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0章

[正文:第二十六章]

这一夜睡前,我惦记着准备过了三更就起身,去瓦剌贡使驻扎的客栈去瞧瞧,看看这些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文芝依旧假扮成我,文兰则同我睡在一间房内。

听着一旁文兰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我以为自己不习惯与人睡在一张床上,夜里定然会精神,不想,竟也沉沉进入了梦乡。

“不好了,走水了!”梦正酣沉,我被一阵巨大的铜罗声惊醒。

“有刺客!”文兰几乎是从床上蹦起来,抓起枕头就往外扔,我睡眼朦胧,被她一喊也吓了一跳,直到枕头落地,睡在隔壁的逸如破门而入,直问刺客在哪里,才想到,这丫头多半是睡毛了,被声音惊扰,以为又来了刺客。

结果还没来得及同逸如解释什么,这丫头又惊叫一声,猛的躺回到床上,饶是逸如沉稳惯了,这会也被她吓到了,几乎是一步窜到眼前,一把拉起我来。

我是合衣躺着的,不过也没有穿鞋,这会猛的被逸如拉起来,脚一着地,冰冷一片,心里一慌,人就整个扑了过去,逸如半是吃惊,半是担心,一把抱住我,忙问:“伤着了吗?”

“没事。”我只觉得热气上涌,逸如的手紧紧的环在我的腰间,那种感觉,不知为什么,非常的异样。

“深更半夜的,逸如,你在做什么?”冷不防,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逸如一惊,忙放开我,我们同时向门口看,却见睿思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手执烛台,脸上神色忽明忽暗。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做了个深呼吸,脚下太凉,只好坐回床上,侧目一瞥,文兰仍旧蒙着脸,这丫头刚刚……我摇头,小小的叹了气,自己也是女孩子,这半夜三更,披头散发的,见到心仪的男子,大约也该是这样的反应了,只是……

“叫人出去看了,说是那边一家饭馆起了火,也里外搜查了,并没有刺客。”一时徐文彬也来了,身边还带着几个侍卫。

“那就好,火势怎样?”我点头,一边穿好鞋子,披了外衣起来。

“附近的百姓都在救火,应该不会蔓延,”文彬说,“只是,你们猜,起火的是什么地方。”

“难道……”我一惊,手堪堪碰到窗户时回头。

“同贺居?”睿思和逸如已经齐齐说出了我想的地方。

“正是,”文彬点头。

“岂有此理!”睿思一掌拍在茶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我则猛力推开了窗户。

这一夜,平定州的夜空火红一片,锣声响过,百姓们纷纷自梦中惊醒,男人们衣衫不整就匆匆自屋中跑出,提了桶,排队在井前打水救火。

然而,杯水车薪,到了天明,曾经显赫一时的同贺居便只余一片焦土了。

“属下已经查证,同贺居昨夜火起,店内的老板、伙计和老板的家人,并没有一人逃出……”黎明时分,有御林军的探子向邵洪光汇报,同贺居店内将近30口人,一夜间,全部死于非命,从火起到房屋倒塌,居然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分明是瓦剌贡使搞的鬼,去找他们!”简芷一直保护文芝和文兰,到天亮才和大家会到一处,此时早已隐忍不住,如果不是逸如拉住他,怕是立时就要找瓦剌人拼命去了。

“我也认为是瓦剌人搞的鬼,昨天他们被同贺居赶出来,一定是怀恨在心,晚上就去寻事,同贺居店里的人没有逃出来,不是他们不想逃,一定是那些瓦剌人根本没给他们逃生的机会。”文彬也说,因为熬了一夜,他的眼睛泛着红色的血丝,拳头攥得紧紧的。

“没错,眼前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说明瓦剌使者有问题,但是,证据呢?”邵洪光叹气,“我们派去的人,没有找到一丝和瓦剌人有关的证据,昨天夜里有人一直盯着他们住的客栈,据说整晚都没有人进出过。”

“那就奇了,同贺居早不起火,晚不起火,怎么就偏偏赶在他们拒绝了瓦剌使团,当天夜里就出了事情,难道他们自己放火,然后嫁祸给别人?”睿思斜倚在门口,语气有些轻佻,我知道他心里必然不痛快,但是却无从解释,昨天夜里不过是个偶然,但是,有些事情,只怕越描就会越黑。

“这应该也不可能。”逸如摇头。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们有动机,就凭这个,也定得他们的罪了,走,找那些狗东西算帐去!”简芷把衣袖一撸,反抓了逸如的手,“是汉子就一起去,不能让这些狗东西太猖狂了,还真以为咱堂堂中原无人了!”

“站住!简芷,你不要这么冲动!”因为简芷是我的人,邵洪光不好拦阻,只把目光投向我,而我,自然不能让他这样的去了。

“我冲动,我怎么能不冲动,三十多条性命,不是猫狗,是人,人命!”简芷几乎跳起来,手里的刀鞘被攥得紧紧的,我毫不怀疑,如果此时一个瓦剌使者站在我的位置上,他会毫不犹豫的一刀劈了对方。

“使团出使,代表的是瓦剌国主,别说我们此时没有确凿的证据,即便是有,也不能这样冲过去。”我说,其实刚刚邵洪光说的并不是全部实情。

方才他已经悄悄告诉我,昨天夜里守在瓦剌使团住处的探子分明看到一道黑影在火灾发生前自客栈溜出,又在起火后溜回客栈,并且再没有出来。只是当时我们都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何况知道的人多的话,很可能因为激愤而酿成冲突,所以决定暂时不提此事。

虽然我知道,瓦剌和大明早晚一战,只是,战火一起,生灵涂炭,能够拖延的话,确实是该拖延的,不能因为还没有落到实处的证据,就妄自挑起争端。

[正文:第二十七章]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现在只知道,他们杀了人了,杀的是我大明的子民,如果我们都不站出来为这些无辜的百姓主持公道,那百姓还能指望谁?”简芷很少这样直着脖子顶撞我,我知道他是气急了,其实没有人不生气,只是,生气有什么用呢?

“那你想怎么主持公道?”逸如拉住我,不让我在继续,转而却反问简芷。

“让他们交出凶手,然后偿命。”简芷高声说。

“他们不承认怎么办?他们要你拿出证据你预备拿什么出来让人信服?夜里的事情究竟是谁动的手还很难说清楚,退一步说,假使夜里的事情真的是瓦剌人做的,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敢这样猖狂,在大明的土地上烧杀?”逸如继续问他。

“他们根本不把咱们大明放在眼里,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这样做,说不定是要挑起争端,然后和咱们打仗,这几年,他们滋扰边境的事情还少吗?咱们是大明的好男儿,难道怕他们吗?”简芷说,神情激昂起来,“我们不怕他们!”

“没有人说我们怕他们,只是这些年朝廷对瓦剌骑兵滋扰边境的事情,一直是睁一眼闭一眼是为了什么?因为……”逸如没有说下去,所有人都沉默了,即便是刚刚叫得最厉害的简芷也是。

为什么?因为大明到了如今,早没有了当年太祖开国时驱逐靼虏的气壮山河,就连成祖时的国力都没能维持长久,宦官当道,朝政腐朽,泱泱帝国,如今维持的只是表面虚无的繁荣罢了,而这样的繁荣,是经不起外力的摧残的,一丝恐怕也不行。

我知道一两年后会发生什么,我想尽力在那之前,让自己强大起来,让这个帝国强大起来,只是,我却不得不承认,一个女子,即使是我这样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女子,要做这些,也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努力不提早打破这个繁荣的假象,努力维系着最后的一丝平衡。

他们都不知道一两年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他们都比我更熟悉眼下的情事,他们更了解朝野内外的情况,所以,一时无语。

没有人怕这些盛气凌人的瓦剌使臣,只是意气过后,承担这苦果的,却是天下苍生。

“我累了,你们都散了吧,这次火灾事发突然,地方上大概需要做的事情不少,劳烦邵大人去关照处理一下吧,其他人,各回各处,休息一下,明天出发。”我说,转身回到房中,倒头睡下。

只是,精神明明困乏到难以支持的地步,脑子却仿佛一直在飞速的旋转,没有一丝的停顿,困倦却根本无法入睡,这种感觉让人觉得百爪挠心一般的难以忍受。

瓦剌使团也没有动,原地休整,这让我实在有些不明白了,这些人心中在打着怎样的算盘?

失眠的情况到了入夜也没有改善,我决定,去探一探那家客栈,看看那些贡使究竟想要怎样。

看到在我之前,一道黑影溜进瓦剌人住的客栈时,我真不知道该是好气还是好笑,就知道简芷的性子,不会这么乖乖的听话,果然……但愿别出乱子才好吧。

我摇头,要拦他已然是晚了,也只能咬紧牙,跟在他身后,翻身进了那家客栈。

这一夜,月如弯勾,星光也暗淡,客栈里入目就是一片幽暗,只走了一步,心里徘徊的不安就扩大了,我收住脚,看着前面快要走出实现的简芷,一时不知该冲上去拉他回来,还是继续跟着他。

事情就发生在这一瞬的犹豫中。

“哈……哈”几声突兀传来的笑声,在静夜听来格外的刺耳,简芷发出了短促的闷哼声,一张突然张起的大网,就已将他束缚了结实,而我周围,瞬间火把通明,数不清的人如平地冒出般,围了上来。

“大明妄称礼仪之邦,深更半夜,居然有贼光顾,也吧,让我们看看,这两个小贼的真面目好了。”一个人操着有些阴阳怪气的汉语说着。

[正文:第二十八章]

我暗自叹气,逸如常说我沉稳不足,如今看来,我同简芷果然是五十步笑百步。

说话的人还是个熟人,出来这一趟,正面的交锋算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那个二十多岁的贡使,这时身边簇拥了不少手拿弯刀的瓦剌侍卫,正在火把下,张狂的笑着。

单打独斗,他不是我的对手,不过,眼前的阵势,我知道,自己没有一丝的胜算,特别是在简芷还控制在他的手上时。

“拿下他!”对峙片刻,贡使终于发话了,脸上仍旧笑着,只是笑容却到不了眼睛,语气更让人觉得阴寒透骨。

拔剑,风吟剑在夜风中发出动人声音,风在歌唱,剑身泛出的冷白色剑光照亮了我眼前的道路,简芷不能落在他们手中,我也不能,所以,今天拼个鱼死网破又如何呢?

剑在手中飞舞,身子随之旋转起伏,刺耳的兵器碰撞声,剑身刺入敌人血肉间的闷响,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徘徊不去。

瓦剌人的弯刀虽然彪悍,然而我手中这把风吟,却是一代铸剑大师一声心血的结晶,普天之下,恐怕再难找到能与之抗衡的兵器,除了已经失踪多年的雷鸣剑。

无数的弯刀折断在我眼前,很多温热的液体在空中如雨般散落,我已经感觉不到恐怖和恶心,我只想在自己还能够支持的时候,救下简芷。

然而,始终差那么几步,在我即将冲到简芷身前时,一把森冷的弯刀,指到了简芷的喉咙上。

“再走一步,我就杀了他。”还是那个使臣不阴不阳的声音,映着他冷漠张狂的笑容。

我虚虚的攥起左拳,手里扣住了一把纤细的钢针,我学暗器的时间不短了,平时准头也很够,只是,我从没在这样的情况下使用过暗器,从来没有在对面有自己朋友的时候使用过,我行吗?我能救简芷还是会反而害了他呢?

“深更半夜,怎么总是有人不睡觉,要在外头折腾扰人清梦?”忽然,有人在我耳边说了一句。

“谁?”想不到,瓦剌人的反应却比我来得大,也显得惊恐,也难怪,原地对峙的人都没动也没开口,寂静的夜色中,也没有其他人出现,但是说话的声音,却仿佛这人就站在我们身边,亲密的附在你耳边,只对你一人说话而已。

我心中一动,指间已经略略碰到了自己手中的钢针了,他的到来,我竟然有松了口气的感觉,趁着瓦剌时辰愣神的片刻,左手一抬,钢针射出,右手的剑也随即挥出。

还算对面的人反应不慢,连忙退后,虽然只有片刻,对我而言,也足够了,束缚着简芷的网被我割断,只是简芷却闷头倒在了地上。

“快!拿下他们!”瓦剌使臣距离我既近,方才又因为惊吓缺少准备,已经被我的钢针击中,忙乱的后退中,大喊着让人加紧围过来。

我既扶不起简芷,自然就突不出重围,剑光虽利,却渐渐难以支撑。

陈风白不是第一次出手救我,不过每次都是在我最狼狈的时候。

当风吟一次架住了十来把同时劈过来的弯刀时,他雪白的衣影在我们头顶划过,剑光闪烁,很多瓦剌的侍卫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就纷纷躺倒在地。

一剑一人,上前者死,这一夜的陈风白,仿佛修罗一般的降临,瞬间将客栈化为炼狱。

火把在打斗中纷纷坠落在地上,我拖起简芷,眼睛却只盯着陈风白和他的剑,直到那剑指向了瓦剌使臣的头颅。

“不要!”我猝然一惊,这样下去,后果实在会不堪设想。

然而,陈风白的剑却没有停顿,剑光自空中划过,伴随着一声惨叫,在方才仍旧进退有素的瓦剌侍卫们瞬间乱成一团,竟然没有注意,在他们混乱的时候,陈风白已经走过来,拉起我,拖着简芷,掠墙而出。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不想直接回到客栈,在陈风白问我如何走的时候,我指了相反的路给他,就这样,走到了城郊的一个破败的土地庙中。

“先看看你的同伴吧,他好像伤的不轻。”陈风白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快速的又在庙外拾了些枯枝,拿出火石来生了火。

揭开简芷脸上的蒙面巾,入目,是他苍白得发青的面色,以及嘴角暗黑的血痕。

“他怎么样?”我大惊,简芷的样子,好像不是受伤这样简单。

“中了毒了,蒙古一种见血封喉的毒,”陈风白迅速翻转简芷的身子,寻找伤处,撕开伤处的衣服,仔细对着火光瞧了瞧才说,“看来是没准备要他的命,毒是稀释过的,幸好。”

看着陈风白熟练的给简芷疗毒,我既帮不上忙,也只能坐在一旁,心里的疑惑在点点扩大。

“没事了,一个时辰后,应当能醒。”片刻后,陈风白自怀中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布擦了擦手,起身,发觉我正盯着他时,索性抖了抖衣衫,将白布一扔,走到我身边,坐下,“要问什么?”

“想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每次都能这么神出鬼没又这么碰巧的救了我。”我问,半真半假。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陈风白扔了几根枯枝到火堆里,篝火的火苗呼的窜了起来。

“真话怎么说,假话又怎么说?”我问,歪头看他的时候,却发现他也在看我,跳动的火苗,在我们的脸上、眼中晃动,他的目光炯炯,却又透着无奈般的散漫,正牢牢的盯着我,忽然觉得脸上微微的发热,连忙转过了头。

“真话是,我想着你,所以时时注意你的行踪;假话是,我正好睡不着在外面走,然后就被打斗声吸引了,碰巧救了你。”陈风白仍旧看着我,语气淡定,没有起伏。

“看来你常常失眠。”我只觉得心跳有些加速,那一夜,他送我的象牙发钗忽然又涌到了我的脑海中,“山有木兮木有枝,”我不止一次的想过,为什么要刻这样一句话在上面,难道……

只是,有些话,却不能说。

“看来,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男人嘴里的真话,其实往往都是假的。”陈风白忽然笑了,收回目光,转过头去,枕着手臂,躺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我一惊,虽然猜到他可能早就知道我不是男子,但听他这么说,还是有些吃惊。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碰巧,我也是个不太笨的男人,就这么简单。”他说。

“我发现你跟我最初认识的陈风白不一样了,你还是他吗?”我知道自己的问题傻,但是,他今夜给我的感觉,确实同从前截然不同。

“也许,这才是本来的我呢,不习惯,很讨厌?”他问。

“应该不是,只是觉得怪怪的。”我摇头,破庙的屋顶早就年久而损坏,抬头,就能看到夜空,后半夜,天空反而清明起来,此时星光点点。

“怪怪?”他咀嚼我的用词,“好奇怪的词,什么书上学来的。”

“小的时候,听家里下人说的,大约是家乡话吧。”我微微愣神,很快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前世的经历,在我记忆深处早已模糊得几乎看不见了,只是偶尔冒出的奇怪词汇,才会提醒我,曾经的经历,不过,我却无心回味,人应该向前看的。“对了,你家乡在哪里?”

“我的家乡?我不知道,你信吗?”陈风白的回答也够奇怪的。

“那你在什么地方出生呢?父亲是做什么的?”我侧身看他,却捕捉到他脸上一瞬即逝的神情,伤痛、彷徨,甚至还有恨,只是最后,他却只是看着我笑了笑。

“怎么忽然对我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了?你不是喜欢上我了吧?”言语轻佻,这些年里,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对我说话,即便是睿思也不会,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他讨厌,反而,为他语气中的某些东西触动,忽然觉得阵阵的伤感涌上心头。

我该说什么?“胡说?谁喜欢你?”还是,“做梦,我才不喜欢你?”或是,“我怎么会喜欢你?”

我想了半晌,竟然觉得自己无话可对,于是只能沉默。

“不要喜欢我,我不值得。”沉寂了一阵子,陈风白再开口,“也别让我喜欢你。”

“我们讨论的话题好奇怪。”我觉得如果自己再不说点什么,面子上可真就有些过不去了,我好歹也是大明公主,居然有人叫我不要喜欢他,他也不要喜欢我,疯了,再讨论下去,就是疯了。

“是有些奇怪,大概是这夜晚太安静了,我困了,开始说胡话了。”陈风白哈哈笑了两声,语气有些涩涩般,“还是睡觉舒服些。”

“我发现你很狡猾,问你的问题,你不回答就算了,还故意把话题茬开这么远,说话吞吞吐吐,一点也不痛快,到底把我当朋友吗?”我抬头看着屋顶漏洞里的星空,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轻松。

“每个人总有些东西不想说,对不起,跟我当你是朋友的问题没什么相关。”陈风白也看着那一方不大的天空,“你的伙伴也快醒了,估计你一会还要赶回城里,看来你也没有想让我自己睡觉的意思,为了让我耳朵清净,给你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好呀,我最喜欢听故事,不过先说,俗套和老掉牙的,我可不听。”我笑,索性转身趴在地上,用手支起头,故意看不到他一闪而过的落寞。

“那遭了,我只有一个俗套和老掉牙的故事,”他笑笑,我一直觉得他的笑容很好看,干净、温暖而纯粹。

“那我勉为其难好了。”我点头,做出很勉强的样子。

[正文:第二十九章]

我想说,陈风白的故事确实是俗套和老掉牙的。从他开始讲,我就基本猜到了结局,所以,开始时,我还能勉强看着他的脸,大约故事听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忍不住睡着了。

我想,他讲的该是一个很长也可以很短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少年,我们不说他是什么朝代了,可能离现在几百年,也可能就是不久前发生的故事。他的祖先曾经当过皇帝,不过后来跟敌国打仗,结果战败了。因为少年的祖先势力很大,有很多很多的百姓愿意为他去死,所以虽然兵败,但是敌国的皇帝也不敢贸然的对他的后人斩尽杀绝,于是,这个少年的爷爷就被敌国的皇帝送到了另一个国家,被严密的看守起来。”

“在异国他乡,少年的爷爷过着很困苦的生活,不过那个国家的人对他还算不错,至少没有加害他,就这样,过了十来年,少年的爷爷娶了妻子,再后来就生了这个少年的父亲。”

“到少年的父亲长到十六、七岁的时候,敌国的皇帝忽然派了使臣来,说要带他们回国。因为少年的祖先还有不少忠诚的臣子留在敌国,通过他们的消息,少年的爷爷知道,敌国的老皇帝生病了,可能不久于人世,而将要即位的皇帝年纪幼小,使臣将近30多年后来要接他们回国,十有八九是老皇帝担心他们将来举事,危急自己子孙的江山,要把他们悄悄的杀掉,以绝后患。”

“那一夜,少年的父亲含泪同少年的爷爷告别,然后杀掉了几个看守,逃出了他们住了很多年的地方。后来他辗转打听到,就在自己逃离的那夜,自己的家人就都被偷偷杀死了。”

“一定要报仇。少年的父亲就怀抱着这样的念头,隐姓埋名,在另一个国家孤独的开始了生活,不过他非常有才学,武功也很高明,十年之后,他已经成功的改换了身份,并且考取了功名。”

“也是在他考取功名的那一年,他认识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在一次宫廷的宴会上,那个国家的国主为他刚刚成年的女儿挑选丈夫,少年的父亲想要借助这个国家的力量帮助自己复仇,自然要抓紧这个机会了,结果,他果然雀屏中选。”

“婚后,少年的父亲却渐渐发觉,这个国家对他敌国的态度是那样懦弱而无能的,大概是作为属国的年代已经太久远了,从国主到普通的百姓,甚至都以自己是属国为荣,于是,他开始把自己的闷气发泄在公主身上,只是公主性情柔顺,又深爱自己的丈夫,所以就一直忍耐着,她不知道丈夫的身份,也不知道丈夫的理想,她只单纯的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得到丈夫的心和丈夫的爱。”

这个故事我只记到这里,确切的说,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再也忍耐不了了,这么烂俗的情节,如果当作爱情故事来听,结局无外乎是公主最终得到了丈夫的爱,或是丈夫死的时候说,我一直是利用你,从来没爱过你,大约就是这两种吧,如果再延伸下去,当一个复仇的故事来听,也就是报仇成功了的欢喜大结局。加上陈风白的语气平静得毫无波澜,这样的故事,要是能听完,还真是……

这一觉睡得很酣沉,大约是实在累了,加上陈风白和简芷都在身边,觉得很安心的缘故,直到天将亮时,被人用力摇醒。

“永宁、永宁!”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简芷正在一旁摇晃我。

“别叫了,吵死了。”我推开他,猛然想起陈风白还在,忙坐了起来,破庙里,此时却只有我同简芷在,哪里还有陈风白的影子。

“你没事了?”我一边问他,一边站起身,四下打量。

“没事了,我们怎么在这里?”简芷挠头,“我记得……”

“你记得什么?”我瞪他,“你记得自己跑去瓦剌使团住的客栈,还是记得自己被人暗算?”言下是,你除了闯祸之外,还做了什么好事?

简芷脸一红,讪讪的说:“如今殿下的功夫是越发的好了,百万军中,都能救人出来还如履平地。”

我待要再说什么,想想也算了,昨夜折腾的这一趟,瓦剌使团死伤了不少人,怕……

一想到这个怕字,我叫了声不好,拖起简芷,飞一般跑了出去,太阳仍旧没出来,雾气浓重,视线不好,不过我知道,天色放亮可能也就是片刻的事情,若是天亮之前我们没有赶回去,事情恐怕就真要闹大了。

[正文:第三十章]

客栈里严阵以待的场面,我早已预料到。

因为夜行衣里仍旧穿了常服,我索性同简芷撕掉黑色的衣衫,自正门进了店内。

邵洪光并不在,不过锦衣卫同来的两个副指挥使都在,见我同简芷回来,齐齐的松了口气,既而,又轻轻的叹息。

“这是怎么了,都苦着一张脸。”会有这样的结果,我早已预料到了,只是,又能如何呢?事情已经发生了,最该想的,还是怎么善后。

“回殿下,邵大人去了瓦剌使团的驻地,据说昨天夜里他们遇到了此刻,伤了不少人,连贡使也伤了。”副指挥史柴茂斟酌了一下,低头回了话。

“是吗?使团伤了多少人,贡使伤势如何?”我问。

“这个,具体还不知道,只是后半夜那院子里闹得很凶,不到五更,当地的衙门就赶到了。”柴茂说,“刚刚,当地衙门觉得事态严重,自己无力处置,就请了邵大人过去,大人惦记殿下的安慰,只是又怕推脱不去的话,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和麻烦,正为难,还是邝大人和王大人几位,都说殿下必然无事,劝大人先去解决瓦剌人的麻烦,大人才去的,临去时,还再三吩咐,要我们在这里等殿下回来,也请殿下不要担心。”

“这样,”我点头,“邵大人做的很对,看来今天我们也不能上路了,留人在客栈周围守卫,其他人等,仍旧各回各处休息吧。”

“是!”整齐划一的回答。

简芷失血不少,这时早已经是勉力支撑,见我挥退众人,才踉跄了两步,我叹口气,伸手扶了他,“也该是吃点教训的时候了,不然永远是这样的卤莽。”

简芷歪了歪嘴,我知道他想说“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我立即用眼神制止了他,凶狠的眼神,意识是“你最好闭嘴,我本来没想弄成这样的。”

外面这些人的关都好过,我们都知道难过的在里面,王睿思、邝逸如、徐文彬三个人稳稳当当的坐在我屋子里,摆出一副三司会审的架势。

“晚上的事情,是我太莽撞了,不关殿下的事情。”简芷本着坦白从宽的原则,马上交代了事情的起因,只是,适得其反,所有人都用指责的目光看着我,以为简芷是替我顶罪的,果然,逸如说,“简芷,你不必替谁解释,白天的时候说得那么义正严词,到了晚上就不是她了,什么龙潭虎穴都敢去闯,什么天大的篓子,也都敢去捅,做事情的时候,从来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你这样袒护她,早晚有一天,她还敢闯更大的乱子。”

“真不是殿下,是我。”简芷跺了跺脚,却猛然躺了下去,房间里顿时混乱成一团。

御林军随队带有军医,给简芷号过脉后,只说简芷失血过多,加上体内还有少量余毒未清,所以昏迷,不过并不要紧,也是他身子太娇贵的缘故,开一贴清理、滋补的药,躺一天两天就没事了。

“殿下,你不是小孩子了,再做什么的时候,能不能先仔细想想,你不为我们考虑,也不为陛下和娘娘考虑吗?”看着简芷吃了药睡着,逸如拉我出去,却站得离我远远的,神色很无奈甚至有些绝望的对我说。

“你怎么这么肯定就是我带头去闯的祸?”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其实我回来前都想过了,我既然是公主,既然是闯祸的一份子,回来自然该一力承担一切的,但是不知为什么,看到逸如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我忽然觉得很难过,原来我在他们眼中,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吗?我去探瓦剌人驻扎的营地,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去的话,那么我在翻墙而入之后,就会因为觉得不对劲而马上退出来,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呢?

“那你想说,是简芷吗?简芷闯了祸,你碰巧遇上,救了他回来,所以你不但没有闯祸,反而是个英雄?”逸如似乎很无力,靠在了二楼的木头围栏上,“你变了很多,过去你最起码是赶承认自己错误的,但是现在,我很失望,真的。”

我也很失望,真的,我在心里说,逸如,你看见自己的失望,为什么看不见我的失望?我也很失望,最了解我的人,如今却这样看我,是如今吗?还是他一直是这样看我的,一个除了闯祸之外,一无是处的丫头,如果不是我贵为公主,而他是我选定的侍读,大约他一天也不会停留在我身边吧?

“随便你怎么想吧,我累了,我去睡觉,邵大人回来,让他来见我。”我说着,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的关上门,其实我很想把火气发泄在这两扇咯吱作响的门上的,只是,门外已经有这样讨厌我的人了,又何必再让人家更讨厌我呢?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的解决竟然如此简单,那一夜,瓦剌使团死二十人,伤了五十余人,结果贡使居然说是自己在瓦剌政见相左的同僚,意图阻止他想大明表示和平共处的诚意,才派人才行刺自己的,就这样轻松的带过了事情的经过和真相。

然后,当天下午,他们处理了死伤众人后,居然就连夜离开了平定州。

第二天,我们也起程回京。

一路上我一直是沉默的,不想同任何人说话,因为觉得累,很累很累,不是身体上,而是精神上,在精神上,这些年里我从来没有真正轻松过,因为害怕那场即将到来的战乱,只是,害怕又怎样呢?所以,我只想放下自己心里积压的包袱,好好轻松一下,孤独是我前世的最爱,人只有在独处时,才不必时时处处武装自己,才能最轻松、最真实,现在,我就想轻松而真实,所以,我拒绝任何人的打扰。

密闭的车厢,我吃饱了睡,睡醒了胡思乱想,天马行空,然后累了就继续睡,就这样,回到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