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个美好的夏天

到那天我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没有谈恋爱,因为她根本不喜欢男人,不是不喜欢,是厌恶!

顾卫北走后,我彻底变了一个人。

我把身体交给了他,我以为,从此,我就是他的人了。这是他妈的多老的观念啊,我就有,反正不许他和别的女生交往,不许不理我,不许对我不好。

我变得那样偏执、疑心、固执、贪婪……我让顾卫北每天给我打个电话,一周写一封长信,我让他至少两个月来一次北京,我让他必须天天说爱我。

真难缠啊花痴。开始他是这样说我的。

后来他开始申辩,你说天天说我爱你俗不俗啊,早晚有一天你腻了,你会觉得好像吃了荤油一样,那样你觉得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我腻不了。我反问他,是你腻了吧?是不是尝了鲜就觉得没有意思了?我说话越来越刁蛮,总之,只要不顺我的意,我立刻就会说,不爱我了吧,烦了吧?

我的改变让戴晓蕾忧心忡忡,她给我的忠告是,你老这样,肯定会把男人吓跑了,你这哪是爱啊,你这是折磨!

我才不要听她的,她没谈过恋爱,她懂什么。

何况,我对戴晓蕾有了戒心!我想,得给她找个男朋友,让她尽快轰轰烈烈起来,免得又看着顾卫北好,她是最有竞争力的女人!

在一个美好的夏天的早晨,我和顾卫北一人骑着辆自行车去美术馆看美展,是骆城城朋友的美展。骆城城说,我的青岛朋友,画风极好,知道陈逸飞吗,比他还有个性。而且,人家年纪轻轻就开了画展,一帮女人后面追着他,他一个也看不上,我都追过他,猜他说我什么,骆城城,你还是小儿科,根本还不懂恋爱是怎么回事!

我心头一动,这样的怪人,介绍给戴晓蕾岂不是正好?

人家都是研究生了,而且还这样有才华,况且,也是搞绘画的,重要的是,戴晓蕾和那个男人也一样,追求她的男人也是排成队。

一进门,骆城城正在等我们,她举着票挥着手,美女们,我在这。

她的后面,站着一个梳着小辫子的男人,很瘦,苍白,身材修长,不同于顾卫北的阳光与俊朗,他是忧郁的,眼神飘荡着莫名其妙的东西,总之,这样的人一看就是搞艺术的。

骆城城把我和戴晓蕾拉到这个男人眼前,我的朋友,林小白,戴晓蕾。

然后她指着画家说,我的画家朋友,现在一张画可以卖到几万的陈子放。

陈子放?我想着这个名字,突然想起,在图书馆的那些画报中是看到过这个人的名字的。

他很冷漠地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这让我感觉意外,因为他没有和别的男人一样,看到我和戴晓蕾就两眼放出贼光,我和戴晓蕾在一起时,常常是回头率非常高,见面的时候男人的眼光发直的时候比较多,虽然我比戴晓蕾矮,可我总是穿上五六厘米的高跟鞋来弥补差距,我抗议了戴晓蕾很多次,下一辈子,不许再长这么高,要不就我长这么高,你长这么矮,反正我不能差这么多了!

我说这话的时候,戴晓蕾就看着我笑,说下一辈子,我准备当男的,绝对不让顾卫北得手了。

那时我更得意了,看,一个女孩子让男人女人都爱,这还不够得意吗?

我庆幸自己有这么好的女友,而且是那种“发小”,从十几岁就在一起,死缠滥打,不离不弃,这种朋友,多少年才可以遇到一个?还有周芬娜,虽然远在上海,可我知道,周芬娜一直在我心里。

我们看了陈子放的画,果然是好。骆城城说,他将来要当大师的,毕加索是他最崇拜的,只是他没有那么多情人,他轻易不对女人动心。

这个人真是个怪才,这是个少年天才。十三四岁得过全国绘画大奖,而后一直得奖,后来他终于懒的得奖了,专心致志地画达利的现代派,他说自己可以成为第二个达利,他说你们等着吧。我看到他画的那些徽州民居,还有那些凋零的荷花,必是经过一层层挣扎与蜕变。戴晓蕾看得更是入神,她沉默着,一语不发,这种时候她往往已经入戏,如同周芬娜唱京剧唱得入了戏,分不清前生与今世了。

我唯一的遗憾是戴晓蕾和这个陈子放没有碰出什么火花来。

骆城城说,怎么样,陈子放狂吧?

是够狂的,我冷笑一声,可他能把戴晓蕾追到手吗?戴晓蕾至今没有谈过半场恋爱,我敢打赌,因为她视一切那些追求她的男人为粪土。

这两个狂人如果到一起会怎么样?我设想了一下,相爱的结果只会比我和顾卫北更疯,因为这两个人本来就不正常!

但他们居然没有擦出爱的火花,这让我觉得十分奇异。回去的路上我和骆城城说,陈子放和戴晓蕾没戏。

没想到骆城城与我看法截然相反,她说,你不了解陈子放,他越看上什么人越装冷淡,不是没戏,是戏大了去了!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几天之后,陈子放就出现在戴晓蕾的面前。

不是俗套子,没有送花,没有写情书,他给戴晓蕾画了一张速写,说正在画油画,请她当模特,并且,他还送给了戴晓蕾一副藏镯。

戴晓蕾拒绝了他,她说,对不起,我已经有镯子戴了。

她戴的镯子还是她回哈尔滨时我送给她的,碧绿的翡翠镯,戴在她纤细如白玉一般的手上那么美。

那张画,她也没有要,而且,她没有答应给陈子放做模特。

这让陈子放很是没面子。

从小到大,他没遭受过拒绝,全是女孩子追求他,他是天才,他有气质,他学习好画得还好,他还一副冷漠高傲的样子,对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会不动心?骆城城说,在青岛,他就是女孩子们的白马王子,而且,他外婆是德国人,那时德国人占据青岛时,他外婆嫁了一个青岛男人,所以,陈子放才这么英俊得野性,你没看到他的眼睛深陷下去吗,地道的混血儿!

戴晓蕾的拒绝也让我很意外,我没想到她条件高得这么离谱,我说你怎么会这样,如果不是有顾卫北,我肯定得死乞白赖地追陈子放,这样的男人哪找去啊?

所以,你们都是俗人。这是戴晓蕾对我说的话。我说是是,我们俗,我们天天男欢女爱,我是个无爱不欢的人,谁像你,好像圣女一样,有能耐,你就做一辈子圣女吧。

我是要做一辈子圣女,我厌恶男人,特别厌恶!说这句话的时候,戴晓蕾的表情扭曲着,几乎有些变态,我一下子变得特别惊悚!戴晓蕾,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让男人伤害得太深了!

到那天我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没有谈恋爱,因为她根本不喜欢男人,不是不喜欢,是厌恶!

我问过她为什么,她冷冷地说,别问了!

可陈子放却为她发了疯,几乎三天两头跑到美院去,就在戴晓蕾的楼下等她出来,她出来,他就跟着去上课吃饭,风雨无阻,坚持不懈。

到最后我们都感动了,可戴晓蕾依然还是无动于衷,她说,你相信爱情吗?我是不信这个东西的。她仍然是一个人,只是来找我,我们和从前一样逛街吃饭,周芬娜说得对,戴晓蕾是个怪人,她真的很奇怪。

我们都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像少年时的那个人。

宿舍里说我是个爱情狂,有一次顾卫北来电话我不在屋,正好是冉红燕接的,我回来时她们还在说着,我听到冉红燕叫着顾卫北的名字,然后很轻浮地笑着说,那你来呀,看谁喝得过谁,你要输了就得亲我一口!

我冲过去就抢过电话,在电话中骂着顾卫北,你个流氓,你他妈有病啊,逮谁勾引谁!那时我就是那么冲动,一个小小的玩笑就能让我立刻翻脸,为了那个电话,我和冉红燕撕破了脸!我说不要太贱了,看人家男人好就下手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冉红燕说的话也很难听,你以为顾卫北多爱你啊,不是你死追活拽的人家早不要你了,整天把自己的爱情搞得多伟大,谁不知道你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室友拦着我们就动了手,我打电话给顾卫北,我说,顾卫北,你要是再他妈和冉红燕说半句话,看我不剁了你!

那天我和顾卫北在电话中吵了个天翻地覆,我不允许他和别的女生说话,不允许和她们一起去吃饭喝酒,他上课时身边最好也是男生,如果他还这样随便和女生开玩笑,后果由他自负!

他也急了,林小白,你太变态了!你不能这么控制我,告诉你,我就愿意和女生开玩笑,我就愿意和她们来往,她们不像你这么偏执,你简直不可理喻,说什么后果自负,顶多是散伙!

散伙两个字说出来时,我们都呆了一下,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那是他第一次说分手,我久久地沉默着,继而哽咽了,我哭着放了电话。

他的电话就又打了过来,对不起,他说,我错了。

我还要接着说,电话就断了,我知道,他的卡里大概没钱了。

第二天他在卡里充了五十块钱,他说完了五十块钱才哄好了我,而且他的腿都站软了。

后来,这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只要打电话过去他不在,我就会问他的室友,他跟谁出去了,男的还是女的?

我还给李卓打电话,请她给我监视他。

我越来越提心吊胆,好像转眼间他就要离开我一样。

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写信了,大家都在打电话,可我还是坚持一周写一封信过去,从吃喝拉撒到我的学习,甚至来了例假这样的小事我也要告诉他,我说我肚子疼得很。

事无巨细,我把自己的所有交到这个男子身上,以为他就是我的一生一世,来生来世,以为我们的爱情会胜过所有人的爱情,他说过,如果他是皇帝,他会只宠爱我一个人,学学唐明皇。

可后来他让杨玉环自杀了。他嘿嘿一笑说,我才不会舍得让你死。

如果他们不让你娶我呢?

那我就学爱德华八世,放弃王位与你私奔,我什么都不要,世界上只要你就行。

我们的山盟海誓就这样说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整得好像他真是国王而我真是王后了,其实我们只是两个普通的男女,在爱昏了头时说了些胡话而已。

我在信中总是问,没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吧?除了我之外没有再拉别的女生的手吧?我已经偏执到每一封信都要问,结果他写来的信越来越短,到最后他说,不如我们打电话或者发邮件吧,寄信太慢了,况且现在谁还写信啊。

这句话让我非常伤心,开始写信时他说过喜欢这种情调,到现在却又嫌麻烦了。

我们终止了写信,到大三时,我把他写来的那些信都收集了起来,有满满的一大箱子,我把它们排上号,一共325封,每一封信,我都是用小剪子剪开的,剪口处很整齐,他的信叠得也整齐,细长的,俊秀的柳体,信封上写着林小白。那三个字,写得多美啊。

顾卫北不知道,我喜欢他的人,也喜欢他的字啊。那些字,那么生动饱满,好像有人的气息一样,后来虽然我们也发邮件,可那种收信时看到字的冲动再也没有了,那些信,有着多么直打击人心灵的温暖啊。

当我们结束通信后,我们的爱情由浓转淡了。这是我的感觉,虽然我们看起来还一样,我依然往重庆跑,而他也会来北京,可我觉得,有一股寒流,已经慢慢地侵入了爱情的体内,它似一个幽灵,让我时刻不能安心。

这个夜晚,我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却感觉心里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北京的早春,乍暖还寒,我觉得冷意由脚底升起,一直冷到了心里。

我和顾卫北之间有了一层东西在阻挡着,我说不清它是什么,但我们都知道,那个东西存在着,并且,都试图把它撕开,很明显,他在讨好我,说话的口气不如从前放肆,他不知道我就喜欢他那有点野的劲头,似坏非坏,让女人着迷,后来我喜欢的男人多是这种。比如沈钧。

我总以为爱过顾卫北之后再也不会爱上别的男人,但几年之后我遇到沈钧,我们相爱了,并且住到一起,完全没有那么费事。甚至,我们没有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所有的风花雪月我全挥霍光了,在和顾卫北谈恋爱的五年里,我眼泪流尽,弹尽粮绝。

连我自己也怀疑,我那时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受不了他的一点委屈,没完没了地哭,哭到最后都怀疑自己成了秦香莲。我再遇到别的男人很少再哭,即使是沈钧,我说过,我的眼泪,在最爱最疯狂的时候已经流尽。

那是我叙述的后半部分,与前面的我截然相反。

我想了想大学期间,我的生活中大概就是两个人,顾卫北和戴晓蕾,顾卫北让我流泪,戴晓蕾陪我开心难过。到大三的时候,我和戴晓蕾的好甚至让别人起了疑心,有人说,这么美丽动人的女孩子为什么不*****朋友?准是心理有障碍。说这话的是冉红燕,她偷偷问过我,林小白,你和戴晓蕾好玩吗?

好玩?我没有听懂。

傻瓜!她骂我,同志啊,你们是不是?有意思吗?

滚你妈的蛋!我骂了她一句,真他妈放屁一样!我们正常着呢。

这句话让我耿耿于怀,我也不明白戴晓蕾为什么不动春心?她这么让男人垂涎欲滴,这么妖娆芬芳,好似一朵玫瑰,她为什么对男人不感兴趣?

陈子放依然对她执著着,但这一切打动不了她,后来陈子放又开过一次画展,画了一个裸体女人,那个女人就是戴晓蕾,戴晓蕾为此勃然大怒,冲到陈子放的画室去骂他,那仅仅是凭着对戴晓蕾的感觉画的,但居然不差毫分,我洗澡时看过戴晓蕾的裸体,堪称完美!

你不能拦着一个男人欣赏美吧?陈子放就是这样说的,这个梳着小辫子的男生,苍白的脸,面带着一点羞涩和狂放。是的,他是很吸引人的那种男人。我想,如果我不选择顾卫北,我就会选择陈子放,好像我天生就喜欢特别有个性的男人,他们身体里散发着一种自由而浪漫的味道,让我欲罢不能。

当然,我把自己这点鬼想法告诉顾卫北时,他骂我,色女,花痴。他说他从来没有对别人动过心,我是唯一的一个。当时我心里美滋滋的,你知道的,世上所有女人,倾城的或者中人之姿,甚至长得难看或落魄的,都喜欢爱着自己的那个男人,对自己迷恋到以为自己是绝色倾城的女子,一生一世,只此唯一爱你一个!哪个女人不这样想呢,当我把女人这个词说出来时,顾卫北总刮着我的小鼻子说,林小白,你还女人女人的!当然了,你是我的女人了!我的脸就红了,骂他流氓,顾卫北说,我要将流氓进行到底,将来有了儿子,我就告诉他,你妈,是我流氓流来的。

陈子放从来不说这种话,他多数时候就会深情地看着戴晓蕾,那种痴迷,好像在吸鸦片。我常常替陈子放说话,我对戴晓蕾说,陈子放多好啊,这样的男人又有气质又难得,再说,将来成了大画家,你就成画家夫人了,跟徐悲鸿夫人或张大千夫人似的,多美啊。戴晓蕾说我多管闲事,她依旧我行我素,独来独往,跑到北大就是找我吃饭听课,沿着未名湖一圈一圈地绕,从春到夏,从秋到冬。

上大三时,周芬娜来找过我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