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威尼斯妓女"

贾丁眨眨眼睛,让视力再度集中。第十一次阅读长达一百零八页的PDWS/50O9KEATS的档案的第四十三页:他在安蒂奥基亚省往来自由,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当地的农民把他看作是某种英雄人物。他每个星期的收入高达二千四百万美元左右。他拿着这笔巨款可以大做姿态,他建造了许多学校、住宅、医院以及当然——还有足球场。

帕布罗。恩维加多被认为是个嗜血成性的杀手,是加利和波哥大家族里的暴发户。这两个家族喜欢认为,他们是第十六和第十七世纪征服南美洲的西班牙殖民者的后裔。征服的结果,印第安人和西班牙冒险家形成了一个混血民族,他们的子孙今天就生活在这块次大陆上。

感谢你给我上了一堂历史课,吉尔斯。贾丁想到吉尔斯。

阿伯克龙比在厄瓜多尔首都基多的英国大使馆的二楼上卖力地工作,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栋大楼是西班牙殖民统治时期留下的一栋古老建筑物。大楼结构令人赏心悦目,有着百叶窗、吊扇和掠得发亮的木地板,粉刷的灰泥已在剥落。吉尔斯三十二岁。他最初被“公司”发现的时候,年仅十六岁,还在英格兰一所历史悠久的供膳宿的学校念书。那所学校培养房地产经纪

人、枪骑兵、懒得可笑的广告文字写稿人,偶尔还有保险公司推销员和书店店员。很少有医生,贾丁心里这么想。但是,贾尔斯有一个教古典文学课程的老师,那位老师在情报机构工作了十八年,直到他在拉脱维亚苏联国家安全局受到审讯时挨了橡皮棍,上了电刑,才无法继续效力。那个情况是学校师生所不知道的。那位先生很快懂得,年轻的阿伯克龙比将来当房地产经纪人,甚至当骑兵,都会是一种浪费。时钟向前转动了十六年,到了此时此刻,吉尔斯在曼彻斯特大学毕业,在一家著名的西班牙航运公司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以后,现在正在厄瓜多尔以一等秘书(负责商务工作)的外交官身份,为这栋玻璃大楼——以前在它的屋基上曾经有个加油站,仿佛布谷鸟在那里筑巢似的——里面的人工作。

“先生。”希瑟走了进米。

贸了把卷宗推到一边,弓起酸痛的背部,朝着椅子用力顶厂两、三次。他拿掉阅读用的眼镜,朝那女孩子瞥了一眼。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七点五十分。”希瑟是从苏格兰的特鲁恩郡的马尔学校招募来的。贸丁知道,她心中暗想通过某种花招,爬到高级主管级的位置。但是,除非人事部门愿意送她上大学,她的那种希望是要落空的。不过,她年纪还轻,是绝对不肯甘休的,希瑟不是笨蛋,知道自己的占优势的地方。她觉得,在这栋无所不能、魔法无边的大楼里,到了某个关头,魔杖会挥舞起来,把她推到一边,她就会得到晋升,进人“真正秘密”的天地。天哪!可怜的希瑟,然而……这差不多刚好象是吉尔斯。阿伯克龙比所曾经过的路程一样。

“哎呀,你把那些人打发回家了,对吗?他们等了多久时间?”

“从六点等到现在。我把一些不大敏感的资料交给了他们,要他们自己先熟悉一下状况。还有一些哥伦比亚的地图,以及所有的媒体报导资料。因此他们认为会在这里待到那么晚是有目的的。”

贾丁只是朝她看了一眼,表示赞同。“干得不错……”

“不客气,先生。”她转身走了出去,心里感到飘飘然的。

贾丁的办公区包括一个通讯室,两个作战室。那两个作战室又沿着墙壁分隔成许多小间隔,每个小时隔里都有自己一序列的地图和笔记本、笔和纸夹。这使他想起了多塞特公立学校三年级教室里的靠背长椅,他的儿子安德鲁就是那里的寄宿生。他的办公区还有各种不同的办公室和一个简报室。后者常用来接待和款待外交部、国防部、中情局、安全部和内阁办公室来的客人。但不是同时接待,那样会不够礼貌的。贾丁的办公室设在里屋。除了同等地位的人员。部门主管、副局长,当然还有局长,以外很少有人能进得他的办公室。希瑟就在那小小的外面房间,她会挡住别人闯人,虽然戴维。贸了理所当然地常被邀请到“顶楼”(所谓的“顶楼”是指楼下面的一层,包括阁楼和其他房间)去见史蒂文。麦克雷爵士。

简报室在不用的时候还被当作办公共的俱乐部。屋里有挂图。投影银幕、黑板、电视萤幕、大型录音机,气氛相当舒适。一个档案柜里装着杜松子酒、苏格兰威士忌、啤酒和雪利酒。那个放置在安第斯山区地形图的桌子下面有一个抽屉里,里面放有大玻璃杯,以及一些印有盖尔语“旅游班戈尔纪念”

字样的茶巾。那是布朗洛夫人在一次夏季旅游时带回来的。

贾了轻轻把门关上。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坐在那里看着

他。他们穿着朴素,脸上挂着“你最好拿出办法来”的神情。

他悄然无声地走着,必恭必敬地从他们身边过去,好象担心会干扰这令人惊讶的宁静。他拉开档案柜的抽屉,露出一个野餐篮子大小的真空冷却器。他拿出一瓶多斯埃基斯啤酒,熟练地在柜子上头的一个弯角上打开了瓶盖,然后转过身来对着他的听众。

“我们来祷告吧!”他用阴沉而又带命令式的口气说了一声。

“我们为一个年轻人祷告吧。他有着狐狸般的生存本能,像(行动代价)里的贾尼斯。奇索尔姆那样的狡诈,像变色蜥蜴那样变化自如,有着丈母娘的记忆力,中世纪历史老师的聪明才智……能说好几种语言,并且精通南美洲西班牙语。”

他用啤酒瓶的瓶端碰碰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几个被他召集过来的人围坐在桌子上正在看的各种档案,记住他们每个人在看什么资料。他们是作战室主任比尔。詹金斯、人事处(负责招募和计划)的凯特。霍华德、特殊计划处的龙尼。

萨波多、酉八区安全经理托尼。路易斯。西八区是这个办公室对南美洲的正式代号。

凯特的鼻尖上架着一副塑胶框的眼镜,她继续看了一会儿资料。凯特曾是牛津大学划船校队的成员,掌舵划过波浪起伏、狂风大作的河面赢得了胜利。她看上去就像当年在划船比赛时那样弓着背,那样咬紧牙关。要把那份题为“可引渡的罪犯与哥伦比亚当局(非官方)之间的联系”的卷宗看到底,仿佛全然不知那位显然已经晚来两个小时的南美地区总监现在已经到场。旁边的人知道凯特使用她行为心理学学位所得来的学识能力,有如柔道四段以上的黑腰带高手,本事极为高强。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耐心地等着。

贾丁嗅了嗅了那种墨西哥啤酒,用瓶端轻轻叩着下巴,好象他私底下已经签定了一项协约,不想在凯特看完资料以前露出自己已经很渴的样子。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冷眼旁观。

她终于抬起头来,用左手的中指把眼镜推回鼻梁上,那只近视而又聪明的眼睛凝视着贾丁。目光里还稍微带着一点感兴趣的样子,因为她已经听人家说过一些有关他私生活的事情。

贾丁把背靠到旋转安第斯山区地形的桌子上,两手捧着酒瓶。

“我们所要研究的主题叫做‘济慈’。这是布朗洛夫人替帕布罗。恩维加多所起的古怪有趣的代号。奥乔亚的代号是‘雪莱’。其他人的代号分别是‘米尔顿’、‘布朗宁’和‘华滋华斯’。他们当中没有叫‘柯尔雷基’的……”

“柯尔雷基?”托尼。路易斯露出迷惑不解的样子,翻了翻他的笔记。

“是他开玩笑的。”凯特说。

“你要知道,塞缨尔。泰勒。柯尔雷基是个鸦片烟鬼。”萨波多主动解释说。他把椅子往桌子外面推一下,把脚伸直。他把手指连在一起,慢慢伸直手臂,把指关节板得像收音机里的静电干扰那样噼啪作响。

“我知道那件事情。”托尼望着贾丁喝着冰镇过的瓶子里的啤酒。“我只是搞不清楚鸦片跟古柯硷有什么关系。或是我没听到了某件事情?”

贾丁跟托尼的目光相遇,用手背抹了抹嘴巴。“还有一件事情我也许应当祷告的,就是请求在座各位的原谅。今天是星期五,几个小时以前你们就应该回家了。”酒瓶上沾满了水珠,

就像电视广告里的可口可乐瓶子那样。其他人都在望着他,用故意装出来的耐心来表达心里的怨气。

“然而,我今天奉首相之命,要加速——我想这是他所使用的字眼——要增进我们向哥伦比亚毒品集团组织的进攻性渗透活动。”

“增进……”路易斯皱了眉头。“对不起,戴维,今天晚上我的脑子是不是比往常迟钝?什么叫做‘增进’?”

凯特取下她的塑胶框眼镜,用羊毛衫的下襟擦了一擦。

“局长也在场。还有吉尔斯。佛利。给人的印象就是那样,老天知道,唐宁街不是我常去的地方,所以我可能失之毫里,差之千里,不过给人的印象是很明显的,老板明确指示,这个局的人在麦德林黑手党最黑暗的心脏地带里唱歌跳舞。在酒店和旅馆里你依我依,听听药剂师、交货人、律师、仆人、情妇、保镖,甚至绝对真的是帕布罗、乔治和法比奥等人的妻子儿女送来的可靠秘密消息。首相计划在下星期一会见哥伦比亚总统加维利亚。他想要能对他说,我们,这是他的原话,是在进行对付南美洲古柯硷集团组织的情报活动。其成果将与波哥大当局的可靠人士共同分享。我们知道,那里的确有几位正直和勇敢的人。而直到今天,那一直是我们在那个国家从事活动的主要焦点。”

“戴维,你说有几个古柯硷集团组织。而根据这些资料,那里只有一个集团组织,就在哥伦比亚。”

“一点不错,凯特。史蒂文也纠正了首相的说法。现在注意,在星期-……我们就定在上午十一点钟吧,在此以前请大家从‘非知情的人士’档案里挑出十个合适的人选来。要能讲英文和南美洲西班牙语。年龄在二十六岁到三十二岁之间。跟比尔和托里一起审查一下名单。他们会对这些人的合适程度和可靠程度作出评估。我要你们当中的三个人把这张名单减少到五个人。然后,比尔和我再从里面挑出三个人。然后,一个星期后的星期五上午十点钟,龙尼要带着有关这三个家伙的现有资料到这里来,还要拿出一份计划来,以便招募他们的签约作业人员。”

“或者是借调,如果他们有人是在部队里的话。”凯特在羊毛衫上把镜片越擦越糟糕,生气地看着自己的眼镜。

“也许要借调,也许不用。”贾丁再把大家的酒杯倒满。他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总是装出温文尔雅的模样。“古柯硷是哥伦比亚最需要的经济来源。或者说得更加确切一点,买卖古柯硷,把古柯硷通过走私运到美国和欧洲来,是哥伦比亚最重要的、首要的经济来源。占第二位的?是咖啡。占第三位的?是绿宝石。占第四位的?是鲜花?”

“你是不是在说,哥伦比亚的每个人都介入了某种全国性巨大的阴谋活动?从总统开始到底下的每一个人?”这是托尼。

路易斯在说话。他来自安全部门,所以总是准备做最坏的打算。贾了把他的杯子倒满酸橙味的沛绿雅矿泉水,托尼笑了笑,表示感谢。

“不是,托尼。”比尔。詹金斯直了直身子,把那双诚挚的灰眼睛转向路易斯。“哥伦比亚人是个不了解的民族。他们本性善良,认真工作,为人正直,有很强烈的荣誉感。他们爱好音乐和舞蹈。烹调技术非常不了起。那里有着错综复杂、景色优美的地形,从山脉到丛林,到大草原,到沙漠,到加勒比海海滩。那里的女人……也非常出色,非常迷人多情,讨人喜欢。告诉你吧,如果没有古柯硷的话,哥伦比亚是世界上最棒

的生活地方。或者是最棒的休假胜地。“

“要是我不了解你的底细的话,我还真会怀疑你是投诚到哥伦比亚观光局一边去了呢!谢谢你,戴维。”尤尼。萨波多从贾丁手里接过一瓶多斯埃基斯啤酒。

“可是,要是没有古柯硷的话,”凯特说,“那个国家也不可能支持业务那么欣欣向荣的服务业以及跟休闲娱乐有关的工厂和商店。”据说,凯特想从人事处调到行动管理处去。“在等你来的过程中,我一直在看这些东西,这些资料,戴维。我觉得,那个国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直接或间接地跟毒品有点关系。不管是开飞机还是出租飞机的人,制造瓷砖给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和他们受贿的亲朋戚友,一再修缮豪华住宅的人,替他们开计程车的人,替他们治病的人,甚至替他们安葬的人。余波荡漾影响到每一个人。”

“余波的确影响到每一个人。”贾了坐在她的对面,他把椅子掉过头来对着大家。“因此,打进那个集团组织将是一项长期而又需要慎重处理的行动。一系列的行动。我们都有丰富的经验。我们已经在十来种别的环境里开展过这类行动。几百次吧!你提到借调,但这对一个军人的职业生涯来说是不公正的,如果要去好几年的话。况且,帕布罗的消息管道非常灵通。让一名军人去充当我们的情报员,把他交给命运去当人质,那是不可取的。因此,我觉得,还是要物色新的人选。如果不得不这么做的话,如果我们真的选定了一名军人,尤尼和我就得说服‘这个家伙’辞去军队服务。”

大家一声不吭。贾丁清楚,大家都在带着一点挖苦的态度掂量他对“这个家伙”所表示的这番关心。一个有自由选择权的情报人员,或者是短期的特工。他们从不知道贾丁是那样一个人。事实上,戴维。贾丁一直很关心他的特工。他的名声很响,凡是需要跟英国秘密情报局发生关系严肃的情报机构,都知道他是个无与伦比的特工头子。

“还有一件事没有说到,我需要说清楚。”尤尼。萨波多从他的夹克口袋里掏出一个老掉牙的烟斗,用惊喜的目光看着它,就像一位魔术师简直不相信从自己的袖子里能飞出一只鸽子来似的。他装作感到厌倦的样子,说话简单扼要,就跟别的上过英格兰的公立学校和剑桥大学毕业的秘密情报局官员那样。他是一九五七年在匈牙利受招募的,当时他还属于多数党。他自己觉得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那所大学。然而,只要他一张口,班上的同学就乐不可支地故意模仿他那浓重的匈牙利口音。

“我觉得,”他说,“你打算派一、两名情报人员渗透进去,在我们已经建立的南美情报网以外工作。而且按照你的说明来加以判断,戴维,你要的是没有经验的新手。我的意思是,那的样话,谁也无法追查到我们这里的各位同仁。因此晚上八点钟我得还坐在这里,要不然我已经逛进我常去的当地酒吧I。”

“我一点不错。”贾丁回答说。他脑海里立即浮现出萨波多的模样。他手里拿着一个酒杯,身上穿着簇新的运动衫,鲜艳的花格呢衬衫,系着领巾,也许还佩着皇家空军的徽章。龙尼从来没有进过皇家空军,但他不管这些。

“我正想讲清楚这一点。免得造成混乱。”

“是的,龙尼。”

“我指的是以后,”萨波多坚持说。“我们所要招募的是过去背景并不怎么光彩、可以牺牲的情报人员,对吗?”

“不错。”贾了用慈祥的目光注视着萨波多,就像——凯特

心里想——看着一只不肯听话来到跟前的爱犬那样。

“所以,我们不要继续拐弯抹角。”那匈牙利人接着说,全然不知贾丁睁着亮晶晶的小眼睛在看着他。

“在训练和评估的过程中,”贾丁轻轻地说,“要是安全部门没有发现他们个人背景上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你和我,龙尼,我们两人就挑选一个幸运的家伙,派他去哥伦比亚,渗透到帕布罗。恩维加多的毒品集团组织里面。”

萨波多点了点头,伸手去衣袋里掏烟斗,结果运气并不怎么好。“要是那个可怜的家伙的睾丸还没有被一把钝锯子阉掉,今天讨论的内容可以作为以后招募情报人员的蓝图。同时,凯特和比尔要安排物色人员的工作。”

贾丁把喝空的啤酒瓶,轻轻地放到搁置地形圆的桌子上,放在波哥大附近一个高山湖泊的旁边。

“一点也没错!”

巴黎有三大饭店——丽池饭店、乔治五世饭店和克里龙饭店,其中,欧内斯特。海明威偏爱丽池饭店。他尤其偏爱它的酒吧,他和他的老朋友常在那里聚会。他们发明了一种代基里鸡尾酒。这种酒至今仍在调酒师那古老的黑名单上。尤金。皮尔逊法官从未到过这三家饭店,但是他宁可去丽池饭店的那个酒吧,因为他读过海明威的《午后之死》、《移动的盛宴》和《战地钟声》等小说。

但是尤金。皮尔逊没有去丽池饭店。他是坐在乔治五世饭店的酒吧里。那家饭店座落在巴黎第八区乔治五世大街,塞纳河的对面就是外交部。一位钢琴师静悄悄并不惹人注目地弹着“波格与贝丝”里的复杂而又高雅的乐曲,弹得还很轻松自如,皮尔逊对此十分欣赏,因为他自己也是个颇有才华的现代爵士音乐钢琴手。从科尔。波特到特洛尼亚斯。蒙克的作品他都会弹。而且他的女儿也进步得很快。西奥班刚满十八岁,精力充沛,有弹钢琴的天赋技巧,他毫不犹豫地同意她放弃学习法律作为终身职业的计划改学音乐。现在她就读于音乐学院。虽然他和梅莱特都非常想念她,但到了某个时候你总得让他们走。

幸好离暑假已经为期不远了。

这家乔治五世饭店一点也不像他所想象中的那么糟糕。皮尔逊喝着加了冰块和柠檬片的沛绿雅矿泉水,感到很有大都市的派头。他心里想。要是那个组织能多安排几次这样的旅行,对开那种无聊的政策委员会的会议也是一种补偿。这类会议是定期秘密召开的,目的是向爱尔兰共和军激进派的军事委员会就武装斗争的效果提出建议,并评估他们计划中的行动可能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这种会议通常在都柏林市郊的沃尔夫。托恩住宅区的阴暗而又狭小的房子里,或在几个暗地里同悄这个理想目标的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里面的秘密房间里召开很丢脸的事情,但是皮尔逊法官知道,有些时候需要保持清醒头脑,跟从波哥大集团组织来的人见面绝对就是这样的时刻。

餐桌很矮,但彼此间的距离比较宽松,其中有一张桌子围坐着一家人。父亲大约四十五岁,他的妻子举止高雅,身材苗条,留着一头金黄色的短发,两个男孩头发梳理整齐,穿着粗呢夹克。是循规蹈矩的善良百姓。他们说着法语,这是合情合理的,因为这是在巴黎。酒吧里还有两个皮肤光滑,晒得很黑的男人。其中的一个坐在吧台旁边,他长着一只有点像是鞑靼人那样凶悍的眼睛,身穿驼绒运动衫;另一个人坐在一个角落里,个子比前者要矮一点,身材也胖一点,他身穿深蓝色上

衣,手里拿着报纸,但没有在看,只是用警觉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周围。那是两个足球的左右两翼选手。那些跟着混饭吃的家伙们是这样称呼保镖的,以免惹人注目。除非他自己是在瞎想。也许他们两个只不过是普通的商人而已。这样秘密工作的生活就像是夜间观察:任何事物都从不同的光去看待。你会得狂想症的。接着,一个肩膀宽阔的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价格昂贵的黑色毛料西装,是在伦敦的高级西装店定做的。他身材修长,步态轻盈。是个行动敏捷的人,他的头发梳洗整洁,留着价格昂贵的发型,比当时欧洲流行的款式要略长一些。他长着一双乌黑的眼睛,露出机警而又觉得有趣的神色。他的脸庞轮廓分明,并不英俊。但……很有个性。他扫视一下酒吧间,又朝里面的旅馆区看了一眼,接着脸带笑容,迈着轻快的步子朝皮尔逊走过来。

皮尔逊立起身,他意识到,那个穿着深蓝色上衣的人也毫不费力地#h起来。大哪,假如这是个杀人圈套,那该怎么办?

那个人走近皮尔逊的时候伸出了手。“罗斯先生……?”

皮尔逊点了点头。他握住那个人的手。“雷斯特雷波先生。”

“很高兴你能来。你要喝点什么?你听了可能会觉得意外,可是我对这种见面非常担心。我想,我来一大杯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水。”最后一句话是对酒吧服务生说的。当雷斯特雷波和皮尔逊坐下身来的时候,那个服务生已经像阿拉伯神话故事里的妖怪那样出现在他们的身旁。在他们的背后,那两个保镖当中个子比较矮小一点的人走开了,朝着餐厅走去。

皮尔逊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来两份。”

雷斯特雷波漫不经心地朝四下看一眼,并不理睬坐吧台旁边的那个人。他等着服务生走开。最后,他的目光落到皮尔逊身上。“斗争进行得怎么样?”

皮尔逊看着他的眼睛。该死,这个人只是一名律师,难道尤金。皮尔逊就是不是上诉法院的一名法官吗?“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你指的是生活吗?生活往往就是一场斗争。”

“我知道你们出门钓鱼去了。就在一个星期以前的星期五。”

“钓鱼是一种最轻松的消遣。”

“由于你们当时的谈话,结果我必须从南美洲的某个城市飞到这里来跟你见面。”

“我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公事。也许等到吃完饭以后。”

“吃饭?”

“这个嘛,我以为……”

“以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有管道可以拿到几百万美元,我们就在这里吃饭?在乔治五世饭店?”

皮尔逊的脸涨得通红。“巴黎是个文明地方。这只是一个很平常的误解,先生,我以为我们会在一个文明的场所见面。”

“我们哥伦比亚人有句俗话。‘若要文明,就得享受生活,尊重生活。”’皮尔逊等了一会儿。他们看着服务生把两杯放在桌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屋子对面,传来那对有教养的法国夫妇的低声细语和孩子们的说话声,使这次秘密的见面显得有点漠不相干,相当尴尬。

“这是威士忌苏打水加冰块,两位先生。”

“谢谢。”

“不客气,先生。”服务生退了下去。

“所以?”

“所以,我不知道我们两人是否够格。”

那个钢琴演奏家还是并不惹人注意,他已经弹到“蓝色的基调”这一乐章。这是他女儿西奥班最初弹的曲子之一,他曾对她清晰自如的演奏感到大吃一惊,这证明她具有当音乐家的潜力。他与那哥伦比亚人的目光相遇。“战争还是要打下去。

你是不是在说,士兵们就不可能很文明?“

“战争是为国家而打的。祝你健康,罗斯先生。”

“杀戮。”皮尔逊使用英国护照,克服重重困难来到这个家国,以英国商人的身份住进了拉斯帕伊林荫大道上的开罗饭店,结果被这个穿着无懈可击的哥伦比亚歹徒的律师讽刺一番,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就用盖尔语说了那句话。

“或者是革命者受人民之托,为推番暴君而打仗。”雷斯特雷波那双聪明的黑眼睛深不可测,但皮尔逊感到他的目光中带有一点嘲笑的味道。

“或者为一个受奴役的民族而打仗。”他回答说。

“最近几个星期里,我对你们在北爱尔兰二十年的斗争史作了一点研究。”那个哥伦比亚人说。“我不知不觉地发现,这个,嗯,这个组织没有得到多少选票。也许,”雷斯特雷波装傻地问道,“是不是他们受骗上当了?”

“人民会给我们压倒性的多数选票,”皮尔逊答道,“要是我们不搞武装斗争的话,流血已经使许多共和军的同情者感到厌倦。结局也许会证明手段的必要性,但有些手段是对自己的目标不利的。把人绑在装有炸弹的汽车座位上,让那个倒楣鬼开上一条必死之路,否则就威胁他要杀掉他的孩子,这就是一个例子。南部的许多老百姓在电视上看到两名英国士兵被谋杀就觉得很反感。一名六个月大的德国婴儿被一个精神变态、行为不检的活动分子用机枪打死。还有许多别的例子。二十年过去了。没有赢到多少选票。不过,战争就是战争。”

“你持有一种相当成熟的观点。”

“我们爱尔兰人并不总是将园地布满仇恨的种子。我只是受人民之托,要把英国人从爱尔兰赶出去。一旦这个目标完成以后,美好的民主就会正常发展。”

“还有,不管对那个郡的未来作认真的构想,还是它们最终将回归爱尔兰共和国,要是你们的组织想在那里拥有一席之地,武装竟争也许是必不可少的。”

“你的话令我相当感到,雷斯特雷波先生。你开始理解我们了。可是,我觉得你好象不大赞成。”

雷斯特雷彼放下酒杯,杯中的饮料几乎没有接触过,而皮尔逊的酒杯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三块冰块。那个身穿深色上衣的保镖从皮尔逊的后面走进来,朝四周望一下,松了口气,好象在找什么人。雷斯特雷波竖起一个指头,要引起酒吧服务生的注意。他模仿了一个人人都懂的潦草写字的手势,向他要帐单。“我想,我们应当出去散散步,巴黎的街道就是供散步用的,你说呢?”

皮尔逊仔细地打量他,想从他的身上找到某种线索,有关他弱点的某种线索。

在爱尔兰,律师们和法律顾问以及许多的被告都惧怕皮尔逊法官先生。他有能非常准备地觉察到并加以详细观察他们所

暴露出来的弱点的本事,然后用他那匕首般锋利的舌头迅速出击。可是,要是这位集团组织的律师有什么弱点的话,他并没有暴露出来。皮尔逊一直看到他的眼睛深处。“这可能就是他们创造‘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这个术语的原因。”

雷斯特雷波斜了斜脑袋,笑了。酒吧服务生拿起一个小银碟,里面放着帐单,朝他们走过来。但是那个穿驼绒夹克的哥伦比亚人挡住了他。他查看了一下帐单,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数了几张放在碟子里,那个穿着深蓝色上衣的人抢在雷斯特雷波和皮尔逊法官的前面先走出了酒吧间。

一家流动餐厅的温暖灯光映在塞纳河闪闪发光的河水上面,黄色和琥珀色变化万千的光芒向前伸展,一直照到中流以外的右岸沙滩上。那个身穿驼绒夹克的保镖,已经走到通往对岸阿纳托尔。法芸西河滨马路的那座桥的中央。皮尔逊和雷斯特雷波两手插在口袋里,一边慢慢走着,一边热烈交谈。那个穿深蓝色上衣的人跟在他们后面大约三十步以外的地方。又出现了一个穿牛仔裤和皮夹克的小伙子,他骑着一辆铃木125越野机车。时而跟在他们后面不远的地方,时而骑到前面,但从不离得太远。在后座上方的金属架子上,用橡皮筋束着一个黑色的小帆布包裹。皮尔逊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东西。众所周知,哥伦比亚人喜欢使用迷你乌兹九毫米口径的冲锋枪,这种枪在试验台上每分钟可以连发一千四百多发子弹。由此看来,雷斯特雷波这个家伙受到良好和周密的保护。最好的保缥都是受过训练的,待在不显眼的地方,尽量不让别人注意到接受他们保

护的人。而帕布罗。思维加多的家族生意方面就有许多这种最好的保镖。有谣传说,一些曾在英国反恐怖主义的精锐部队——特种航空队——在里面服役过的人,在一个名叫麦卡蒂尔的前特种航空队士官的领导下,对他们进行了训练。还有谣传说,特种航空队目前正在哥伦比亚从事秘密活动,要追踪并消灭那个集体组织的主要成员。他不清楚麦卡蒂尔在那一方面到底持什么样的立场。有两个特种航空队的叛徒曾经向激进派提议过,但是从过去经验中所得到的智慧(这是秘密担任政策顾问角色的皮尔逊法官所提醒的),谁也无法肯定他们不是英国情报机构派来的,因此他们的尸体就被分别抛在偏僻乡村的路上,一个在南费尔默那,另一个就在纽托那兹外面。纽托那兹是新教徒的一个据点。那个组织没有声称那两件谋杀案是他们干的,但这个信息是一清二楚的。

“……那个‘威尼斯妓女’?”

“你说什么?”

他们过桥的时候,雷斯特雷波从侧面朝皮尔逊看了一眼。

巴黎和塞纳河已经在他们的身后。“我在说,你有没有听人提起过那个‘威尼斯妓女’?”

“可能没有。听上去像上个相当挑逗的火车头。”

那个骑铃木机车的年轻人在左岸远方的桥头转过车身,又慢悠悠地骑回来。他戴着太阳眼镜,在夜里怎么能看得清楚呢?他是在训练自己不受环境束缚,自由扮演各种角色。那是许多青年男女靠寻找刺激过活所发生的问题,他们学着从电影和某些特定的电视录影带上面模仿角色。

“‘威尼斯妓女’是意大利一位百万富翁的代号。他在威尼斯拥有几家饭店和精品店,是秘密的喜欢男扮女装的同性恋者。同时还是个地方官,当地商业工会赫赫有名的领袖人物。”

“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我们在都柏林不大谈话欧洲的闲话是非。我们好象都忙着装出欣赏自己的戏剧和艺术的样子。

为这些事情而议论纷纷。老天,一个喜欢男扮女装的同性恋者在都柏林是很难保密的。上帝知道,移植一次头发要让人谈论几个星期。“

“这位‘威尼斯妓女’还负责我们的古柯硷在欧洲的销售业务。他个人特许权的部分就价值二千七百万美元。”

“真是个有利可图的生意,”那法官说,“靠别人的痛苦过日子。”

“他并不乐意与别人分享他的特许权部分。”

“他是黑手党,对吗?”皮尔逊问。

“据我所知,那并不是一个组织。”雷斯特雷波脸上毫无表情。摩托车的砰砰声在他们后面一段距离的地方。

“雷斯特雷波先生,他们要求我来和你见面。现在我来了。

你那么老远来这里有什么话要说的?“

一辆低矮的辛姆加车,是宪兵队深蓝间白色的车子,打着蓝色的灯光,从他们身边驶过,消失在圣日尔曼一德一普雷林荫大道的方向。

在左边,伤残疗养院的后面,艾菲尔铁塔遥遥可见。

雷斯特雷波好象有点心不在焉。最后,他朝那个爱尔兰法官看了一眼。“古柯硷并不一定给人带来痛苦。并不比苏格兰威士忌给人带来更多的痛苦,对不起——爱尔兰威士忌才对。

酒是一种娱乐性的毒品,已经有几个世纪长的历史。古柯硷及其衍生出来的东西也是如此。“

“说得倒轻松。你无需看到法庭在怎样处理古柯硷造成的后果。你就看看那些破碎的家庭,为了弄到毒品而犯的邪恶罪行,浪费多少生命,造成多少英年早夭的人。”

“杜松子酒。你是在说十九世纪伦敦所生产的杜松子酒。”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种肮脏的买卖。”

“不过把人捆在一车炸药上,让他去送死——这倒没什么关系,对吗?皮尔逊法官?”

“我们在为解放爱尔兰而奋斗的过程中,确实有些……尴尬的事情。我们有一部分……步兵,他们已经习以为常地杀人,变得非常残忍。军事活动……永远存在有这种意外事件。

然而,我们想从过去的错误中吸取教训。“

“假如你把大量的古柯硷、食物、和水放在做实验用的动物面前,它们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古柯硷,直到最后因为营养不足而死去。”

“这话听起来,好象你是承认了。你正好证明了我的观点。”

“我们不是在都柏林的谢尔本法庭上进行辩论,法官。我们是在做生意上的讨论。”雷斯特雷波的目光越过栏杆,凝视着塞纳河,各个不同的码头两侧的巴黎建筑物的屋顶,以及远处圣心大教堂的圆顶。他好象在寻找什么东西。“浓缩的古柯硷注射到血液里以后,或喷到鼻孔里的粘膜之后,立刻会对大脑和中枢神经系统产生一种奇特的作用,最先是思维特别清晰,接着就产生无与伦比的快感。这种快感一直被比作是心灵上的性高潮。”

“而那个可怜的小孩从此以后就一辈子想要重温那种第一次的快感。真的就像性高潮那样。”皮尔逊觉得,对他来说算是猥亵的评证,可能会缩小他们之间已在扩大的鸿沟。

“但比那还要上瘾。”雷斯特雷波继续往前走着。“谁对你说古柯硷不会上瘾,那个人就是还没有服用过古柯硷,或者在撒谎。当法比奥。奥乔亚先生开始把古柯硷当成一种出口商品

时,他每卖掉一公斤可以赚到四万到五万美元。他的几个儿子去了纽约和迈阿密,安排往后的运输工作。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因为法律不允许。美国麻醉品管制局的特工人员和海关大感兴趣,穷追不舍。可是,他们发现什么来着?“

“当那些家伙以每公斤十三万美元的价格将它卖出去的时候,我也做好了准备的工作,雷斯特雷波先生。”

“那个奥乔亚家族是征服者的后裔,也就是最初征服南美洲将它当为殖民地的西班牙人。他们经历了许多的成功和一些失败,但是在过去的四百年里,他们得到了教训,知道如果想要在这块次大陆上生存和发展,就要有远见、想象力和实力……决不怜悯。

“而你就代表奥乔亚家族?”

“我替帕布罗做事。再由他依照顺序,去跟法毕欧和其他人联络。现在,我奉命向你提出一笔生意。”

“这个,你知道我对古柯硷的看法。我觉得古柯硷不符合我们运动的政策,但我会很有礼貌地听你说的。”

那个穿驼绒夹克的人停下来点了一根香烟。那辆铃木越野机车发出刺耳的声音慢慢地从他们身边驶过。继续往前驶去,过了桥,向左拐弯进人阿纳托尔。法芸西河滨马路。

“根据我们所得到的情报,你们的资金快要用完了。”雷斯特雷波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目光凝视着前方隆起的桥面。“你们有九吨的武器和塞姆特克斯塑胶炸药藏在爱尔兰、英国和欧洲的地窖里,但由于缺乏财力,你们没钱实施管理和有效地使用那批军械。我还知道,越来越少的人支持武装斗争,你们军事委员会里所谓的鸽派以及新芬党里的一般民众,对杀死英国人越来越不感兴趣,因为他们看得出这种斗争还要进行二十年。到那个时候,爱尔兰共和军不过是一小撮精疲力竭的精神变态者,他们迷恋炸弹和恐怖活动的生活方式不能自拔,完全失去了社会的支持。英国政府显然想给北方六个郡自由,而他们成了耽误实施这一计划的主要因素,不承认也没有用。”

“你提出的那笔生意……”

“在爱尔兰共和军激进派里,你们有个本事高强的专业性秘密组织,范围从爱尔兰西海岸一直伸展到德国东部和北非。

你们在逃避当局的制裁和保守秘密方面有着二十年的经验。我代表着一个从南美洲的最南端一直伸展到阿拉斯加的秘密组织。它的唯一生意就是精炼和销售古柯硷,其利润超过了哥伦比亚的国债。那个欧洲网路是由‘威尼斯妓女’建立起来的,现在还不完美,还有漏洞。美国毒品管制局和欧洲海关当局都派人渗透进去。而‘威尼斯妓女’已经变得贪得无厌,因此已经是不能信赖的了。“

“如果你是在建议某种形式的合作,那是对我的组织的一种侮辱。我们有我们的道德,我们是一个有高度纪律性的运动。”尤金。皮尔逊的这番话是肺腑之言。前面大约四十码的地方,一个黑影在慢慢地朝他们走来,他几乎像是在散步。他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披着一件阿斯特拉罕地方所生产的羔皮或某种这类皮革的大领子的大衣,脖子上松松地围着一条黑色围巾,戴着一顶黑色的宽边帽。一个典型的巴黎人。皮尔逊心里想。倒有点像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在三一学院法律系念书时,他钉在书房墙上那张法国画家土鲁斯。劳垂克的海报上的演员。那个演员叫什么名字来着?叫Braun,念作“布朗”。

阿里斯蒂德。布朗。那个人还带着一根黑色的木头手杖,可能是一根用棕榈树干做的马六甲手杖,上面还带有银色的把手。

雷斯特雷波同样注意着那个戏剧性的人物。而那个穿驼绒夹克的人只是朝他看了一眼。那个哥伦比亚律师装作没有听见皮尔逊的抱怨。“只要派几个熟练的男女到欧洲去建立销售网络,我可以向你担保,每个月都可以付给你二百万美元,在哪里付款都可以。在世界的任何地方。用任何国家的货币。你可以把它当作你们运动的经费,也可以为你自己在法国南部买一栋别墅。坦白地说,那是无关紧要的。”

“你所谓的生意是违法的,幼稚的。除此之外,关于‘威尼斯妓女’,你有什么要说的?”

“也许我们应该问她。她来了。现在她又变成了一个男的了……”

皮尔逊看到朝他走来的是一个身高体胖的男人,那件带有阿斯特拉罕羔皮领子的大衣在他身边飘动。他用手杖颇为熟练,挥舞的动作使人想起了十八世纪舞蹈大师的拐杖。他脸部的线条向四下散开,但带有某种格调,鼻梁高长,一双锐利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倒有点像一个相当英俊的意大利傀儡喜剧主角,完全是威尼斯即兴喜剧里那种戴面具的演员。那个都柏林来的法官那天晚上第二次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他被骗来跟这位先生——这位负责把哥伦比亚集团组织的古柯硷运进欧洲的堂主——见面,他感到十分生气。以基督的名义,如果缉毒警察或者某些海关机构的人员在跟踪那个人。那可怎么办?

那样的话,法官冒充的身分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情况会变得更加糟糕。圣母玛丽亚,那个波哥大歹徒的律师已经提出要把那个人每个月二百万美元特许权的生意交给皮尔逊呢!

“我真的不想跟那个人见面。”

“少废话了。有谁在监视这件事情?桥上实际上空无一人。

我的人已经检查过,那个人的后面也没有人追踪;相信我,他身上没有带枪。顺便告诉你,他的名字叫卢基。蒙帕尔西诺。“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身高体胖的戏剧性人物停下脚步,伸出他的双手和前臂,但身体的其它部分却一动也不动。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深沉,“我的朋友。你好吗?”

雷斯特雷波也停下了脚步。他满脸笑容,走上前去,握住那个意大利人的手,并用左臂轻轻的拍了一下蒙帕尔西诺的肩膀,拥抱了他。两个人对于能在这里见面显然都很高兴。他们用意大利语或西班牙语像打机关枪那样飞快地互致问候。皮尔逊搞不清楚他们讲的是哪国语言。雷斯特雷波往后退一步,微笑着用友好的姿势跟他打招呼,看到他惊慌的目光。“罗斯先生,快来和我的一位好朋友见面,我没有想到他会在巴黎皮尔逊用惊讶的目光看着雷斯特雷波,仿佛在说,你有把握吗?你们果真是偶然碰见的?我们什么也没有谈,对吗?接着,因为蒙帕尔西诺在等着,他的脸上浮起一丝有礼貌的笑容。皮尔逊觉得没有必要对他无礼,就朝着那个意大利人走去。那人真的是个喜欢偷偷地男扮女装的同性恋吗?我的上帝啊,这跟在威克洛山里有苍蝇钓鳟鱼的情形真是大不相同啊!

雷斯特雷波伸手抓住皮尔逊那只并不心甘情愿的左手手村,帮助将它推向那位身高体胖的毒品大财主的双手之中。没有必要这样嘛,皮尔逊心里在想。他尴尬地笑了笑,开始往后退去,在他们之间留出一点距离。“你好……先生?”

“蒙帕尔西诺。”那个意大利笑了笑,露出两片令人惊慌失措的肥唇。他的头罩已经像盖子一样揭开,头发像在风里那样坚了起来,他的右眼已由一块深红色的胶状物取而代之。皮尔

逊的耳朵里灌满了迷你乌兹枪那种机器锯子般的嚓嚓声。使他感到惊骇的是,那个被谋杀了的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一步,像快要跌倒的样子,想要抓住皮尔逊;而皮尔逊本能地躲开他,吓得浑身发僵。突然之间,乌兹冲锋枪枪声停了,紧接着听到的是铃木越野车的吼叫声,像是在朝右岸沙滩飞驰而去。

皮尔逊先生一动不动地站在桥上,裤腿里湿滴滴的都是自己的尿,脸下沾满了鲜血。那个“威尼斯妓女”死在他的眼前,他的一只手还抓着法官的左脚里。

一道闪光!

一辆黑色的雪铁龙有尾门的轿车已经到他们身边。一个黑皮肤的年轻人放下他的照相机,汽车继续往前开去。

又一辆轿车,一辆BMW轿车,停了下来。那个杀人现场好象正在变成一个计程车招呼站。雷斯特雷波把皮尔逊从尸体旁拉开,把他塞进那辆汽车,然后自己也爬了进去。轮胎嘎吱一声,汽车打了一个U形弯,朝着圣日尔曼一德一普雷林荫大道疾驶而去。尤金。皮尔逊吓得抖个不停,直喘粗气,好象刚刚参加一百米赛跑下来似的。他注意到拉斯帕伊林荫大道从窗前闪过,他甚至还看到了自己使用英国护照和罗斯这个化名住进去的那家饭店也飞速地向后退去。

“给你时间考虑,”雷斯特雷波说,他就像在下班后开车回家的路上那样轻松。“这项建议可以保留到星期五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