗吗?”

“说不出怕或是不怕,大概,是介于两者之间吧,怎么忽然这么问。”他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我身边,手轻轻搭在我的腰间,身子也贴了过来。

“最近的情势,不是要打仗吗?”我也不回头,只是轻声说,“看你每天这样忙碌,我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陈风白的声音里,有一点让人不易察觉的颤音,一点点,“我的公主殿下,会害怕什么呢?”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战火一起,生灵涂炭,不知道有多少个家庭因此支离破碎,我不该害怕吗?”我自语,也反问他。

“这样说,也未免太偏颇了,如果一场战争注定了不可避免,那么,总有它不可避免的理由,只要这个理由没有化解,就总是要打仗的。这些人死了,他们的家庭破碎,但是,战争过后,也许时局会变得更好,到时候,更多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这样看,他们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陈风白说,“你别把战争想得太可怕了,每个人去打仗,都是为了能让自己的后代生活得更好,所有事情,都要先付出才有回报。”

“这话听起来很无情,”我叹气,“你是怎么办到的,让这么无情的话,到你嘴里,都变得好像很有道理似的?”

“这只说明,不是我的话无情,而是这世间的道理无情,不是说,天若有情天亦老吗。”陈风白笑了,胸口贴着我的后背,一笑起来,连带我的身子,也感受到那无声的振动。

“又胡说了,夸你一句,第二句就没正经。”我说着,放松身子倚着他,“若是将来……”

话到嘴边,终究留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说,陈风白等了片刻,终于问,“将来如何?”

“若是将来,你贫嘴惯了,在朝堂上也这样说,看挨不挨板子。”这片刻,我已经找到了说辞。

“娘子教训的对,为夫改了就是。”他大笑,猛的把我抱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个圈。

我被他转急了,头不免晕晕的,直叫他放我下来,身体落到实地时,已经是在床上,他整个人贴了过来,极轻的吻我,却不容我躲闪。

“就不能好好说几句话。”我微嗔,趁他分神时,忙用手推他的身子。

“我也想,只是……”他的吻不过稍稍一停,就又极轻的落在我的额头、眉眼上,“只有这样,我才能觉得真实,你是我的,在我身边,我只想这样贴近你,永远也不够。”

心柔软的一痛,自己也不知道何时,抵在他胸口的手,已经转而环住他的脖子,“我们还有好多时间。”

陈风白的动作微微一僵,既而低头看我,目光幽深缠绵,似乎要吸了人进去一般,半晌,微微闭了闭眼,才对我说,“是呀,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

隔天,文彬过府,自我成亲,他们已经很少这样直接登门了。

“正想找你,可巧,你就来了。”在花厅落座,我打发开其他人,“正有事情找你商量。”

“我来,也是想打听点事情。”文彬笑得温和,目光却有些灼人。

“什么事情?”我一愣。

“听说殿下要给睿思、逸如做媒?”文彬问得很直接,“我不太相信,他们赌气不肯来,只好我来做这和事老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大惊,这个国难当头的关口,我就是要做媒,也不会招惹他们两个,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昨天简芷说的,你没有这个意思,我就知道。”文彬叹气,原来,那天我离开酒馆后不久,简芷就去找了他们三个,先是大醉一场,醉后就说,我已经说了,要给他们请父皇的旨意赐婚,叫他们有中意的,赶紧把姓名报出来,省得到时候错配了鸳鸯谱。当然,结果可想而知,估计若不是他们都不想招惹陈风白,估计当天半夜就得杀到我家里来。

“这家伙,只会胡说,他的话你也信了,还是醉话?”我咬牙,想着简芷,亏我那天还为他的慷慨激昂感动,原来这家伙的脑子里,还是一块木头疙瘩。

“我何曾就信了,只是早晨的时候,简芷还信誓旦旦的说,你说,睿思、逸如现在的情形消沉,不下猛药,他们也不能过自己的新生活,更不用说得到幸福。我一听也有道理,就有几分信了,思前想后,觉得来问你一句,胜过自己瞎想。只是,我怕睿思、逸如不是这样想。”文彬说,“他们……当局者迷呀。”

我摇头,现在也没有时间去为这事情解释,何况,也没法解释,要怎么说呢?我希望他们幸福,还是我没说过要让他们幸福的话?好在有文彬在,有他自告奋勇的去解决问题,我才能空出点时间想想眼前的形势。

午夜,陈风白熟睡,我点了他的穴道后,悄悄出府。这次,是我早在京城置下的另一处房子,影子早在等候。因为形势紧迫,我嘱咐他命暗卫能抓紧时间,在瓦剌国内制造一些混乱,拖延他们出兵的时间,同时,对王振也不能再姑息养奸,如果还是父皇一味的这样听信他的话,重用他的亲信,那么,也只好兵行险招了。

“王振久居深宫,下手多有不易,就算能下手,要全身而退也不容易。”影子同样熟知宫中的情况,这些年,王振也同父皇一样,从不在同一张床留宿两夜,要杀他很不容易,何况他吃饭常伴在父皇身边,连下毒的机会,都不留给别人。

“宫里的情况,我比你们都了解,”我想说,还是我做这件事情最稳妥,影子却已经抢先摇头。

“王振这些年暗地里请了不少江湖高手在身边保护自己,前些日子,咱们的人还发现,他又弄了一个新人到了自己身边,不过这次好像挺神秘的,咱们的人不但没探出他的底,反而自己险些暴露,”影子说,“这个时候,对付王振,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这个我也知道,只是过去我们容忍他,一方面是没有什么好的机会,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太大的作为,不至于影响全局,现在,大乱将至,留下他,祸患无穷。”我叹气,猛念起睿思,王振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人了,却也是最连累他的人,这个时候如果能成功的除去王振,那么,睿思……总还有保全的机会。

“我们隐忍了许久,等待的不过是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这些日子我们都等了,为什么不能再等等,等探轻了新来那人的底子,再动手呢?”影子不解。

“马上就是七月了,不能再等了。”我坚决的摇头,“成败,总要赌一次。”

见我决心已定,影子也不好再反驳,只是坚决不同意我出手,我们各自坚持了片刻,都决定小小的退让一下,退让的结果是,在暗卫中选4名轻功好、反应快的,在当天夜里也潜入宫中,分别负责引开王振身边的护卫们。我和影子则趁他们引开别人注意力的时候,分别出手,如果顺利,就杀掉王振,如果遇到意外,也可以互为掩护。

事情一旦决定下来,心反而坦然了,剩下的,不过是一些细节,比如,把过去对王振生活规律的暗中观察记录整理出来,确定他大概可能的休息地点;比如,怎么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与陈风白分开住几日;再比如,准备一些其他的必需物品……

每一件事情都很细小,但是,错一点,都可能影响结果。

隔天,我借口身子不方便,说要住在书房几日,静养一下,从前我就已经有这样的习惯,最不方便的几天,独自住到一边,这次虽然只是个借口,不过一来我的日子一贯不准,规律无从推测,难辩真假,二来我习惯如此,陈风白只是嘱咐我夜间别贪图凉快,不盖被子,倒没有觉得不妥当。

另一方面,对王振的生活规律,我们也摸得八九不离十,一切,都只待那月黑风高的一夜。

那天夜里,开始的一切,都如同我们设想和预期的,第一名暗卫,引开了王振身边的大批护卫以及内廷侍卫的注意力;第二名暗卫,直扑王振的寝室,引出了暗中隐藏的几个江湖好手;他们打斗间,第三名暗卫潜入王振的卧室,我则在旁潜行,等待时机。王振的屋子,暗卫进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打斗声似乎没有吵醒熟睡中的人,我心里隐隐的生起不安,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就在王振床前,暗卫举起了手中的钢刀,既而,床上的王振忽然发出一阵冷笑,没有给人反映的时间,床前忽然掉落一块巨大的铅块,正站在下面的暗卫惊愕之下,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我就已经听见了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很闷,也很脆。

屋顶随即被撞破,一道白影直奔我隐身的屋顶角落而来,那速度,当真快如疾风,我的剑幸好早已拔出,可惜为了掩饰身份,我并没有带我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挥剑直刺,点点星光的晦暗里,王振衣脚张扬,神色狰狞,十指如勾,指尖与剑尖磕碰之下,发出一溜火花,振得我虎口发麻,剑也几乎坠地。

一招之下,我已然知道,自己断不是王振的对手,他这双手竟隐隐有刀箭不入的架势,分明是正统的少林金刚指功夫,少林弟子,怎么会进了宫还做了太监,这些年还掩饰得滴水不漏?我不解,也没时间解。

一点疏神,都可能要了我的命,特别是在,我的剑一截截断在他指下的如今。

又过了几招,院子外面人声聚集,灯球火把,会涌过来,我知道,这场打斗已经惊动了戍卫宫廷的禁军,再有半刻,神机营的人就会把这里包围,到时候,别说是人,就是鸟也很难飞出去。

用力掷出手中只剩半尺长的断剑,顺手再扬一把银针,我借着王振用手去挡的机会,飞身跃出,只是,我快,王振更快,我只纵出一步,他竟然迎头而来,十指如勾,指点的全是我身上的要害穴位。

左脚在右脚上借力,我强转自己的方向,奈何人在半空,这样的动作,也只让我避开了心脏,疼痛钻心,王振的几根手指,已经陷进了我的肩头。

然而,没有继续的攻击,一直隐身在旁的第四名暗卫这时已经猛的扑了上来,合身抱住了王振,我脚步摇晃,却是再不敢停留。

事后很久,我才知道,那第四名暗卫,竟被王振当场生生扯为两截。

很庆幸在最后关头,我改变了主意,命令影子去办另一件事,不然这一夜,怕是我们都躲不过。

踉跄的出了宫,王振的人一直猛追不舍,这样的时候,我是不能回公主府的,这样的时候,最好是去一个热闹的所在,才能甩开所有人。

京城这样的夜里,热闹的所在,我只知道一处。

演乐胡同是这样的夜晚,整个京城最热闹的地方,这里有最好的杂剧艺人,时常奉诏入宫表演,当然,这里也有很多像兰苑一样的地方,不过都不如兰苑知名,因为兰心这样的绝色美人,并不是你想,就能够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的,何况,王睿思这样的后台,整个京城,眼下恐怕也很难找出第二个了。

杂剧的场子散了一阵了,只有三三两两的富贵闲人们拥着美人,呼呼喝喝的在街上摇晃着,走几步就扎进了路边某一家挂着红灯的院落。

我从他们身边飞快的经过,带起的风让他们摇晃,但是,不足以挡住后面追来的江湖中人。

肩上的几个指洞,开始还汩汩的冒着鲜血,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整条左臂是麻木的冰冷,指尖,间或有冰凉的液体滴落。

视线,在一点点的模糊,我咬紧嘴唇,从怀里又摸出一把银针,猛的停步,掷了出去,然后,转身继续跑。

身后的人片刻后发出了咒骂的声音,脚步声停了下来,当然也只是一会。这一会的功夫,我已经冲进了一个院落,然后又跳进另一个院落,既而,又跳到街对面的一个院落。

如是者几回,几个院落的人都被惊起,不少人起身查看,被王振的人推搡、打伤的都有,总之,一片鸡飞狗跳墙的大好局面。

胡同的幽深处,是兰苑,我本想绕过,但是却奈何无力。短暂的回望来时路,因为我把没伤的手指几乎插进了伤口,从刚刚起,就已经没有血迹留下。

兰苑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静,没有人声,只有一栋小楼,二楼窗口尤自亮灯。

院子外,追我的脚步声近了,我忙凑到近处的房舍,推门,发现门锁着,推窗,窗户竟然也纹丝不动。

来不及痛骂兰心的谨慎,我只能迅速窜到小楼下,一晃身,跳进窗子。

一楼就是一个大大的厅和楼梯,摆设简单,无处藏身。

几步上了二楼,腿已经摇晃得站立不稳,踉跄了一下,一柄冰冷的剑就指在了我面前。

“什么人?”一个声音问我。

这个声音很熟,于是我抬头,用剩下的力气,推开眼前的剑尖,同时一把扯下面上的黑巾。

“殿下?”却是一个妙曼的声音,抢先发出。

我抬头,尽力微笑,对王睿思说,“有人追我,别让他们找到我。”然后,彻底软了下去。

院子外头,此时已经有了嘈杂的脚步声,接着,有自称锦衣卫的人叫门。

王睿思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但是终于只是在我跌倒之前,伸手扶了我。

兰心是个有玲珑心的姑娘,几乎是立即的,拿出手帕,抹去了我刚刚抽出手时,地面立时出现的血滴。

睿思面色大变,猛的抱起我,几步走进了另一间没有亮灯的房间,那里有温软的床,细密的纱帐,馨香的锦被。

“躺好,”他说,一边快速的脱去外衫,想想,又从一侧的箱笼中,抓出几件衣服,随意丢在地上,这时,脚步声,已经到了楼下。

小楼的门,被人轻轻的敲响,兰心也跟了进来,这时,也不知从哪里又找出了一双半旧的绣花鞋,丢在床榻边上。

一边是,睿思掀开被子躺到床上,一手扯下我头上的夜行帽,打乱我的长发,一边是兰心悄然关上门,下楼去了。

这一切的发生,只是转眼间,于我,却好像过了一年一般的漫长。

“别怕,一切都有我。”黑暗中,睿思轻轻拍了拍我,我才发觉,自己一直在抖,不是害怕,而是冷,很冷。

“什么人敲门?”楼下,兰心的声音轻柔温婉。

“锦衣卫,奉命追拿钦犯。”一个男子的声音说,语气并不强硬,“打扰了兰心姑娘休息,不过我们也是例行公事,现在整条街,家家都要这样搜查的。”

“大人言重了,兰心是什么身份,说什么打扰,既然是例行公事,大人请进吧。”说着,大门轻响,想来,兰心是把门打开了。

一溜的脚步声,进来的,总有十数人。

“楼里还有谁在?”上楼的时候,先前的男子问兰心。

“我这楼,自来也只有我和丫头在,不过今天,”兰心略停了停,才似淡然的说,“今天公子来了,喝了几杯,我不大舒服,丫头正伺候着,才睡下了。”

“公子在?”正上楼的人,脚步都猛的停下了,片刻,刚才的男子才说,“睡下多久了?”

“有一小会子吧。”兰心说,“大人们公事要紧,还是搜查一下吧,省得钦犯混进来,伤着公子。”

“嘿嘿,”男子的笑声很低的传来,“姑娘一直在楼上,可看见、听见了什么?”

“那倒没有,若是看见听见了什么,怕是这会,也不能给大人开门了。”兰心声音也压得很低。

“那就算了,估计也不会跑到这里来。”男子忙说。

“什么人一直说话?”就在这时,睿思却忽然开口了,声音很慵懒,很有半梦半醒的沙哑感觉。

“王大人,小的是锦衣卫千户卢亮。”男子忙应声,几步走到门前。

“在外面吵什么,觉也不让人睡安生。”睿思伸手将我拥在怀中,说“进来说话。”

门咯吱一声开了,卢亮却只站进门口一步,就不在动了,只说“今天夜里,宫里进了刺客,小的们一路追到了胡同口,人就不见了,这才围了胡同,挨家的搜查,打扰了大人。”

“宫里进了刺客?”睿思身子一动,坐起身,掀起纱帐,我把头深深的埋在被中,只露出一头长发,“惊了圣驾吗?”睿思问。

“那倒不曾,只是,老大人受了些惊。”卢亮说。“不过,刺客也没伤到老大人,大人不必担心。”

“是吗?如此,你辛苦了,不如,我也去帮忙,搜查刺客吧。”睿思说着,就要起身,卢亮忙说,“大人国事繁忙,还是安置吧,这些事情,自有小人处理,这里大人在,一定没什么问题,小人告辞了。”

“还是搜一下吧,回头你也好交代。”睿思却说。

“是是是,”卢亮答应,却止住手下,只自在每间屋子瞧了一眼,就匆匆退走。

“让我看看你的伤。”等到四下万籁俱寂,兰心才拿了蜡烛,在床的帐子内点燃,光晕下,锦被红了一片。睿思的眉头紧皱,坐在我身边。

“还是我来吧。”兰心见我不出声,忙回身取了药箱。

“伤的很重,你处理不来。”睿思沉声回绝,拉开我捂住伤口的手,“嗤”的一声,撕开了我肩上的衣衫。

我想,那伤口一定很让人触目惊心,因为他们同时“啊”了一声。

包扎的过程,我的手渐渐恢复了知觉,很痛,这样的折腾,我竟然没有昏倒,看来人的毅力果然是可怕的。

这里不能再停留,因为我很担心王振会怀疑到我,要是他带人去了公主府,那么书房里代替我躺在床上的暗卫不知道能不能应付,我的易容术并不高明,那个暗卫体态容貌都和我相近,化了妆,晚上大概能够应付,天一亮,却是会漏出马脚的。

“谁把你伤成这样?”睿思问,声音有些颤抖,刚刚包扎的时候,几次他都用不上力,好像伤的人是他一样。

“你怎么不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勉力坐起,头晕目眩。

“我只要知道谁伤了你就可以了。”睿思答,很快,没有犹豫。

“你不会想知道。”我摇头,“我得回去了,迟了,怕出意外。”

“是——我伯父?”睿思迟疑的说,“他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

我苦笑,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而睿思也是愣了一阵,无言以对。

我们说什么呢?我被王振伤了,是因为我要杀掉他,而王振,是他的伯父。

兰心早已退了出去,只有我们彼此看着对方,迟疑而忧伤。

“一定要这样吗?”他对我说。

“你找个机会离开吧,越快越好。”我对他说。

“那就是你一定要这样了,”睿思笑了,眼中的伤痛散尽,代之的,是一片清朗,“我也说过,我会陪着你,直到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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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儿童节,哈哈,多好的日子.

祝我亲爱滴落落生日快乐,礼物过几天另备,原谅我一回,亲亲!

祝群里的姐妹们节日快乐,大家永远保持童心,一起把减肥坚持到底,呵呵^^

第三十八章

兰苑这栋小楼下,原来别有洞天,一条密道直通两条胡同外的一栋极不起眼的民居。就密道的宽敞程度看,居然比我入住公主府时,命人偷偷挖通的那条宽阔舒适很多。

回到书房,暗卫仍旧安稳的呆在屋中,公主府一切如常,我微微松了口气,却深信,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结束。

王振会武功,而且是个顶尖的好手,这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情。这次打草惊蛇,再要动手,就更加的难了。只是,我不明白,王振进宫前,不过是一个落魄秀才,混迹市井,在宫中多年,也从未显露过自己的身手,他是什么时候,练成了这样一身武功,他有这样一身武功,又为什么要进宫做个太监?

天色微明,我躺在床上只觉得晕晕的,陈风白却在外面敲门。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此时的苍白,于是翻身,用被子半蒙住脸,才让睡在外间的疏荷开门。

“这么早,你不去上朝吗?”听他的脚步声走进,我在被中发问。

“就去,先来看看你。”说话间,陈风白已经坐在了床边,语气是一贯的温和,“怎么样了,晚上挪回去住吧。”

“晚上再说,我好困,晚上说好吗?”我勉强答他。

“好,晚上说。”他没有反驳,却也没有离开。

我捂在被中,很快就满头大汗,终于忍不住转身露出头来看他,“你……”

我想说,你今天怎么还不上朝去,却看见他的手正好悬在我头顶,虚虚的,抚摩的姿势,似乎正要落在我的发上。

见我看他,陈风白却叹了口气,手轻轻的收了回去,只在被上拍了拍说:“睡吧,我出去了。”

不过我依旧没能安稳的睡去,陈风白出去不久,母亲就派了人来,要我进宫给父皇请安,因为,昨天夜里,宫里闹了刺客。

起床的时候,我忍着眩晕画了很久的妆,平时不用的胭脂挑出了很多,用水化开,拍在脸颊,总算掩住了那可怕的失血后的苍白。

父皇下朝后一直呆在寝宫,神色有些焦躁,王振倒是气定神闲,见我给父皇问过安,才在一旁慢条斯理的说,“长生给殿下请安。”

夜里的事情让父皇不安,他正在同王振商量加强宫中的守卫,王振却要处理昨夜负责守卫的大小官员。这时我来了,便也问我,公主府那边,要不要加派些人手。

其实禁宫的守卫从来就没有松懈过,我能潜入是因为我熟悉环境,何况宫中御林军和内廷侍卫的官员,都是父皇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亲信,王振提议撤换,居心叵测。

抬头的时候,王振正盯着我,目光闪烁,我回他微微一笑,对父皇说:“儿臣以为,这次刺客入宫,只找到了王公公的住处,而没有找到父皇的住处,恰恰是因为御林军和内廷侍卫护卫得当的缘故。父皇不但不应该责罚,反而应该褒奖,鼓励他们更加尽忠职守,戍卫皇宫。这次虽然王公公受到了惊吓,不过,儿臣也以为,为人臣者,能代替君王犯险,实在是天大的荣耀,不知道王公公以为呢?”

“长生却有此感,殿下实在是说出了臣心里的话。”王振躬身对父皇说,“臣刚才只想到,宫中进了刺客,是戍卫疏忽,而这疏忽,随时可能危机陛下及太后、皇后,一时情急,倒没想到,刺客没有惊到圣驾,也是御林军和内廷侍卫的功劳,臣自请责罚。”

“先生昨日替朕受到了惊吓,朕心里有数,又怎么会责罚?”父皇对王振颜色和悦,转而又对我说,“宁儿说的也有道理,这次就算了,命他们快点捉拿刺客,刺客归案,朕一并再赏。

又进内宫安慰了母亲后,我脚下已经有些虚晃,平时走习惯的路,今天只觉得格外的漫长,红红的宫墙,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恨不得能一步就走回到家里才好。

临近宫门,一个小太监猛然从转角一溜风似的冲了出来,直直的撞向我,方向不偏不倚,正好是我伤了的左臂。

书香和书馨都吃了一惊,只是,已经来不及冲上来拉住来人。

我想,我多半能猜出来的是什么人,又或是,他为什么敢这样撞向我。

脚下忙着移动,一下,居然没有闪开,小太监低着头,脚底倒似长了眼睛一般,我闪,他也换了位置。

惟一来得及的,就是手上用力,在他撞到我之前,猛的推开他去。我几乎能听到伤口又一次迸裂的声音,幸好进宫之前,我在双肩上垫了厚厚的绵。

“好大的胆子,你走路不带眼睛,乱跑什么,公主也敢撞。”书馨已经冲过去,揪住了小太监的衣领,一喊之下,宫门附近巡逻的御林军纷纷看过来,自有人过来,按住了撞我的人。

一个年纪并不大的小太监,五官平常,没一点特色,看过一眼,视线一移开,马上就会忘记他的样子,此时正瑟缩的跪在地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没有力气问他什么,因为我的身子也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我只看着他,看他瑟缩中,眼神偶然流露出的冷漠。

那是一个对生死都很冷漠的眼神,并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畏惧。

一个人对生死看淡的时候,杀了又有什么意义。于是我低声吩咐书香:“告诉他们,放了这人吧,我没怎么样。”

书香一急,不过他性子比书馨平和,见我神色坚定,就走过去对小太监说:“殿下说,不跟你计较,你走吧。”

小太监一愣,看我的神情有些不可置信,但终究只是磕了头,安静的退下。

“现在这些新进宫的,都这么毛手毛脚,也就是遇到殿下,不然,有他受的。”书馨不平,在后面嘟囔。“怎么就这么轻易放了他,要我说,少说赏他几十板子,让他长点记性才好。”

“你懂什么,殿下这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就知道胡说。”书香敲了书馨的头,让他安静一会。

“睿思见过殿下,”就在我觉得周围的声音都渐渐消失的时候,一双手适时的扶住了我,这样热的天气里,那双手却很凉。

“睿思,这些日子,你忙什么,总也不见。”我借着他扶我力,几步走到马车前,上了车,才探头问他。

“我……还是过去的老样子,就怕自己太不长进,惹殿下厌烦我,才不敢露面。”他呵呵一笑,脸上玩世不恭,眼神却焦灼万分。

“我府里最近酿了批好酒,改天来尝尝,对了,也叫他们几个来。”我微笑,无声的告诉他我没事,然后放下帘子,让自己软成一团。

我的马车在半路上遇到了陈风白,他办完公事,正要回府,这时也就顺势坐到了车里。

“你好像很累,还没睡醒?”马车摇晃,他伸手扶了我,让我靠在他怀里休息。

“有点。”我勉强张嘴。

“那就睡吧,到家我抱你进去。”他的声音很轻柔,带着催眠的轻缓甜蜜。

只是我到底没有睡着,心底有一种力量在支持着自己,到了府门,下车,回书房。我的伤,不能让陈风白知道,所以,我选择仍旧独自住回那里。

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只觉得人从心里发热,又热又渴,四肢剧痛,特别是肩膀,好像要掉了一般的痛着。

我是被自己忍不住发出的痛吟惊醒的,睁开眼睛,四周昏暗一片,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不是不觉得孤独的,可是,除了忍耐,又能如何呢?

几天后,风声不再紧时,影子来了,很痛悔,只说,“不该让殿下去犯险的。”

“你去我去还不是一样,能保住命就不算糟糕。”我安慰他,转而问,“死的人都是什么人,家里有安顿好吗?”

“出发之前,已经都安顿好了。”影子想了想才有些艰难的说,“这些人都是好汉,去的时候就都没准备活着回来,脸都用刀子毁了容貌,王振查了许久,都没有头绪。”

我一时唏嘘,再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

七月,边关烽火骤起,瓦剌大军在太师也先的带领下,兵分四路,直扑辽东、宣府、大同和甘州,大同参将吴浩战死,瓦剌军迅速攻占大同,消息在午夜传回,传递兵部八百里加急文书的马蹄声,将朝野内外,无数个宅子,自宁静的睡梦中惊起。

父皇紧急召见群臣,这些日子我缠绵病榻,独自守在书房,听到外面的声音,就猜到必然是战事有变。披衣起身,一口气跑到正门,陈风白已经骑在马上。

“风白,”我拦在马前,已经喘成一团。

“你身子不好,这样晚还跑出来,也不加件衣服。”陈风白下马,“有什么事情,一会我回来再说吧。”

“风白,不能等你回来,你记得,一会在朝堂上,如果父皇说要亲征的话,你一定要劝阻,不管谁支持,有多少人支持,你都要劝阻。”我扶了他方才站稳身行,一时只觉得急切。

“瓦剌入寇,不过暂时胜了一小仗,朝廷有都是将领,皇上怎么会御驾亲征,你想得太多了,还是回去歇着,等会回来我就去看你,听话。”陈风白笑了笑,轻轻拍拍我,转身上马,见我不转身,才说:“放心吧,你说的我知道。”

转身进府门,心里终究不安,只是这会内宫宫门未开,前朝我又进不去,只能吩咐书香书馨去打听着。

我没料到,父皇亲征的决定,居然下得如此匆忙,从兵部文书传回,到亲征旨意发出,连一个时辰都不到。

亲征是王振力主的,他说宋辽大战时,宋军一度处于劣势,就是宰相寇准力排众议,劝宋真宗亲征,鼓舞了将士,也振奋了军心,双方会战距澶渊,宋军才大胜辽军,如今,若是御驾亲征,一定能威慑瓦剌,一战成功,建立一番可与太祖皇帝,成祖皇帝想媲美的功勋。我知道,就是后面的一句话,真正打动了父皇的心,父皇即位时年纪尚青,明朝国事还算兴盛,守成之君自然感觉上不如当年开拓下大明九万里河山的祖辈,只是创业难,守业更难,父皇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奈何,在名留青史,万世景仰等等的几个形容词后,还是下了这样的决心。

等到大臣们赶到,父皇心意已定。

吏部尚书王直率廷臣力谏说:“国家备边最为谨严,谋臣猛将,坚甲利兵,随处充满,且耕且守,是以久安。今敌肆猖獗,违天悖理,陛下但宜固封疆,申号令,坚壁清野,蓄锐以待之,可图必胜。不必亲御六师,远临塞下。况秋署未退,旱气未回,青草不丰,水泉犹塞,士马之用未充。兵凶战危,臣等以为不可。”

兵部尚书邝埜也进言说:“也先入犯,一边将足制之。陛下为宗庙社稷主,奈何不自重。”

然而,无论朝臣如何觐见力谏,父皇始终不听,只令兵部迅速调集兵马,定在两日后,亲征。

我进宫的时候,群臣力谏正激烈,父皇大怒,甩袖而去,见我候在寝宫,只对我说:“宁儿,父皇心意已定,你不必多言,就好好留在京城里,听父皇凯旋的消息。还有,父皇已经决定,立见浚为太子,在父皇亲征期间监国,他年纪还小,你母后面慈心软,朝廷大事,必不能决,你多指点你弟弟,也让父皇放心。”

“朝廷大事,自然有文武大臣处理,见浚年纪虽小,但上有皇太后、皇后,下有群臣,料想无事,儿臣倒想请旨,随同父皇亲征,看看咱们大明雄师,力破瓦剌,父皇,你一定要答应儿臣。”我拉着父皇的衣角,如儿时一般的摇晃,父皇一时心情大好,也没多想,就点了头。

两天后,50万大军集结完毕,刚刚入秋,粮草不济,不过草草应付了事,我对父皇提起,父皇却说,这一仗半个月足以见分晓,粮草不着急。群臣几度劝谏无效,也只能眼见圣驾仓促出兵。在亲征的队伍中,我看见了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堃、户部尚书王佐及内阁大学士曹鼐、张益等100多名文武官员,陈风白,王睿思,徐文彬和王简芷也都在内,倒是逸如,因为人在督察院,没有随同亲征。小告示

最近手头琐碎的事情很多,只能很抱歉的和大家说,<宫倾>旧版的更新暂停一个月,剩下的虽然是结尾,但也是我最初构思这个故事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土木之变的惨烈不用细说,主角们的命运都会发生改变也是事实.不过内容不多了,我保证在7月底之前完结,请谅解,先谢谢大家!!!

旧版暂停之后,<宫倾>修改版会继续更新,故事开始和旧版基本相似,删减了不必要的人物,在中部开始情节会有变化,人物最后的感情线也会有改变,新的故事是纯粹YY的小言,欢迎大家批评指正,鞠躬致谢!!!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01503(新版地址)第三十九章

七月十六日,就是大军正式出发的日子,这一天,天空阴沉沉的,要下雨的样子。清晨,父皇率领50万大军踏上亲征之路,为了方便,我也换了男装,骑上马,跟在队伍中,伤口的复原虽然缓慢,不过好至少表面愈合了,不会再流血。

这一天,按照规矩,见浚率领京城留守官员军民,十里相送。

“朕这次一定要彻底击溃瓦剌军队,为朝廷扫除此边患,让我子民,今后世代永享太平。”骑在马上,头顶着闪亮的金盔,父皇豪情万丈,拔剑遥遥指向北方。

“万岁——万岁——万万岁!”无数人回应着他的话,50万将士手中的兵器,在阴暗的天空下,乌亮亮的一片。

很多事情,我也是过了好几天后,才陆续知道的,原来七月十五、十六日两天,就在我们准备出兵的时候,长城一线的阳和之战,因为明军各部队都要受王振同党监军太监郭敬的节制,调动不能适应机宜,结果大败,全军溃灭,都督同知石亨单骑脱逃,长城各地四处告急。

出征第一天晚上,天未全黑,父皇就已经下令,三军原地扎营,号令传出,不久,一座座帐篷陆续支了起来。

这次出征前,我坚决拒绝了疏荷要同来照料我起居的要求,只带了书香随同,帐篷支好,风白还没有回来,我就趁书香收拾帐篷的功夫,开始在营地四处查看。七月天虽然还是早秋,但是早晚天气已经冷了起来,这一天下午开始,天又下起了小雨,格外的觉得冷。然而,在营地走着走着,我就发现了不对,因为越往外围走,帐篷就越是明显的稀疏起来,夜幕降临,不少士兵开始围着火堆取暖,因为木柴也都有些湿,烧起来烟格外的大,火堆上支的大锅里,咕嘟着晚饭,周遭飘荡着的,却是一股柴火和什么东西发霉的味道。

“你们没有领到帐篷吗?”在一个火堆旁,我停了下来。

“领帐篷,当官的才有帐篷,我们哪里有。”一个士兵回答,“上面不是说了,七月天冻不死人,何况我们也只有几天是露宿的,到了州县就好了,所以帐篷数量不够,也没事,谁管我们的死活。”

“还说帐篷,你看看我们吃的,都是发霉的粮食,谁来管我们呢?”又一个士兵抱怨。

“别混说了,仔细着你们的小命。”一个老兵见我驻足沉思,突兀的咳了一声后,小小的嘀咕了一句,而后,所有的士兵都不在出声。

我一时无言以对,这就是父皇所说的准备妥当,这就是王振所说的兵强马壮,粮食是发霉的粮食,帐篷是大多数人都分不到的奢侈,这样的雨天,真不知道这些士兵能够支撑多久?

“永宁?”我转身的时候,听见有人叫了我的名字,回头,却是睿思匆匆走了过来,头上戴着的头盔这时已经摘了下来,一只手抱在怀里,身上银色的战甲在雨中有一点点银亮的光芒,眉头却皱得紧紧的,开口第一句就指责起了我,“天这样不好,你出来也不撑把伞?”

“这么点小雨能怎样?”我苦笑,“你看看这些士兵,白天淋雨,晚上头顶也没片瓦遮雨,我有什么脸打着伞大摇大摆的走动。”

“可是你的身子弱,这次本来就不该出来,再淋病怎么办?快回帐篷去吧。”睿思靠近过来,想了想,把头盔举起来,扣在我的脑袋上,那沉甸甸的感觉,让我的脖子不堪重负,连累身子也是一晃。

“好沉呀。”在睿思扶住我之后,我做个鬼脸逗他。

“永宁?”身后,却传来了陈风白的声音,不待我回头,已经有一双手自后伸出,迅速的将我拉开几步,拦在怀里,“刚刚回去就不见你,下雨呢,快点回去喝点姜汤休息。”不待我说话,陈风白又迅速的把我头上戴的头盔取下,转递给面前的睿思道:“永宁总还是孩子脾气,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方才,多谢王大人了。”

我抬头看睿思,只看见一抹冷而落寞的笑容,“驸马爷太客气了。”睿思说完,转身走开来。

“小淘气,衣服都湿了,回去吧。”风白在我耳边轻声说,语气和平时有点不同。

“我只是偶然遇到睿思,”虽然觉得解释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我还是不希望他误会。

“我知道,永宁,回去吧,你会冻着。”风白说着,拉了我,飞快的回到帐篷,书香早准备好了替换的衣衫和晚饭,这时连忙退了出去。

夫妻这么久,然而,在他面前换衣服,还是让我觉得很尴尬,外面下着雨,我自然不能赶他出去,只得说,“你背过身去。”

陈风白一讪,乖乖的转过了身,我才匆忙的抓起衣服,摊开放好,又急忙的解开湿了的衣衫。

“永宁!”结果是外衫刚刚脱下,陈风白却已经凑了过来,自后面抱紧了我,头轻轻的埋入我的发中,“我想你。”

“别这样,这是在外面。”我慌乱的想挣脱他的手,却不防被他猛的转过身子,压倒在临时搭起的床榻上。

陈风白的吻炽热而狂乱,和平时不同,全然不理会我的挣扎,只是吻着,眉眼,脸颊,嘴唇……

我的挣扎渐渐无力,在他扯开肚兜的时候,才猛然记起肩头的伤痕,匆忙伸出手,弹灭了帐篷中的蜡烛。

这一夜,他格外的痴缠,竟是片刻也不肯容给我喘息。

“明天还要走很多路呢。”辗转缠绵,我总算按住了他的手。

“明天别骑马了,坐车就好了。”陈风白只是不理会,答了一句后,便又吻了上来。

“不要!”我抵住他的头,微微用力,就觉得四肢都碾碎了一般的酸痛,忽然委屈起来,感觉眼泪迅速的聚集,“你今天怎么了?我很累了,让我睡一会。”

感觉上,泪落在他的手臂上时,他身子一僵,半晌才轻轻的吻在我的眼角上,说道,“哭什么,我只是太想你了,你不喜欢?”

“我只是有点怕,你这个样子,让人有点害怕。”我放手手上的力道,改为环住他的脖子,“你今天晚上的样子有点怪,出了什么事情吗?”

“永宁——”他轻轻的叫我的名字,反复的叫了几声,却始终没有说什么,再问,他已经抓起衣裳轻轻的帮我穿起,只说,“没事。”

身子疲累到了极点,眼皮也沉重得仿佛粘在一处一般,我依偎在他的怀中,却奇怪的睡不着了,有些像从前喝咖啡的感觉,浓浓的咖啡在晚上喝下,到了后半夜,身体明明叫嚣着要休息,只是,无奈,就是睡不着,不仅睡不着,而且脑子转得飞快,很多陈年旧事都能被从记忆的小角落里翻出来,思量一番。

就这样,躺了很久,身子不动,似睡非睡,久到我以为天就要亮了,陈风白却忽然小小的声音说:“永宁,我爱你,那么爱你……”

因为睡不着而焦躁不堪的心,一瞬间,竟然就被他这样的话语抚平,安静了下来,浓重的睡意席卷而来。

七月十七日,清晨,陈风白照旧是早早起床,我睡意正浓,只下意识的向被子中缩了缩,到是书香哆嗦着端了洗脸水进来,一掀帐帘,一股子冷风已经扑面而来了,生生吹醒了我。

“怎么这样冷?”我抬手拍了拍脸蛋。

“还真是,往年七月还暖和着呢,今年真冷,七月天,居然就下霜了。”书香说。

“下霜了?”我一激,翻身坐起来,幸好中衣夜里已经穿上了,陈风白就在床边,这时也拿了外衣帮我披上,匆匆忙忙掀开门帘,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晨太阳未升起时,地面的一片霜白,绿得有些发黑的草色上,这样的霜白,如此刺眼。

旨意是照旧进兵,只是走了比昨天还少的路程后,大军就停下休息了,因为天亮后又下了一日的雨,道路泥泞不堪,马匹尚且打滑,何况于人了。

父皇同昨天晚上一样,传旨说不见任何人,王振早早就堵在门口,下雨,让后出发的送粮车同样受租于路上,群臣希望能原地待援,但是王振却说,“皇上口喻,明日照常进兵。”

就这样艰难的走走停停,到了十九日的凌晨,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

翻身起来时,陈风白仍旧睡着,这几天他索求无度,我以为只有我觉得累,不过既然我起身他都没醒,该也是,累了吧。

睡梦中的他,看起来倒是天真得如同孩子,眼睛闭得紧紧的,呼吸均匀,只是,眉头轻轻的皱着,苦恼的样子让人觉得有十分的怜惜。

奇怪的声音,仍旧断断续续的传来,我凝神看了陈风白几眼,还是决定出去看看究竟怎么了。

顺着声音在营区行走,我发现是几处士兵在压抑的痛哭,声音不大,但是哭的人却太多了。

“出了什么事情?”我问。

“太冷了,又下雨,病了也没有药,各营刚刚,都发现有病死的军士。”回答我的却是简芷,他步履沉重,走了过来。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带兵,事事从头学起,所以出发几天,竟没见到。

“你这里情况严重吗?”乍见的惊喜抵不过眼前的苍凉,看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军士,我只能这样问。

“十之二三都受了风寒,今天不过是一个开始。”简芷目光虚浮的看着我,“殿下,我们都把战争想得太简单了,是不是?”

“不是我们把战争想得太简单,而是真正本身太残酷。”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触手是冰冷坚硬的铠甲,上面一片潮湿,不知道是昨夜的雨水,还是今晨的露水,“保重你自己,总会有办法的。”

到了出发的时间,群臣跪在御营前不肯起来,王振手执金剑,正喝令侍卫上前,把带头的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堃、户部尚书王佐拖走。

“先生,现在是早晨,大臣早朝天子,汇报政务,虽然行军,亦是常例,你不通报反而挡在前面,你以为手持金剑就能代天行事吗?”我赶来时,正好喝止了侍卫们的举动。

此时小太监给王振举着描金漆的油纸伞,伞把上飞龙盘旋,见我目光落在其上,王振方有些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虽然殿下开了金口,但是长生也不敢违背皇上的意思呀。”

“父皇是什么意思,总还是要父皇亲口对跪在这里的人说一声,”我挑了挑眉,迈步绕过王振,在他开口阻拦前说:“晨昏定省,也是我做子女的本分和权利。”

“皇上说了,继续进兵,一定要一举击败瓦剌,永远扫除边患,而且现在要马上出发,任何敢提待援、退兵字眼的人,一律按军法处置。”王振冷笑着看我,“殿下,怎么办呢?皇上没说过,殿下可以例外的话。”

“你——”我气得抬手,却猛然觉得脑子里轰的一阵,就好像有一个陀螺在里面急速的旋转,眼前一黑,身子已经软了下来。

“殿下!”很多人惊呼出声,却没有人来得及过来扶我一下,一身泥的衣裳,书香洗起来可要麻烦了,奇怪,我竟然只想到了这个。

“殿下,你怎么了?”良久,眼前重又清亮起来时,我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倒在地上,半抱住我的人有些眼熟,忍不住又看了几眼,很熟很熟。

“殿下,永宁,你怎么了?你别吓我。”那人说着,“你觉得怎么了,御医马上就来了。”

“我没事,”好半天,我才觉得自己找回了声音和神志,“睿思,我刚刚就是有点头晕,你让我坐一会。”

“帐篷都拆了,到车上歇会吧。”睿思点头,扶着我走了几步,车已经被一个士兵拉了过来,我强撑着上了车,几乎立时就又失了力气,软在厚厚的毛垫子中。

睿思没有在问我什么,而我,也觉得没有力气说任何一个字,最近的身体这样虚弱,不知道是王振上次的一下太厉害了,让我伤得太重,还是我受了风寒。

随军的御医都是医术精湛,这时赶来的,是一位徐刘御医,我挣扎着制止了他要跪在车前泥地里的动作,睿思知道我的心思,忙说:“殿下吩咐了,出门在外,一切礼节全免了,刘大人上车来,给殿下把把脉吧。”

很多事情,每每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刘御医把了脉之后,又看了我几眼,然后细细的问了我的饮食,才缓慢的说:“臣恭喜殿下。”

“恭喜我?”我一愣。

“殿下病了,你还……”睿思也是一愣,然后,片刻间,脸色苍白。

“刘大人是说,我怀孕了?”终于,我还是试探性的问了出来。

“回殿下,老臣照殿下的脉象看来,确实是喜脉,只是,恕老臣直言,殿下自怀孕以来,似乎是受了重创,失血过多,又失于调养,虽然胎儿眼下看来状况还好,但是殿下实在不易再舟车劳顿,千里远行了。”刘御医说,“殿下不如就此回京,安心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