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飞龙出世
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法国船的甲板上鲜血横流;每一个翻飞的波浪看上去都能轻易地把船上的法国上校击倒。在对战争充满狂热而又令人麻木的阴霭中,在刀光剑影、炮火连天的混战中,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刻,劳伦斯根本没有时间为法国人的抵抗感到吃惊,当看到法国上校充满激情地为自己的手下人加油鼓劲时,他的眼睛中充满了怒火。
之后不久,劳伦斯和法国上校在甲板上相遇了,法国上校犹豫不决地放下了手中的剑,直到最后一刻,他的手仍然半握着刀刃,好像随时都会收回那柄剑。劳伦斯恭敬地看了看刀光,一言不发,然后鞠了个躬,接过这把剑。他不会说法语,要等他的第三副官过来后才能和对方进行正常的交流,现在第三副官正在船舱里清点法国人的枪支。对抗终止后,剩下的法国人全都站在原处,呆若木鸡。劳伦斯注意到,船上的人不多,远远少于他所预计的36支枪的三帆快速战舰上应该有的人数,现在,这些人看上去病恹恹的,全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法国船上,有些人死在了甲板上,有些人仍在生死边缘挣扎着,看到这些废物,劳伦斯摇了摇头,然后又不满地看了看那个法国上校:那个人一点也没有挑战的意图。即便处于最好的状态,“友谊号”的装备和力量也只略优于“自立号”,而在当时,由于疾病和饥饿,法国船员的数量大大减少。刚刚爆发的这场战争,以及今天早上的暴风雨把法国的船帆搞得一片狼藉,纠缠在一起。因此,当“自立号”靠近并登上法国船时,法国人几乎没有什么还手之力。很明显,上校完全被这次战败击溃了,但是他本不应是一个可以被意志击垮的年轻人:他应该采取行动,而不是把手下人带入完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境地中。
“瑞雷先生,”劳伦斯对第二副官说,“派人把伤员带到下面吧。”说完,他把法国上校的剑挂在腰上,以往,他都是把剑还给对方,但这次他认为不值得把剑还给这个人。“把韦尔斯先生叫上来。”
“好的,先生。”瑞雷说完,转身去发布命令了。劳伦斯走到船栏杆旁,向下看了看,查看一下船体哪个地方损坏了。战争过程中,他命令自己的人尽量不向吃水线下射击,因此船看上去完好无损。现在看来,不用费多大劲儿就可以把船弄到港口,对于这个结果,他相当满意。
他的短发辫散落开来,挡住了视线。转身时,劳伦斯不耐烦地用手把头发拨开,前额上露出了一道道血印,头发在阳光下显得十分苍白。在检查战利品时,宽阔的肩膀、严肃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无意识的野人,这与他平时关切体贴的表情大相径庭。
听到命令后,韦尔斯从船舱下爬了上来,走到他身边。“先生,”没有等劳伦斯开口,他就说,“请原谅,吉布斯上尉说货舱里看上去有点奇怪。”
“噢?我去看看,”劳伦斯指着法国上校说,“请告诉这位绅士,为了他自己和他的手下,他必须宣誓,否则他们会被监禁起来。”
这个法国上校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可怜巴巴地看了看手下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没有任何机会重新夺回船只,因此,如果能让他们在船舱里自由行动的话,那当然更好。但他仍然犹豫着,耷拉着脑袋,最后,他抬起头说:“我愿意投降。”这时,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可怜了。
劳伦斯点了点头,对韦尔斯说:“他可以回到船舱了。”然后,他转身向船舱走去,边走边说:“汤姆,你一起来吗?很好。”
他走到船舱里,瑞雷跟在后面,此时,他的第一副官正在等他。吉布斯圆圆的脸上仍然洋溢着幸福的光芒,看上去情绪激昂。尽管吉布斯已经尽心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但劳伦斯只是略微有点高兴,情绪没有他那么高昂。这个人是海军部特意安排来的,但劳伦斯与他的关系并不密切。如果吉布斯可以腾出位置的话,他现在就想让瑞雷做第一副官。这是服役的本质,他并不羡慕吉布斯的好运,不过看到汤姆如此忠心耿耿地在自己的船里奔波劳作,他仍然有点郁郁寡欢。
“很好,这些是什么?”劳伦斯说。此时,所有的船员都围在船舱尾部的一个奇怪的防水壁周围,完全忘记了给俘虏的船只列出物品清单的工作。
“先生,如果你要过去,”吉布斯说,“从那儿绕过去。”他一发出命令,所有的船员都向后退了退,劳伦斯看到穿过船舱背部的墙上有一个门,门的木材显然比周围的厚木板轻。
穿过这个矮小的门,他发现自己站到了一个奇怪的小房间里。这个房间的墙用钢铁加固了,很明显给船只增加了不必要的负担;地板加上了旧帆布做的衬垫;除此之外,在角落里还有一个小的煤炉子,不过当时并没有使用。房间内只有一个大的板条箱,大约只到一个人的腰那样高,宽度也大体一样,此时,箱子正用粗缆绳绕过铁环紧紧地固定在地板和墙壁上。
劳伦斯对这个大箱子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决定看一看。“吉布斯先生,我想我们应该看看里面有什么。”他边走边说。箱子顶部被牢牢地钉住了,但最终在所有船员的热切的目光注视下,箱盖还是被撬开了,大家伸长脖子向里面看去。
没有一个人说话,沉寂中,劳伦斯从堆满的稻草中看到了蛋壳柔美而华丽的曲线,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马上把波立特先生叫过来!”最后,他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发紧,“瑞雷先生,一定要确保这个东西的安全。”
瑞雷吃惊地盯着这个蛋,没有立即作答,接着他突然收回注意力,急促地说:“是,先生。”然后,又弯腰去检查那个捆绑的东西。
劳伦斯向前走近一步,盯着那个蛋看了看,这无疑是只蛋,但却不知道是只什么蛋。他本能地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蛋壳:蛋壳光滑圆润,很难拿起来。他又马上把手缩了回来,怕自己的举动会对它造成损坏。
波立特先生笨拙地来到了船舱,两手紧抓着楼梯栏杆,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的血手印。他不是一位典型的水手,快40岁时才成了一名海军外科医生。尽管在手术台上,他的手有时不那么稳当,但他为人亲切和蔼,因此深受船员喜爱。“怎么了,先生?”他边说边看了看那只蛋。“噢,仁慈的上帝!”
“这是一只龙蛋吧?”劳伦斯努力地来抑制胜利的喜悦,激动地说道。
“噢,确实是,上校,仅仅是从这个大小就能说明这是只龙蛋。”波立特先生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拨开上面的草,仔细地察看这只蛋的外表。“上帝,已经这么坚硬了,真不明白他们在想什么,现在还离陆地这么远。”
这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坚硬?”劳伦斯尖声问道,“什么意思?”
“嗯,这说明它很快就会孵出来了,我得去查查参考书,落实一下,但我相信巴迪克寓言的权威性,它说当蛋壳完全硬化时,在一周内龙就会孵化出来。真是一个伟大的样品,我得查查去。”
他匆匆忙忙地走了,劳伦斯和吉布斯、瑞雷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凑到一起,小声交流着,以防被那些逗留在这里、拉长脖子傻看的船员听到。“就算是顺风的话,到马德拉岛也至少需要三周,对不对?”劳伦斯平静地说。
“至少得三周,先生,”吉布斯点点头,说道。
“我无法想象他们怎么把它带到那里,”瑞雷说,“你看怎么办,先生?”
当意识到当前的危急情形时,劳伦斯茫然地望着龙蛋,原本兴奋的心情渐渐变得沮丧。即使在灰暗的灯光下,这个坚硬的东西依然发着温暖的光芒。“噢,汤姆,要是我知道的话,我真该死。但是我想我应该去把剑还给法国上校,毕竟他为此进行了激烈的斗争。”
现在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尽管这个办法看起来并不令人满意:他们决定把蛋连同板条箱一起搬到“自立号”上。在搬运的过程中,劳伦斯观察到龙蛋正在孵化,他是除了法国军官之外,惟一一个表情严肃的人。他准许这些法国军官在后甲板上自由行动,让他们看着板条箱从船尾慢慢移动的过程。所有英国水手的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心满意足、齐心协力地搬运着箱子。劳伦斯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大家小心,水手们汗流浃背地投身到这场搬运工作中。
龙蛋被安全地放到了“自立号”的甲板后,劳伦斯把吉布斯带到了一边。“你留在这艘船上处理战俘,不能让这些人有任何拼死夺回龙蛋的念头,”他说,“尽量跟上我的船,不过,如果和我们走失了,咱们就在马德拉岛会合。衷心祝福你,上校,”他握了握吉布斯的手,补充道。
“谢谢你,先生,我只能说,我完全明白——非常感谢——”,说到这里,从来雄辩有力的吉布斯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索性不再说了,只是喜气洋洋、信誓旦旦地站在劳伦斯和整个世界的面前。
由于搬运板条箱,两只船并排靠在了一起,劳伦斯不用坐船,只轻轻一跳就跃过两船隆起的边缘回到自己的船上,瑞雷和剩下的官兵也已经返回了甲板。他下令起航,然后直接向船舱走去,想独自一人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想了一晚上,他也没有想出什么满意的解决方案,第二天早上,他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下达命令,召集开会。不久,船上的少尉候补军官及上尉都涌到了他的船舱里,以前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大规模地召集开会,船舱不是很大,因此当所有人都涌到这里时,显得很拥挤,令人不太舒服。看着许多人脸上渴望而好奇的神情,劳伦斯多少感觉到有点愧疚。只有瑞累看上去很焦虑,可能在猜想劳伦斯召集他们来的意图。
劳伦斯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命令手下人把桌子和椅子移开,腾出更多的地方,然后把墨水瓶、笔和几张纸放到了身后船尾的窗台上。“先生们,”他说,“如今,你们都听说了,我们在俘获的船上发现了一只龙蛋,波立特先生已经为我们证实了那确实是一只龙蛋。”
很多人笑了起来,也有一些人在偷偷摸摸地推搡着,一个小少尉候补军官巴特西尖声说道:“恭喜,先生!”很快,下面也传来了一阵兴奋的低语声。
劳伦斯皱了皱眉头,他知道他们正群情振奋,如果换一种环境,他也会和他们一起分享这种快乐。如果能够把这只龙蛋安全带到岸上,它比同样重量的黄金要贵上1000倍,船上的每个人都会因此而得到奖励,作为上校,他肯定能够分享最大的利益。
“友谊号”的航海日志已经被扔到海里,但水手们没有他们的军官聪明,不断地发着牢骚,因此,韦尔斯从中了解到了这只船被延误的原因。先是船员中爆发了热病;之后,为了选择一个月中比较好的航行时期,船又在赤道无风带停航了一段时间,偏偏在此时,他们的水箱又漏水了,因此每个人只能得到很少的水供给;再到后来,海上刮起了大风,船又饱受了风雨的侵袭。“友谊号”经历了一系列意想不到的坏运气,劳伦斯知道如果手下人知道这些事情的话,肯定会产生一些迷信的想法,认为是这只蛋造成了“友谊号”的厄运,如果“自立号”搭载着它的话,肯定也会遭到厄运。
因此,他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不向手下人透露,到目前为止,他们并不知道“友谊号”所遭遇的一系列灾难。当人群再次归于平静时,劳伦斯只是简单地说:“非常不幸,我们俘获的那艘船大约一个月前遇上了风暴,肯定曾经着陆休整过,所以推迟了航行,由于这次推迟,龙蛋当前面临的情况很紧急。”听到这话,大部分人都疑惑不解,关注之情溢于言表。最后他说:“一句话,先生们,龙蛋快孵化出来了。”
这时,又传来一阵低语声,此时是失望的声音,甚至还伴随着一阵叹息声。要是在平时,他肯定会严厉地训斥这些冒犯者,但这次,他没有这么做。不久,他们会有更多的理由叹息。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降低了对于这个奖赏的热情,从一个未孵化的龙蛋到未驯服的小龙,他们要付出更多代价,在他们眼中,这个奖赏的价值已经大大降低。
“可能你们还不全知道,”劳伦斯威严地看了看小声议论的人群,大家安静了下来,他接着说,“现在英国空军面临严峻的局势,当然,我们的空军还是比较好的,发展速度远超过其它国家,但法国的远系繁殖却远远好于我们,达到了50%的比例,我们不能否认他们的军团有着更为广泛的血统。一条正常装备的龙,哪怕是一条普通的‘黄色收割机’龙,或一条三吨的‘温彻斯特’龙,都至少相当于100支一流的枪。从这只蛋的大小和颜色来看,波立特先生认为这是一个相当好的品种,非常可能是一条稀有的巨龙。”
“噢!”少尉候补军官卡弗发出了颤抖的惊叫声,他已经明白了劳伦斯的意思。大家纷纷转身看他,他立刻满脸通红,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劳伦斯并没有在意他打断了自己的话,即使不说,瑞雷也注意到卡弗有一周没有喝烈酒了。“我们至少要尽全力驾驭这条龙,”他说,“我相信,先生们,这里没有人不准备为英国恪守自己的职责。空军可能不是我们所愿意投身的那种生活类型,但是海军也绝不是闲职,我相信所有的人都会理解这项艰巨的任务”
“先生,”范肖上尉说,“你的意思是,我们所有人将——”他是伯爵的儿子,一个出身高贵的年轻人。
这个对“所有人”的强调很明显是一个自私的提醒,劳伦斯的脸气成了酱紫色,他咬牙切齿地说:“确实,范肖先生,如果我们这里有任何人是懦夫而不去努力尝试的话,我们所有人将会——,如果那样的话,当我们在马德拉岛被投进监狱时,先生可以自己向军事法庭解释。”他愤怒地扫视了一下房间里的人,没有人敢和他对视,也没有人敢提出抗议。
明白了大家的情绪,也明白了只能自己来承担这件事情,他越发愤怒了。当然,不愿意牺牲生命的人不会轻易接受突然成为飞行员这个事实,他也不愿意要求军官们必须面对这个现实。毕竟,这意味着任何平常的生活都要结束了。空军生活不像海军生活,航海时,无论喜欢与否,你至少可以驾驶着船只返回海军或靠到岸边。
即使在和平年代,龙也不能被放在船坞里,也不允许随意走动,要想阻止一条20吨重的成年龙随心所欲行事,至少需要一位飞行员和一群助手全力以赴才行。龙对龙骑士非常挑剔,不能通过武力来管理龙,有的龙,甚至新出生的龙,有时根本不接受管理。第一次喂食后,如果不配上龙鞍的话,它将不接受任何人的控制。未驯服的龙只能在专门的饲养区活动,需要定期为它们提供食物、配偶和舒适的避身之处。但是在饲养区外,龙根本无法控制,它不会和人类商量行事。
因此,如果一条龙孵化后,让你给它套上龙鞍,这就意味着从此之后,你就和这只动物捆在了一起,要对它负责。一名飞行员不能轻易地拥有任何类型的财产,不能养家糊口,不能进入任何真实的外围社会,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超脱于法律之外,因为只要他没有失去对龙的控制,就不能受到任何惩罚。在和平年代,他们生活在荒凉、残暴的狭小空间中,一般都在全英国最为遥远和荒凉的地方。在那里,龙能够获得一些自由。尽管由于勇敢无畏和恪守职责,空军团的人得到了荣誉和尊重,但进入这个行列对于任何在体面的社会中成长起来的绅士都没有什么吸引力。
这些船员一般都出身高贵,七岁时,绅士们把孩子送来,培养这种生活方式,因此,让自己手下的军官之外的任何人驾驭龙的话,对于军团来说都是一种无法忍受的侮辱。如果要求一个人来冒险的话,那么所有人都应该参与其中。本来如果范肖不以这种不合适的方式说出这种话,劳伦斯可以不让卡弗加入进来,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有严重的高空反应,这是成为飞行员的严重的生理障碍。但是在这种气氛下,这种同情只会被看作是偏爱,这在军团中是很忌讳的事情。
尽管心中的愤怒仍然在翻滚,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说了起来。“我们都没有接受过这种训练,因此分配职责唯一公平的方式就是抽签。当然,那些有家庭的先生们可以不参加抽签,波立特先生,”他对医生说,医生的家在德比郡,有妻子和四个孩子,“我希望你来负责抽签事宜。先生们,大家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纸条上,然后扔到这个袋子里。”说完,他先撕下一块纸,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放到了小布袋里。
瑞雷立刻上前一步,其它人也都遵照命令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劳伦斯看到:范肖脸胀得通红,用颤抖的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卡弗尽管脸色苍白,却勇敢坚定地写下了名字;最后一个是巴特西,他不像别人那么小心翼翼,而是马虎地撕下了很大一块纸,大家听到他对卡弗悄声说:“驾驭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
听到这个年轻人有欠考虑的话,劳伦斯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过如果选中一个年轻人,当然比较好,因为年轻人比较容易调整自己的生活状态。但是如果看着其中的一个孩子在战斗中牺牲,确实让他很难面对来自家庭的愤怒。这里的任何人都一样,包括他自己。
尽管他尽量不去从个人的观点来考虑结果,但决定命运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时,他不禁感到一阵恐惧。一张小小的纸条可能意味着职业的改变、生活的颠覆,意味着在父亲面前丢了脸;同时,还要考虑伊迪丝?加尔曼。但是如果他因为一些还未完全建立起来的恋爱关系而不是亲属关系,让一些手下人不参与抽签的话,那么就剩不下什么人来抽签了。无论如何,他想象不出任何理由来逃避这场选择:逃避不是他要求手下人面对困难的态度。
他把袋子递给波立特先生,尽量随意站在那里,双手自然放松,背在身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医生把袋子摇了两次,把手伸到里面,看也不看就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名字还没有宣布,劳伦斯已经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他的纸条叠过多次,这个肯定不是他放进去的那个纸条。
但这种好情绪刚持续一会儿,就听波立特先生说:“乔纳森?卡弗。”话一出口,范肖嘘了一口气,巴特西叹息着,劳伦斯摇了摇头,沉默中,范肖又诅咒起来:多么有前途的一位年轻军官呀,在空军团里可能一无是处等诸如此类的话。
“好了,结果出来了,”他说,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什么,“卡弗先生,在龙蛋孵化出来之前,你不用履行日常职责,只要和波立特先生讨论一下如何驾驭龙就行了。”
“是,先生,”卡弗声音虚弱地回答道。
“解散,先生们;范肖先生,我有话跟你说,瑞雷先生,你负责一下甲板上的事情。”
瑞雷用手触帽敬了个礼,其他人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范肖身体僵硬、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双手交叉放在背后,不停地咽着唾沫。他的喉结突出,明显地上下动着。手下人把船舱里的家具挪回原位后,劳伦斯在船尾窗户前坐下来,盯着吓得一身汗的范肖。
“现在,我想请你明确解释一下,你刚才说那句话的意思,范肖先生,”他说。
“噢,先生,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范肖说,“他们只是在说飞行员的事,先生——”看到劳伦斯越来越严厉的目光,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一点也不在乎他们说什么,范肖先生,”他冷冰冰地说,“英国的飞行员是国家的空中盾牌,就像海军是国家的海洋盾牌一样。如果你付出的有他们做的一半多的话,你可以批评指责。除了原有的任务外,你还要承担起卡弗先生的值班任务。通知军需官,没有通知,你再也不能喝酒了。解散。”
说完这些话,范肖走了,他也走出船舱。他非常生气,因为手下人用这种方式说话是非常少见的,更可恨的是,范肖是在提醒自己,他应该因为尊贵的家庭得到赦免。当然,这是一种牺牲,一想到卡弗,他的良心就会受到谴责。一直萦绕在自己心中的解脱感也让他很自责,他正把这个男孩推到了自己不愿面对的命运中。
他尽量安慰自己,卡弗没有受过训练,这条龙很有可能不喜欢他,不愿意让他驾驭,这样的话,他就可以不受到斥责,心情轻松地拿到奖励金,把龙送走。即使只用它来繁育后代,这条龙仍然能为英国带来利益,把它从法国人那里夺过来,本身就是一种胜利。从个人角度来讲,尽管为了恪守职责,他会尽全力地让事情向另一个方向发展,但如果出现这种结果,他觉得可能会更高兴。
在不安中,第二周就这么过去了,人们不可能察觉不到卡弗的焦虑,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军械维护员的龙鞍渐渐成形,朋友们的忧愁逐渐增加,他也变得越来越焦虑,因为他在船上很受大家欢迎,很多人都知道他有恐高症,这不是一个秘密。
波立特先生是船上惟一一个心情好的人,没有人告诉他船上的情绪,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安装驭龙工具的过程中。他花费了大量时间观察龙蛋,甚至连吃饭、睡觉都守在器械库的板条箱边,给在那里休息的军官们带来了很大的痛苦,一是因为他打起呼噜来震耳欲聋,二是因为加上他,床铺更加拥挤了。波立特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无声的不满,一直守在龙蛋旁,直到有一天,蛋上出现了一个细小的裂缝,他兴奋地宣告:蛋上已经有了第一条裂缝了。
劳伦斯立即命人把板条箱打开,把龙蛋带到甲板上。在塞满草的旧帆布外面,他们又专门制作了一个垫子,用两把锁锁在一起,小心地把龙蛋放在垫子上面。军械维护员亚伯森带来了鞍具,这是用许多扣子扣在一起的皮带式样的东西,只是权宜之计,因为他也不清楚龙的准确大小。他站在一旁等着,而卡弗站在了龙蛋的前面。劳伦斯命令手下人把周围清理一下,腾出更大的空间来,大多数船员都爬上帆缆或后甲板舱室上,以便能够更好地看清这个过程。
这一天阳光明媚,可能温暖和阳光鼓励着长期幽禁在蛋壳的幼龙,蛋一放到甲板上,裂纹就开始多了起来。上空传来了焦虑的声音,伴随着低沉的咕哝声,劳伦斯装作没有听见。看到里面的第一点运动时,大家都静了下来,只听到一片喘息声:一个翅膀尖伸了出来,接着爪子从不同的裂缝中挣扎着伸了出来。
这个过程迅速结束了,壳从中间断裂开来,分成两半,掉在甲板上,好像里面的居住者一点儿也没有耐心。小龙从碎片中露了出来,精力旺盛地在垫子上抖了抖,他的身上仍然沾着粘液,浑身湿漉漉的,在阳光下显得平滑而有光泽,从鼻子到尾巴都是纯黑色的。当它展开像女士的扇子一样大大的、六脊椎的翅膀时,船员们发出一阵惊呼声,它的翅膀底部边上点缀着灰色和深蓝色的圆形斑点,显得生气勃勃。
劳伦斯被深深地打动了,尽管他曾经参加过几次舰队行动,目睹了作为后备军的军团成年龙的战斗,但之前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孵化的过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但很明显这是一个相当稀有的品种,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两侧都是黑色的龙,并且这只龙尽管刚孵化出来,看上去仍然个头很大,不过这只能使形势更加严峻。“卡弗先生,准备吧,”他说。
卡弗脸色苍白,颤抖着伸出双手,走向这个小动物,“好龙儿,”他说,这个词听起来好像有点问题,“漂亮的龙儿。”
小龙根本没有注意他,一直在全神贯注地检查自己,一丝不苟地啄掉粘在身上的蛋壳碎片。尽管它只有一条大狗大小,但每个爪子上都有五个尖尖的趾,足有一英寸长,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卡弗焦急地看着他们,停下了伸向小龙的双臂。他默默地站在那里,龙还是没有注意他。他焦急地向劳伦斯和波立特先生张望,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帮助。
“可能他应该再给它说一下,”波立特先生不太确定地说。
“再说一下,卡弗先生,”劳伦斯说道。
男孩点了点头,再转过头时,却发现小龙从垫子上爬了下来,越过他跳到了甲板上。卡弗伸着的手来回转着,表情吃惊,看上去非常滑稽;那些由于看到孵化过程而兴奋不已的其他军官本来已经慢慢靠拢过来,此时也都惊恐地向后退去。
“坚守你的岗位,”劳伦斯突然说,“瑞雷先生,照看好货舱。”瑞雷点了点头,堵在了货舱入口处的通道上,阻止小龙下去。
但是小龙并没有往下走,而是开始在甲板上搜寻着,边走边伸出又长又窄的分叉的舌头,轻轻地接触着周围碰到的东西,充满好奇和智慧地看着它们。尽管卡弗不断努力地去吸引它的关注,但小龙仍然没有注意他,对其他的军官也丝毫不感兴趣。尽管有时它会后腿蹬地跃起,靠近一点凝视周围的面孔,但它做的更多的只是好奇地检查滑轮或者悬挂的沙漏。
劳伦斯的心沉了下去,当然,如果小龙对一名未受过专门训练的海军军官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的话,没有人能够责备他,但是让一条在壳里时被抓到的稀有的龙成为一个野生动物,那种感觉当然就像当头给了一棒。他们按照常识、根据波立特书中的片言只语以及波立特自己曾经观察到、但并不完美的孵化知识来安排了整件事情,现在劳伦斯担心他们可能遗漏了一些重要的步骤。当他知道小龙应该一出生就会马上讲话时,确实有些吃惊,但在书里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细节,也没有讲如何引导小龙讲话,如果事实证明有什么遗漏的话,他觉着自己最应该受到责备。
军官和水手在底下嗡嗡地交谈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不久,他不得不放弃这些想法,开始考虑如何把小龙关起来,以防给它喂食后它就飞走。小龙仍在甲板上查找着,一会儿经过他身边,一屁股坐下来,好奇地看着他。劳伦斯向下看了看它,眼中露出无法掩饰的悲伤和沮丧。
它惊愕地看着他,他注意到它的瞳孔是深蓝色的,非常细长,突然它说:“你为什么皱着眉头?”
甲板上立即静了下来,劳伦斯张口结舌地看着它,费了点劲儿才把目光从它身上移开。现在,卡弗一定是觉着自己得到了暂时的解放,正瞠目结舌地站在龙的身后,绝望地看着劳伦斯。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一步,准备再一次唤起龙的注意。
劳伦斯盯着龙,又看了看脸色苍白、胆颤心惊的男孩,深深地吸了口气,对龙说:“请原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叫威尔?劳伦斯,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什么纪律也无法阻止甲板上惊愕的咕哝声,小龙没有注意周围的声音,而是困惑地考虑起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它用很不高兴的口气说:“我没有名字。”
劳伦斯读过波立特先生的书,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用很正式的口气问:“我可以给你起个名字吗?”
很明显,它的声音充满着阳刚之气,它,或者应该说他,又看了看劳伦斯,不再抓搔背部完美无瑕的斑点,用不信服、也漠不关心的口气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现在,劳伦斯发现头脑中一片空白,他一点也没有考虑过给龙套龙鞍的过程,也没有努力地观察它在做什么,同样,他一点也不知道该给龙起什么样的名字才合适。经过痛苦的挣扎,他决定把龙和船联系起来,他想到了多年以前,自己曾经参与过一次一流的军事行动,当时执行任务的是一艘大无畏的战舰,便脱口而出:“泰米艾尔”。
他私下暗暗责备自己没有仔细思考就说了出来,但既然已经说出来,而这还算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名字。毕竟,他是一个海军,这是唯一合适的名字。但一想到自己,他便呆在了那里,盯着小龙,心中的恐惧不断涌起:当然他不再是一名海军了,和龙在一起,他不可能再是海军了。一旦它从他手中接受了龙鞍,他将再也无法解脱了。
龙很明显并没有考虑他的感受,“泰米艾尔?好,我就叫泰米艾尔吧。”他点点头,长脖子的底端来回动着,动作煞是奇怪,然后他急切地说:“我饿了。”
如果不阻止的话,一条新生的龙吃完饭后就会立即飞走,除非这个动物被劝说自愿接受在战斗中用来控制或者有助于控制他的龙鞍。亚伯森此时正拿着龙鞍地站在那里,由于震惊,他根本无法向前挪动一步,劳伦斯叫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把龙鞍递给他,此时,他的手掌汗漉漉的,铁和皮革在手中直打滑。劳伦斯紧紧地抓住龙鞍,记住了在最关键的时刻使用它的名字:“泰米艾尔,你愿意让我给你带上这个吗?然后你马上就可以到甲板上吃东西了。”
泰米艾尔检查了一下劳伦斯伸向他的龙鞍,伸出平滑的舌头舔了舔。“很好,”说完,他满怀期待地站在那里。劳伦斯根本没有去想马上就要开始的任务,跪在地上,摸索着皮带和带扣,尽量地避开翅膀,小心地把龙鞍套在了他光滑、温暖的躯体上。
最宽的带子绕过龙的躯体中间,就在前腿后面,扣子系在腹部。两条厚带子交叉缝在一起,穿过龙的躯体两侧和胸部大块肌肉,然后返回到后腿后面和尾巴下面。皮带上穿了许多小一点的环,绕过腿和脖子根、尾巴根扣了起来,以保证龙鞍在合适的位置上。几根更窄更细的带子穿过背部系在了一起。
安装这个复杂的装备需要十分小心,劳伦斯非常高兴,因为做这项工作,他暂时忘记了个人的痛苦。他注意到龙的鳞摸起来相当光滑,便担心铁边可能会擦伤它的皮肤。“亚伯森先生,给我再拿来一点帆布吧,我把这些带扣包起来,”他转头对亚伯森说。
在光滑的黑色身体的对比下,龙鞍和用白布包起来的带扣显得十分难看,而且不太合适,但不久龙鞍总算是装好了。不过泰米艾尔并没有抱怨,也不在意身上的大链子,伸长脖子就急匆匆地冲向了旁边的盆,里面装满了热气腾腾的红肉,这是劳伦斯命令手下人刚杀的一只山羊。
泰米艾尔吃东西时邋邋遢遢,他把大块肉撕下来,然后整块吞下去,甲板上到处都是血迹和肉块,他好像特别喜欢吃肠子。劳伦斯远远地站着,避开溅出的血迹,神情恍惚地观察了一会儿,突然被瑞雷先生拉回到现实中。“先生,我可以把军官们解散了吗?”瑞雷问。
他转过身来,看了看上尉,又看了看围观的人群,然后把部队解散了。自从小龙孵化出来后,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他突然意识到,已经过去至少半小时了,因为沙漏已经空了。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名龙骑士,但不论困难与否,他都不得不面对。劳伦斯觉着他可以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一直到岸上,因为对于这种情况,海军部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如果这样的话,到达马德拉后,肯定会有一位新上校取代他的位置,瑞雷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得到提升了,劳伦斯再也不可能取得一个能够为瑞雷带来任何好处的位置了。
“瑞雷先生,毫无疑问,目前情况很尴尬,”他让自己坚强起来,不想因为自己懦弱的逃避而破坏了瑞雷的前途,他说,“但我想,为了全体船员,你必须立即接管这艘船。现在我需要在泰米艾尔身上投入大量的精力,可能无法分身管船上的事情了。”
“噢,先生!”瑞雷难受地说,但并没有拒绝,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他仍然感到十分遗憾,他和劳伦斯在船上一起工作了几年,从一个小小的少尉候补军官升到了上尉,两人既是朋友,也是战友。
“不要怨天尤人,汤姆,”劳伦斯更加平静地说,看上去没有那么正式了,然后警觉地瞥了一眼正在那里狼吞虎咽的泰米艾尔。龙的智力对刚开始研究它的人来说是一个秘密,他不知道龙能听到多少或者明白多少,但最好还是不要去冒犯他。他抬高声音补充道:“我相信你能够担负起这个职责,赢得大家的尊敬,上校。”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肩膀上取下了牢牢钉在上面的金色肩章。他被提拔为上校的时间并不长,他从来没有忘记,在过去的几年里,自己如何轻松地把肩章从一件大衣挪到另一件大衣上,不断得到晋升。由于没有得到海军部的允许,把军衔给瑞雷不完全合理,但劳伦斯认为很有必要以一种明显的方式来表明这种变化。他把左边的肩章摘下来,戴到了瑞雷的右肩上。瑞雷现在只能戴一个,他要等到满三年资历才能正式成为一名上校。尽管在这种情况下得到不同寻常的提升,瑞雷仍然抑制不住自己的快乐,白晰而长满斑点的皮肤泛起了红晕,清楚地写上了兴奋。他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韦尔斯先生,”劳伦斯提醒他说,他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要适当表现自己。
第三副官开始用有点虚弱的声音说:“向瑞雷上校致敬。”欢呼声四起,尽管声音有点嘈杂,但却十分响亮而清楚地重复了三遍。瑞雷是一个能力超群的军官,即使在当前这种非正常的情况下得到提升,仍然得到了大家的拥护。
欢呼声平息下来,瑞雷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困窘,补充道:“向——向泰米艾尔致敬,伙计们。”大家又欢呼起来,但看上去并不是很高兴。劳伦斯握了握瑞雷的手,结束了交接仪式。
这时,泰米艾尔已经吃完了,越过栏杆爬到了有锁的柜子上,在阳光下舒展自己的翅膀,一会儿收起来,一会儿展开。当听到欢呼自己的名字时,他饶有兴趣地向四周看了看,劳伦斯走到了他身边。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可以让瑞雷履行自己的职责,树立起权威,让舰艇沿着正确的方向继续前进。“他们为什么这么吵?”泰米艾尔问道,但还没有等回答,他就晃动着锁链说,“你能把它拿下来吗?我现在想飞一飞。”
劳伦斯犹豫了,波立特先生的御龙指导手册中除了给龙套上龙鞍和与龙交谈外,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指导,他以为龙只会简单地待在那里,不会再去要求或争辩什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能还需要再戴一会儿,”他急中生智地说道,“你知道我们现在离陆地非常遥远,如果你飞出去,可能会迷路。”
“噢,”泰米艾尔把长脖子伸出栏杆,在西风的吹拂下,“自立号”现在正以每小时8哩的速度前进,船过之处,两侧泛起了白色的泡沫。“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们在海上,”劳伦斯坐在旁边的柜子上说,“在大西洋上,可能离海岸大约有两周的路程,先生。”他补充道。此时,他注意到有一个懒散的水手正无所事事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便对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帮我拿一桶水和一些抹布来。”
东西拿来后,他把龙光滑的黑皮上粘的肮脏的肉擦了下来,泰米艾尔听话地让他擦着,还高兴而感激地用头蹭了蹭劳伦斯的手。劳伦斯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拍了拍温暖的黑皮,泰米艾尔坐了下来,把头挤进劳伦斯的大腿前部,睡了起来。
“先生,”瑞雷悄悄走上来说,“你到船舱里吧,你和他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要不我找人帮你把他带到下面去?”当然这个他指的是泰米艾尔。
“谢谢你,汤姆,不用了,现在我待在这里挺舒服的,我想,如果不是非常有必要的话,最好不要惊醒他,”劳伦斯说。然后他马上意识到,可能让前任上校坐在甲板上让瑞雷感觉不太舒服了。但他仍不想移动睡着的小龙,只好又补充道:“如果方便的话,找人帮我拿本书来吧,拿一本波立特先生的书,我想我需要了解更多的东西。”这样做的话可以打发点时间,而不是只坐在那里观察龙。
直至太阳落下,泰米艾尔才醒过来。书里单调而无趣地讲了龙的习惯,劳伦斯看得昏昏欲睡。泰米艾尔用硬鼻子推了推他,把他叫醒,说:“我又饿了。”
在孵化之前,劳伦斯已经重新分配了食物供给,现在他不得不再次修改食物配给。泰米艾尔狼吞虎咽地消灭了剩下的羊,还吃了两只刚刚杀掉的鸡,甚至连骨头都没有剩下。到目前为止,仅两顿饭,小龙就吃下了相当于他体重的食物,他看上去比刚才长大了,此时,正用好奇的目光向四周打量着。
劳伦斯焦急地和瑞雷及厨师小声商量着,如有必要,他们就给“友谊号”打招呼,利用那艘船上的储备。由于经过了一系列的灾难,“友谊号”上的人员大大减少,食物供给能够保证他们到达马德里后,还会有剩余。然而,他们剩下的全是腌的猪肉和牛肉了,而“自立号”上也好不到哪里去。按照这个速度,泰米艾尔会在一周内吃掉船上所有的鲜肉,劳伦斯不知道龙吃不吃腌制的肉,或许他不喜欢吃盐。
“他吃鱼吗?”厨师建议道,“我今天早上抓了一些新鲜的小金枪鱼,本来是想给你做晚饭的,噢——这个——”他尴尬地在前任上校和新任上校间看了看,停了下来。
“不管怎样,试一下吧,如果你认为是对的,先生,”瑞雷看着劳伦斯说,没有在意厨师的语无伦次。
“谢谢,上校,”劳伦斯说,“我们最好让他试一下,我想如果他不喜欢吃的话,他会告诉我们。”
泰米艾尔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鱼,然后咬了一小口,一会儿,整条鱼从头到尾一下子消失到他的嘴里,这条鱼整整有12磅。他舔了舔骨头说:“真容易碎,不过我很喜欢吃。”说完,他打了个嗝,声音非常响亮,把大家吓了一跳,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太好了,”劳伦斯又要了一些干净的帆布说,“真是令人鼓舞,上校,如果有可能的话,安排几个人捕鱼,这样也许几天就能给我们省下一头牛。”
说完,劳伦斯带泰米艾尔去船舱,下楼梯给小龙带来了一点困难,最后,他不得不靠鞍上的滑轮滑下去。泰米艾尔好奇地用鼻子嗅了嗅桌子和椅子,然后把头伸出窗外去看“自立号”的船尾在水中前行的痕迹。孵化时的垫子放到了专门为他做的两倍宽的帆布床上,悬挂在劳伦斯的床边,他轻松一跃,就跳到了床上。
一上去,他马上昏昏沉沉地把眼睛眯了起来。由于不再担任上校,不用在船员的目光下生活,劳伦斯砰地一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盯着沉睡的龙,就像盯着一件命运的工具一样。
他和两个兄弟、三个侄子共同分享父亲的财产,他把自己的资产都投在基金上,这不需要花费太多的精力,至少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在战争中,他多次跨越栏杆,即使在大风大浪中,站在上面都不会感到恶心,因此,他也不用担心在龙背上会害怕。
但是其他的——他是一位绅士,也是绅士的儿子。尽管12岁就出海,但他非常幸运,一直在一流或二流的船上服役,上校们都很富有,会定期让军官们去酒吧喝酒或娱乐。他非常喜欢交际、聊天、跳舞,打牌是他最喜欢的娱乐。想到自己再也不能进剧院了,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把这个帆布床扔到窗外去。
他尽量不去想父亲责备自己是傻瓜的话,也尽量不去想伊迪丝听到这件事情时会怎样,他甚至不能写信告诉她这件事。尽管在某种程度上,他考虑自己要为她负责,但他并没有正式地向她求婚,一是由于他没有资金,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好久没有回英格兰了。
他可以利用获得的奖金来解决第一个问题,如果最近四年他能够在岸上待上一段时间,他很有可能已经求婚了。在这次巡航后,他本来想要申请一次短假到英格兰,因为到了下一条船上,他可能也很难有机会留在岸上。但他并没有资格去做一名保护者,他不能要求她拒绝掉所有的求婚者等着他,毕竟那只是一个13岁男孩和一个9岁女孩之间的半开玩笑的承诺。
现在他确实是一个更可怜的保护者了,他一点也不知道飞行员如何生活,在哪里生活,或者他能够给妻子一个什么样的家。她的家庭可能会反对,甚至她自己可能也不会同意,当然这不是她所向往的生活。一个空军妻子必须镇定自若地面对丈夫的经常性外出,冷静地忍受丈夫在遥远的地方与龙生活在一起,周围只有一群粗鲁的男人陪伴着。
他总是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在海上漫长的夜晚中,他经常想象着各个细节:家虽然比自己从小长大的那个家小,但却很高雅;他相信妻子会管理好家务,照顾好孩子;在家时,这是一个舒服的港湾,在海上时,这里有温暖的回忆。
每一次从这个梦中醒来时,他都感到遗憾和不满,但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不能确信自己能够体面地让她接受这样的一个求婚。毫无疑问,会有其他人向她求爱,一个理性而有个性的女人绝对不会对飞行员投入感情,除非她是那种愿意有一个不关心她、经常不在家、只把钱包交给她管理的丈夫的女人,除非她是一个愿意与丈夫分居,即使丈夫在英格兰也要分居的女人。这个安排对劳伦斯一点儿也没有吸引力。
泰米艾尔还在睡着,他在帆布床上翻来覆去,由于一些梦境,尾巴不时地下意识地抽动一下,这可能就是他的家庭生活的最为可怜的替代品了。劳伦斯站起来,走到船尾的窗户旁,看着“自立号”过去后的尾痕,在灯光照耀下,一道道乳白色的泡沫在身后翻滚着。他只能麻木地看着泡沫时起时落。
他的乘务员圣伊莱斯给他送来了饭,还有银制餐具。他尽量避开龙躺着的帆布床,双手哆嗦着为劳伦斯服务。饭一放好,劳伦斯就让他走了,伊莱斯走时,发出了一阵叹息。他本来想让伊莱斯过来陪他,因为即使飞行员也应该有一个仆人,但如果这个人被这个动物吓着了,有他陪着也没有什么用。
在孤独中,他迅速地吃完了简单的正餐,只有腌牛肉和一小杯葡萄酒,因为鱼已经进了泰米艾尔的肚子。不管怎样,他没有什么胃口。后来,他尽量去写信,但是没有用,他一直在沮丧中徘徊着,不得不逼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每一行字上。最后,他放弃了写信,把伊布莱斯叫过来,告诉他自己不吃晚饭了,然后爬上了自己的帆布床。泰米艾尔偎依在床上,不停地动弹着,经过短暂而不可饶恕的憎恨的思想斗争后,在凉飕飕的晚风吹拂下,劳伦斯把自己严实地裹了起来,进入了梦乡,耳边伴着小龙有规律的深呼吸声,说实话,那声音就像是大象在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