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与虎谋皮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平淡又平常,凤翔鸣并没有就此而出现在慕云的生活当中,这个认知让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在看着小豪一点点长大的时候,涌起不可遏止的淡淡的忧伤。

幸好,忙碌又现实的生活让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胡思乱想,眼看临近四月了,宏博地产公司又开始忙碌起来,歇了一个冬天整整几个月的工地开始备料准备开工。

他们公司自己并没有工程队,和很多这种家庭式的小地产公司一样,工程队也没有招投标的形式,就是赵宏博和妻子家的几个叔伯兄弟各自组队,到附近或是远些的农村去招工。这些年农村都是机械化生产了,用不着太多劳动力,都愿意进城来打工,而建筑队大约是他们最乐意来的地方,技术含量不高,就是出力气,然后遇上有良心的老板,薪水给得还颇为丰厚。

这几天,慕云跟着赵宏博去了几次工地了,工程队那边很顺利的进驻了,但是准备开工的时候,问题却忽然出了。先是报纸上忽然爆出本地钢材市场上曾流入一批物理指标不合格的钢材,进而又发现这批钢材大半已经流入建筑市场,记者一路暗访追查,最新一篇重磅稿件居然直指这批钢材的最终归宿,就是宏博地产公司正在开发的楼盘。

钢材物理指标不合格,就会造成钢材强度降低或易脆断,要是这样的钢材用来建楼房,特别是他们图纸上规划的高层,那后果是什么,简直不用去想。如果说,开始第一篇报道见报时,赵宏博还事不关己,慕云也没觉得这条新闻对公司会有什么影响的话,那么到了今天,宏博地产公司就简直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风雨飘摇愁云惨雾了。

小公司惟一的好处就是,这批劣质钢材是如何进的工地,只用一两个钟头就弄清楚了。管进料的是赵宏博的小舅子,卖货给他的是一个酒桌上认识的朋友。这批钢材进价就低,小舅子还狠狠吃了对方一笔回扣,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没想到却进了一批根本不能用的钢材。尽管他赌咒发誓这是第一次,但到底之前的钢材质量有没有问题,就只有天知地知和随后马上要开进工地的质检、监理人员知道了。

赵宏博气得当场就抽了小舅子一个大大的嘴巴子,直喊着要和妻子离婚,但是离婚容易,可是就是马上离婚,也解决不了眼下的问题。

最后对在建楼盘进行的质检结果是,有两栋已经盖到五六层的回迁楼房使用了这种钢筋,消息也在第二天就被媒体曝光了,售楼处立刻就被交了等着回迁的居民围了个水泄不通。有要求按现在的市价退款的,还有带头闹事,要求违约金赔偿的。

赵宏博并没有时间去售楼处,不合格的房子只能定点*****然后重建,他手头的流动资金不够,房屋质量出了问题,银行贷款也被拒绝,生意场上之前认识的酒肉朋友这会都站在一边等着看他的笑话,更有甚者,还想让他直接转让去年拍下的还没盖的新地皮。

比较赵宏博的焦头烂额,慕云觉得自己也很凄惨,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给小豪做过晚饭了,天天回家都很晚,白天和颜悦色的在售楼处和无数人解释房子的问题,保证如期交工了,保证质量合格了,一句简单的话反复说几百次,到后来简直一张嘴就想吐。偏偏这里原来是棚户区,居民素质不高,无论怎么解释,还有很多不听她们说的任何话,就是要赔偿款,而且一句话不合心意就喊打喊杀的,售楼处的玻璃,已经被砸碎了四五次了。这情况要搁在过去,赵宏博也不是善男信女,早采用非常手段了,但是现在媒体紧盯着他们,也只能让慕云带着行政部的人以及售楼小姐在这里好言好语的顶住。

就这么闹腾了一个星期,两栋盖了三分之一的楼房*****了,其他的楼还在建,但是这两栋楼重建的款项,却怎么也筹不出来,所以等回迁的居民就守定售楼处不肯离开。

这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慕云就觉得浑身酸痛得不像样子,趁着小豪喝牛奶的功夫量了□温,38度,发烧了,白天在售楼处实在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托一个售楼小姐帮她买她常吃的一种感冒药,结果附近的药店又没有,只买了另一种,吃了之后整个人晕晕的,就盼着能早点下班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结果临下班,偏偏赵宏博给她打电话,说是好容易约了一个可能帮他们度过难关的贵人,晚上请客吃饭,要她过去安排招待。

这是她秘书的本职工作,何况非常时期,她只要还喘着这一口气,就没可能请到假。

请客的地点按照赵宏博的要求,安排在一家装修顶豪华,菜价顶昂贵的淮扬菜馆子,赵宏博忙晕了,也没实现告诉慕云他请的是什么人,慕云只能琢磨着,按以往的惯例,拣贵的荤素搭配点了一桌子的菜。结果时间一到,看着赵宏博恭恭敬敬的陪着一个人进到包房的时候,慕云只觉得头顶雷声阵阵,什么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是马屁拍到马脚上,大约就是说眼前的这个情形。

她再怎么也没想到,赵宏博说的这个可能帮他们度过难关的人就是凤翔鸣,如果知道是他,即便赵宏博再怎么觉得这家淮扬菜的馆子才够气派,她也会死命阻止的。要知道,凤翔鸣对吃的很挑剔,虽然他的母亲是南方人,但是他的口味还是更像北方人的父亲,就爱吃味道浓郁一些的菜,酸辣的都行,最不喜欢的就是清淡的菜。再看看桌子上的情形,慕云几乎都能预见到今天这顿饭适得其反的作用了。

果然,从第一道菜端上来开始,凤翔鸣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之后,脸色就阴沉沉的,那些烹制得如诗如画的菜式在他面前转了又转,他连动一下筷子都懒得,只靠着椅背懒洋洋的坐着,对于旁边赵宏博的滔滔不绝表现得似听飞听的。

这样的局面不是赵宏博善于应对的,这会包房里还开着暖风,豆大的汗珠不时从他头顶滚落,可是凤翔鸣一点没有热的表示,他也不敢让人把空调关了,最后只能颤颤巍巍把酒给凤翔鸣倒满,试探着说,“凤总,今天我们也是略备薄酒,您看……这个……我先干为敬。”

赵宏博把一杯足有二两多的茅台喝下去,凤翔鸣却是连眼也没有眨一下,仍旧是沉着脸,不知道想什么的表情,这下,赵宏博是彻底坐不住了,直看陪在一旁的凤翔鸣的助理。

慕云冷眼看着,那个助理二十五六的年纪,人长得也很精神,当然那是和赵宏博比,脸上也颇有一副精明的样子,这会见凤翔鸣迟迟不出声,倒是开口说,“赵总好酒量,来,我再给您满上。”

这杯酒倒满,赵宏博又干了杯,那个助理也象征性的喝了一口,继而又倒酒,场面却有点主客颠倒的感觉。慕云虽然觉得感冒药的威力犹在,整个人头昏眼花的,但是也不好再干坐着,人家的助理敬过她的老板了,那么于情于理,她也该敬凤翔鸣一杯。

“酒不是不可以喝,但是喝酒总得有个因由吧。”冷眼看着慕云在自己面前已经很满的酒杯里又点了几滴酒,再看她熟练的举起酒杯看着自己,凤翔鸣心里的不痛快感觉越发清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痛快,只能归咎于赵宏博毫无诚意,请他吃饭,也不知道提前打听打听他的喜好,他不差这一顿饭,但是求人得有求人的姿态不是吗?当然,最可恶的还是慕云,别人不知道,难道她也不知道?

“今天很仓促,我们公司招待不周,这一杯,是请凤总您别见怪。”慕云被他看得说话时几乎咬到舌头,只能下意识的舔了下嘴唇。他要喝酒的因由,他人都来了,还摆出这样的姿态分明就是想看别人出丑,有理由没理由,估计这丑也是岀定了,索性把牙一咬,心一横,宏博地产也不是她慕云的公司,黄了大不了再找一份工作。

“既然招待不周,那就招待周全了,再劝我喝酒吧。”果然,凤翔鸣连碰都懒得碰手边的酒杯,就撂下了这么句话,然后施施然的站起身,一副要走的架势。

“凤总!”赵宏博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如今放眼整个省城,能借他钱让他过这一关的人不少,但是他这些天伏低做小,腿跑细嘴磨破,也不过只在宋濂和凤翔鸣这两处看到了点曙光。

不过宋濂的秘书说宋濂出国考察去了,要下周才能回来,让他等等。这盖房子也和救火一样,哪里能等?所以现在也只有凤翔鸣了,他守在凤翔鸣的集团总部整整三天,总算在今天堵住了提前下班的“贵人”。这顿饭就是他翻身的惟一机会了,如果钱还借不到,他的资金断链情况就会更严重,到时候不仅拆了的那两栋回迁楼盖不起来,就是正常的商品房也要盖不下去了,如果真是那样,他这些年的努力就全付水东流了,所以绝对要在今天,让凤翔鸣松口,不惜任何代价。

“我这秘书不会说话,您见谅见谅,”拦住凤翔鸣,赵宏博抽空瞪了慕云一眼,“凤总都给你机会了,还不去安排周全了。”

怎么安排周全?慕云微微一愣,赵宏博请客,所谓的周全通常就是分两部,吃饭,饭后唱歌或是按摩,当然这唱歌和按摩都是有些色彩的项目,一般她就是帮着打个电话过去,那边的领班自然心领神会,看赵宏博的意思,难道今天还要给凤翔鸣安排这个?

可是凤翔鸣吃这一套吗?慕云有些涩然的想,他身边倒是从来不缺女人,影视明星,T台上的名模,甚至名媛淑女,报纸上常常有他们相携的身影,可是小姐,他……

这么愣神的功夫,赵宏博已经急得几乎要跳起来了,眼睛瞪圆,又眨来眨去,他确实是暗示慕云去联系大富豪KTV,定包房再找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姐。大富豪的小姐素质都很不错,据说清一水全是大学生,当然具体谁也没看过她们的学生证或是毕业证,不过他去过几次,确实和其他地方的小姐不一样,都是很漂亮很有文化很有素质的,幸运的话偶尔还能遇上第一次出来做的。男人嘛,谁不喜欢漂亮的女人,软玉温香抱满怀,再来点小酒当催化剂,到时候什么都是好商量的。

自然,慕云彻底看明白了赵宏博的暗示,苦笑了一下溜出门外,手机里就存着大富豪领班的电话,拨过去,再三叮嘱找几个年轻漂亮懂事的,定好包房又进来,看凤翔鸣还站着,脸上的神情已经非常不耐烦。

慕云记不得,这是她第几次去大富豪了,不过这里还和每次一样,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门脸,但一进来,就觉得金碧辉煌。她定好的包厢在二楼,因为赵宏博一定要开车载着凤翔鸣,所以最后她只能上了凤翔鸣的车,和他的那位助理陈明浩当先到达。

“您看应该给凤总点什么酒水?”进了包厢,慕云问陈明浩。

“你们赵总的招呼周全就是这个?”陈明浩没看酒水牌,反而是从进来开始就四处看各不停,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还挺出人意料的。”

“不妥当吗?”慕云不用陈明浩回答就暗叹连连,她记得,凤翔鸣从来不来这种地方,他爱去的都是那种贵得吓死人的私人会所,他也不会接受赵宏博的进一步安排,他还不至于要别人替他*****人。可是她明白没有用,这里没有人希望她明白,赵宏博是习惯了他自己做人处事的方法,凤翔鸣是根本不屑她的明白,不过考虑到一会凤翔鸣脸上可能露出的多姿多彩的表情,她还是决定点完酒水和小吃就闪人。

“我只能说,很有创意,以前还真没有一个陌生人,第一次请凤总,就这么直接的。”陈明浩笑了,他觉得慕云这个女人还挺有趣的,好像挺了解他老板的,反正比她自己那个老板有水准多了,可惜,今天也是炮灰的命,不免有点同情。

结果被陈明浩这么顾左右而言他,耽误了片刻,凤翔鸣就到了,脸色倒比刚刚吃饭的时候好,慕云赶紧挑贵的点了瓶红酒,又叫了些啤酒,还没安排妥当,包房的门就被敲开,领班带着四五个二十岁上下,或清纯或妖娆的女孩子就站到了门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慕云忙着安排酒水小吃的时候,一直觉得后背某个点上有一种灼热感,好像被火烧了,她不敢回头,匆匆的点了几样干鲜果品,就想借机撤退。

结果,偏偏凤翔鸣却似笑非笑的对赵宏博说,“赵总,你这个秘书真是挺能干的。”

“哈哈,您过奖了,小慕吧,确实挺能干,小慕,快点,这回还不好好敬凤总一杯。”赵宏博悬了整晚的心,这会总算因为凤翔鸣脸上有了点笑容而放回了肚子里。他的视线在凤翔鸣和慕云之间转了几圈,猛然觉得自己有了点主意。这慕云确实任劳任怨,可是自古以来树倒猢狲散,她这么辛苦工作也不过是为了钱,其实细看,她的模样真是不错,看不出是个孩子的妈,要是能搭上凤翔鸣,那他的问题解决了,她也不用这么辛苦赚钱,一箭双雕,都不吃亏。这样一想,虽然有些愧疚,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事到如今了,能试的法子,都得试试看。所以赵宏博不但没提让慕云先走的事,反而话里话外把她推了出来,让她敬酒。进来的几个年轻女孩见惯这种场面了,一个人熟练的开酒,另外几个分别坐到了包房里三位男士的身边。

比照男人们忽然的谈笑风生,慕云就是苦不堪言了,晚上的感冒药没有吃,身上本来就冷一阵热一阵的,偏偏不知道怎么了,赵宏博和凤翔鸣说话却总捎带上她,又催促她频频举杯,她偷眼看过几次凤翔鸣,他明明眼神冰冷不屑到极点,但是说话的语气,又好像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慕云猜,赵宏博是准备拼死一搏了,虽然找到凤翔鸣求助,有些与虎谋皮的感觉,但是这话轮不到她说,她能做的,就是不拆台,凤翔鸣提酒,该她喝她就喝,所以等到空着肚子喝了两杯红酒,又灌了两三瓶啤酒之后,她实在坐不住了,才抽冷子冲出包房,直奔洗手间。

胃里这会早翻江倒海了,但是偏偏什么也吐不出来,腿软软的,站不稳当,她只能用双手撑着水池子,看前面镜子中的自己。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白天吃的感冒药残留的副作用,她的脸白得和张纸一样,偏偏睫毛膏有些花了,晕染在眼睛周围,黑黑的一片,倒显得眼睛格外的大了,不过没什么神采,只写着颓然。

今天这整个晚上的事情都超乎她的想象,让她不敢去细想,凤翔鸣怎么会和他们这样的小公司扯上关系?还有,她这整晚都做了些什么,居然给小豪的亲爹找了两个小姐,将来小豪长大了,要是知道了这段,不知道会怎么想?果然,这人要是卑微起来,就是什么面子呀,尊严呀,都可以踩在脚底下了。她原来是这样卑微的活着,她也原本不介意别人用什么眼光看她,但是谁都可以瞧不起她,唯独,她不愿意在凤翔鸣的眼睛里,再看到那样的神情。

这样想着,心头的酸涩就有些忍不住了,慕云是再不想进那个包房了,眼前的世界又旋转得很厉害,她找不到依托点,只能扶着水池旁边的墙壁慢慢蹲下,想着一会就直接回去,回家去,哪怕丢了这份工作也好,她也不要再这样面对凤翔鸣了,她就只想回家去,抱着她的小豪,抱着他,她就能重新强大起来。

“起来!”不知道在墙角蹲了多久,慕云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和她说话,进而,胳膊被人大力的提起。她浑身酸痛,这样的力道,让她觉得胳膊好想要断掉了一样,痛得厉害。

总算还没有醉到糊涂,她恍惚了一下,就想清楚了自己还在KTV的洗手间里,虽然是女洗手间,但这种地方龙蛇混杂,所以她面前出现个男的也不足为奇。不过冲进女洗手间的男人通常都是坏人,所以她没什么犹豫的挥动还自由的另一只手,啪的一声,抽在了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上。

“放开我,我喊人了!”一巴掌打完,她就奋力挣扎,不过挨打的人却没出声,只是从她胳膊上传来的刺痛感越发明显。慕云记得,她小时候看童话书,知道疼痛会让人暂时摆脱困倦和眩晕,所以她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了,只是那个几乎贴上她站着的男人,怎么五官看起来那么熟悉?怎么那么像她这会最最不想看见的那个凤翔鸣?

“醒了?”凤翔鸣这会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脸颊上火辣辣的,刚才那一巴掌,打上来的力气真是不小,他从小到大,自来只有抽别人,还没被谁这么抽过呢。什么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早知道这样,他就不出来找她了,让她醉死好了,最好蹲在这里过夜。不对,其实最该死的还是那个死胖子,凤翔鸣想,居然敢请他到这种声色场所,明目张胆的给他*****,还打着主意,想灌醉慕云送到他的床上去,就这样还想从他这里借到钱,简直是做梦,春秋大梦。可是这么一想,火又很大,慕云喜欢钱他知道,可是为了钱,她就能把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给这么粗俗的老板打工,还要陪老板来*****?她简直就是疯了,他也疯了。

对,他就是疯了,这样一想,他的手就松开了,躲闪什么脏东西一样的闪开几步,冷然的说,“醒了就别蹲在地上装死,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从哪儿来就去哪里?慕云的脑子还是木木的,一时也没想明白自己该回什么地方去,只是本能的摇晃着跟在凤翔鸣身后出了洗手间,洗手间门口这会正好来了两个年轻的小姐,看凤翔鸣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垂头的慕云,都笑了起来,神色暧昧。凤翔鸣也不理会,慕云压根没抬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就这么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走,进电梯,然后又走到大门外。

沁凉的风迎头吹来,被吓退的酒意又汹涌而上,慕云不知道自己好好的走着,怎么就忽然一头撞上了走在前面的凤翔鸣,他身上还是一贯的洒了古龙水,混杂着薄薄的烟草的气息,还有点方才那些女孩子身上的浓艳香水混合其中,合着外套吸进冷风后的薄寒,一起扑面而来。

后来的情形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觉得自己忽然被人大力的扔到一台车里,那个人扔她真是很用力,好想她和他有仇一样,所以她的头砰的撞到什么硬物上,痛得火烧火燎的。后来车子开得也是又快又不稳,直把她摇晃得头痛欲裂。

是怎么回的家,她就更全无印象了,谁送的她?赵宏博那个无良地产商是从来不会送她的,顺路搭载都不会,那么是谁?出租车?她告诉对方地址了吗?她给钱了吗?这些问题都让慕云觉得头疼,最后,她想到了小豪,还有她记忆中最后见过的人——凤翔鸣,然后整个人被吓醒了。小豪是不能让凤翔鸣见到的,知道都不行,完了,她喝醉了,要是让凤翔鸣知道了小豪可怎么办?

彻底清醒过来,又是几分钟之后了,这期间慕云想翻身坐起去看看小豪,可是身上却没有力气,不仅没有力气,还好像被重物压住了,动弹不得。等到她能睁开眼睛了,却发现四周是黑沉沉的一片,这不是她的家,这绝对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再晚再黑,也总会亮着一盏小夜灯,因为她的小豪怕黑。可是这不是她的家,又是什么地方?一瞬间,慕云只觉得冷汗直冒,人也清醒了,肢体的感觉也回归了,她发现,她起不来不是被噩梦魇住了,而是根本,根本她的腰上就横着一条胳膊,牢牢的搂住了她的身子。

震惊过后,就是大恸,慕云几乎是慌乱的用力去推横在腰间的那条胳膊,那是男人的胳膊,而被子下,她不着寸缕,发生了什么,这一刻再清楚不过。她没有想过这辈子要为了凤翔鸣守身如玉,她只是在离开他之后,失去了爱的能力,这世上,她爱的人就剩下小豪了,她也准备守着小豪平平安安的过完下半辈子。可是,为什么要这样,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捉弄她,在她又一次遇见凤翔鸣之后,在她发现她还是爱着他的时候,给她这样致命的一击?

凤翔鸣就是在慕云最用力的推他的胳膊时,被推醒的。他早晨一贯有起床气,半夜被吵醒的时候就不用说了,不过这次,还没等他发火,身边的女人已经推开他,仓皇中从床上跌到了地上。而且这一下摔的大概不轻,所以她低低的“啊!”了一声。

窗口还被挡得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凤翔鸣非常懊恼的按亮了屋顶的水晶灯,雪亮的灯光晃得他有一会睁不开眼睛,等到适应了,拿起床头的闹钟一看,也不过才凌晨三点多。

转头去找掉到地上的女人,看来骤然亮起的灯光也让她非常不适应,这会整个人缩在床边的地上,胳膊抱着腿,头埋在胳膊上,彻底挡住了胸前的春光,乌黑的长发散着,披肩一样又遮住了一大片背上如雪的肌肤,整个人是一副被侵犯了的防备姿态。

凤翔鸣一时好气又好笑,也懒得穿拖鞋,下了床几步走到她身前,伸手就去抱她。

“别碰我!”慕云会躲闪,算是他意料当中的,她从来不是那种放得开的女人,过去就是,印象中,她就很少主动,不过他身边主动的女人太多了,不仅不矜持,甚至是放浪,总让他觉得倒胃口,所以他倒愿意放下身段来哄她。可是,看看,他给她哄出多少毛病来,明明主动招惹他,这会还敢说别碰她?

不管三七二十一,凤翔鸣捉起慕云的胳膊就把她硬提了起来,男女在力量上本来就不具有可比性,所以不管慕云怎么挣扎,她还是被拉了起来,仓促间,她想奋力一搏,一巴掌呼到对面男人的脸上,可是却在一仰头时,看到了她曾经最熟悉的面孔。

脸红得很彻底,因为皮肤上那一瞬间着火一样,热辣辣的烤人。等她意识到,她落在凤翔鸣手里的两条胳膊已经被迫高高的举过头顶,身前再无遮挡的挺立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变成醉人的浓黑。

“放——”她想说,放开我,只是才发出一个音节,滚热的唇瓣已经被人狠狠的覆住,凤翔鸣确实放开了她的胳膊,只是却更大力的扶助了她的后脑,微凉的舌灵活的滑了进来,卷住她的,让她无所遁形。

那是属于凤翔鸣的吻,霸道得不容人抗拒,却也温柔到仿佛在轻轻舔拭着心灵,轻易的就突破了她辛苦筑起的心防,让她迅速的溃不成军。

等到凤翔鸣放开她的唇时,慕云觉得自己已经窒息过去了,身体上的感觉异常敏锐,但是意识却好像已经抽离了,悬浮在半空中。

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恣意的游走着,最后停顿在她的胸前,迟疑了片刻,抚揉上去,“嗯!”她不自觉的哼了一声,却觉得这声音并不发自她的嘴中。

□,那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犹如隐藏在人心深处的猛兽,这会骤然跃出,呼啸而来,并迅速的将人彻底俘获。

凤翔鸣进来得很快,慕云只觉得疼,好像身体骤然被人扯成了两段,明明身心的感觉都不同于第一次,但是痛却是相似的。她长长的吸气,然后昏昏沉沉的在痛和欲中挣扎,直到凤翔鸣的身子在一阵急剧的撞击后终于停下来,伏在她身上不再动作,只有细碎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

这种互相拥有的感觉,要到平静下来才能体会得出,慕云只觉得流年空转,物是人非,身上本来就无力到了极点,这会眼中的泪意再也不受控制,那些汹涌的液体挣脱束缚滚滚而下。

凤翔鸣并没有马上起身,慕云贴着他的每一寸肌肤都透着滚滚的热意,他有些后知后觉的想,这像是发烧的样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该做的是马上起来,找医生来或是送她去医院。只是尽管明知该做什么,他依然并不想动,这几年他身边不是没有女人,比她美的,比她娇的,比她会取悦人的,他以为他早就放下了,可是现在想来,却觉得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是这样该死的眷恋着,贴近她的时光。

和过去那些年在一起的时候一样,激情过后,他习惯性的拨开她散乱的刘海儿,一点一点的亲吻她的额头,然后顺势向下,如果不是嘴唇触碰到她的冰凉的眼泪,凤翔鸣觉得,他不知道还要发傻到什么时候。可是她哭了,眼泪无声无息的汹涌着,是对他最无声的抗拒吧,他真傻,真是傻,她已经离开了那么多年了,他怎么就能以为,她还爱着他呢?这个认知,让他猝然翻身,一把推开了她,力道不见得多大,但慕云还是很快的在床上缩成一团。

慕云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只巨大的手狠狠的捏住了,瞬间从云端坠落地面,身下冰冷的纯棉制品刺激得人忍不住颤抖,她甚至不敢去看凤翔鸣的神情,不敢想象他这一刻的嫌恶,只用力的咬住嘴唇,明亮的光线会放大人心中的羞耻感,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遮挡住这让人难忍的□,只能一点一点的,用胳膊抱住身子。

她不敢抬头,自然看不到凤翔鸣一瞬间神情的变化,嘴角仍有眼泪流下的微咸滋味,他骤然冷笑,是了,这个女人在他几句气话之后一声不响的走掉,已经六年了,要比心狠,他觉得他不如她,真是可笑了,没想到,他凤翔鸣也有今天,要去强迫一个已经不爱他的女人,真是,真他妈是疯了!

“别做出这样的姿态,也不是第一次了,老规矩吧,数目你自己填。”凤翔鸣只觉得难堪,他难堪,他心里不舒服,可是眼前这个女人还摆出一副被侵犯了的姿态,这让他心里更不舒服,丢下这句话,他大力的拉开抽屉,翻箱倒柜一般的拎出支票本,随手撕了一张扔到慕云身上,然后绕回睡床上自己惯睡的那侧,掀开被子躺下,关灯,不再出声。

这种黑暗与静谧只维持了片刻,床轻轻的颤动,慕云在动,她爬下床,悉悉索索的在室内摸索,似乎想找到她的衣服,凤翔鸣忍了一会,到底忍不住又翻身起来,亮灯,然后捉起慕云的胳膊把她拖到浴室,两个人昨天晚上穿的衣服都扔在浴室的洗衣篮里,因为沾了不少呕吐物,看起来又脏又皱。

“你要找这个是不是?”凤翔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漠,“你觉得我很流氓是不是?我确实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但是你也要有点被我强迫的资本。”

言语可以伤人到什么地步,慕云不知道,但是现在她真的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穿上衣服,马上离开这里,哪怕那些衣服脏得看着就让人想吐。

结果她只往洗衣篮的位置靠近了两步,就被人拦腰抱起,然后天旋地转的被大力扔到床上,凤翔鸣的动作一贯的迅速,不等她反应过来,原本被她压住的天蚕丝被就被他抽出来,兜头盖脸的罩到她的身上。不过他没有再靠近,脚步声在屋子里响起,很快的,又有什么被丢到被子上。

她探头出来,头发凌乱到极点,然后看见床上扔了一件长袖的衬衫,一条崭新的男士的平角裤,还有一条西装长裤,凤翔鸣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这绝对是一次生平绝无仅有的体验,她过去穿过凤翔鸣的衬衫,又长又大,但没穿过他的裤子,更没穿过他的内衣,但是眼下,她也不能指望凤翔鸣能变出一套女士内衣来给她,所以也只能凑合穿上。

衬衫还是长得不行,裤子要全靠皮带才能固定在腰间,然后挽好裤脚和衣袖,她都没有勇气去照镜子,幸而在卧室的角落里找到她的皮鞋和拎包,鞋子她也可以没有,但是没有包就没有钱和钥匙,那才是真的惨不忍睹。

手指碰到卧室门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凤翔鸣的习惯看起来还是没有变,那就是,无论他有多少套房子,卧室的装修永远是不变的,床在什么位置,是什么牌子的,衣帽间怎么设计,乃至细小物品的摆放,都如出一辙。她跟在他身边也有几年,去过他的很多套不同地点的房子,也曾问过他为什么把这么多套房子的卧室都设计成一个样,结果他懒得理她,没有回答,不过她知道,他真是很懂得享受的人,他要的是房子去适应他,而不是他去适应房子。

拉开卧室的门,慕云才发现凤翔鸣的这套房子面积并不是特别的大,卧室外面就是客厅,穿过客厅就是门厅了,大门就在那里。

凤翔鸣没有在客厅,她犹豫了下,决定不去找他在什么地方。他们都是不该再出现在彼此生命中的人,既然注定是过客,就不该纠缠不清,何况,她想,凤翔鸣也一定不想再看见她了。

开了大门出去,电梯停在地下一层,慕云按了下行键,凌晨,除了她,整栋楼中自然没有人会使用电梯,所以很快的,电梯门就在她眼前打开。

电梯内的四壁光可照人,慕云看着自己,只觉得狼狈到极点,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怎么走到街上去拦车,但是小豪还在家里,他才只有五岁,她还从没有这样抛下他这么久过,不知道他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哭,这样一想,她就顾不上自己的衣衫如此不整了。

匆匆出了电梯,又打开楼道门,外面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慕云下意识的单手按紧领口,但还是打了个寒战,这会四周真是黑漆漆的,很远处才有一盏路灯,因为在小区内,所以光线调得很是灰暗,她更分辨不清方向了,不知道该向什么地方走,才能尽快出去。这样微微的迟疑,一台黑色的轿车已经擦着她停了下来,车窗很快的降下,她一眼看进去,就对上了凤翔鸣的。

“上车。”凤翔鸣语气透着不耐。

“我自己……”慕云说,我自己可以,可是话还没说完,凤翔鸣已经推开副驾驶侧的车门,“我知道你自己能回家,但是现在几点,我不想天亮之后,警察来找我协助调查你的死因。”

慕云无语,她也觉得自己这身打扮,真的不适合打车回去,于是乖乖的上车,关好车门,凤翔鸣的车已经箭一样的冲了出去。

他的这处房子在城市的西南,是最近新建的楼盘,房价贵得惊人,慕云因为在地产公司工作,自然很快分辨清了所处的位置,看到外面熟悉的街路,她的心先是平静下来,进而又涌起难言的惆怅。

“地点?”所以,当凤翔鸣挤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愣了一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住什么地方?”片刻后,凤翔鸣侧头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我不是神仙,能凭感觉送你回家。”

慕云的脸又是一阵火辣辣的,赶紧报上住址,然后忍不住苦笑,她习惯了,打车总是报前一条街的名字,这次居然也没例外,所以可想而知,等凤翔鸣把车开过去,发现左右林立的除了学校就是银行、饭店之类的商用楼时,那种不耐。

“我没空陪你玩游戏,你到底要怎么样?”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口,凤翔鸣微微转过头看慕云,“你多大了,还跟我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有意思吗?”

“我——”慕云又是下意识的咬住嘴唇,停了会说,“对不起,我没有和你玩游戏,我家门前是条单行线,我从市里回来,都是打车到这条街,我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车里一时安静到极点,凤翔鸣没有说话,但是他很快的又启动了车子,左转弯,飞快的开到了慕云家楼前的那条街,“这条街,这边吗?”他问的时候,语气缓和了很多。

“嗯,前面那家药店门前停车就行了,”慕云看着窗外指着路,一边感受着车子飞快的前行又缓缓的减速停下,一边怅然得心酸难忍。这一刻,她和凤翔鸣的距离只有半臂,只要伸手就能摸到,但是她却不敢也不能,甚至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而且她马上就要下车了,关上车门,凤翔鸣的世界就又离她远去,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车子稳稳停在药店门口,凤翔鸣却抢在她之前下了车,药店是二十小时营业的,他敲开门径直进去,一分多钟后又快步折回,手里提着一只小小的塑料袋,抬手丢给刚刚下车的慕云,没有再说什么,甚至也没有再看她一眼,上了车子飞快的发动,几秒钟之后就连车带人消失在街口。

塑料袋里是一盒感冒药和一盒消炎药,楼道里黑暗依旧,慕云从包里摸出防狼的小型电棍,那同时也是手电筒,光芒足以照清脚下的楼梯。

打开房门的一刻,小夜灯的光芒,让她紧绷的心松懈下来,她几步冲到床前,没有马上看到小豪,只是大床的被子中间弓起一块,她小心的揭开,看到小豪整个人蜷在被中,抱着她的睡衣和他自己的绒布小狗,眼角还挂着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