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6章

第73章

第二天天气有些阴沉沉的,云层像退了又涨的潮水,一层一层盖在头顶上,将射进来的阳光一缕一缕的挡在外面。风吹着台阶上的旗帜,哗啦啦的响。萧宝融受命登基的高台方圆数里,面临长江,分布五方,一层一层的台阶列次而上,远远望去,直上云霄,仿若垂天之梯。左右两边旌旗仪仗,森然排列,寂然无声。群臣分列两旁,萧衍立于右首,萧颖胄立于左首。

谢芳菲等身份较低的僚属只在下一层静候。四下里只听见狂风扯着一排排的旌旗,“猎猎”飞舞。举目四望,江风浩荡,洪波滚雪,白浪掀天,一浪高过一浪,惊涛拍岸,气象万千。远处的树林全往一边倒,叶子吹的翻了起来。谢芳菲的头发衣衫吹的一阵飘飞乱舞,似乎要离她而去。下面这一层的气氛比起上面稍微轻松一点,有人交头接耳低声交谈。谢芳菲听到上层传来丝竹管弦之声,知道大典正式开始。

群臣将头戴嵌宝珠玉皇冠,身穿黑色金带皇袍,年仅十三岁的萧宝融迎上来,南面而坐。群臣奉上冠冕玺绶,然后齐齐下跪,三呼万岁。所有的侍卫一个接一个,由上而下跟着跪下来,高呼万岁。众人行了八般大礼,然后由新君封萧衍为征东将军,赏赐鼓吹一部。开始宣读讨伐萧宝卷的诏书檄文。

谢芳菲在下面隐隐听的什么“寇贼不枭,国难未已;宗庙倾危,社稷将坠”等语,心里疑惑,怎么不是萧衍宣读诏书檄文,而由萧颖胄代替。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容情偷偷溜到她的身边。谢芳菲惊喜的说:“你怎么下来了?不用待在大人身边?”

容情笑说:“我下来吩咐一些事情,顺带来找你。反正也快结束了,没什么要紧的。”谢芳菲问他:“按理说应该由大人亲自宣读檄文才合适,怎么由萧长史代劳?”容情挨近她,低声说:“可能是伤势还没有好的缘故。大人今天很少说话,神情也有些异样。萧长史代为宣读也是一样的。”谢芳菲点头,说:“你这会子还不上去?大哥他们要回去了吧?”容情回答:“我正是为这件事而来。大典已经结束,众人的防备减至最低。刺客若要动手,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所以我下来做一些安排。让侍卫们提高警惕。”

两人话还没有说完,萧宝融在群臣的拥护下走下台来。谢芳菲赶紧低头跪下,直等了半天,仪仗全部过去后,才跟着众人下来。群臣静立在台下,恭送萧宝融的銮驾回宫。

眼看着精致华美的宫车缓缓走远,众人提着心放下来,大舒一口气。总算没出什么意外。正要散去,江面上忽然卷起一阵狂风,飞砂走石,急如骤雨,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对面不见;坛上的火烛,尽皆吹灭。

众人吃了一惊,都伸手挡风沙的时候,横变突生。侍卫堆里一把暗剑快如闪电的朝谢芳菲射来,谢芳菲茫然不知,容情发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撕心裂肺大叫小心,谢芳菲早就中剑倒在地上。容情发了疯一样抢到她身边,影子剑从背后穿身而过,胸前血如泉涌,下身也一片血红,地上的血越流越多,慢慢的积了一洼血水。容情颤抖着手替她运功,谢芳菲毫无知觉,气息几乎断绝。容情快速点了她周身三十六处大穴,拼命止住不断流出的鲜血。真气源源不绝的输到她体内。眼看她生机越来越微弱,容情心急如焚。咬牙恨声大喊:“刘彦奇,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

就在谢芳菲中剑的那一刹那,众人还陷在狂风里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秋开雨从高台上乘风伺机而下,挥掌逼退众人,真气排山倒海而来,锐不可挡。借着风势,大鹏展翅一般,旁若无人的朝萧衍一行人飞来。风沙里,掌如闪电,瞬间移到侍卫的中心,使了一个假身,引开吕僧珍等人的注意力。然后手掌屈成爪形,一爪朝萧衍的胸口抓来,正中心口。

秋开雨亲眼看着他当场毙命,然后拳打脚踢,逼退侍卫,飞身离开。临走前,往谢芳菲倒下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转头望向侍卫堆里。刘彦奇没想到秋开雨眼睁睁看着谢芳菲中剑,不肯出手相救。大叫不妙,心胆俱裂,一闪身,鬼魅般射了出去。秋开雨恨极,不顾一切的追了上去。所过处,遍地尸体,无一活口。死状极其惨烈。

刘彦奇心思歹毒,料准了秋开雨绝不肯放过此次刺杀萧衍的绝佳时机,因此混进侍卫从中,埋伏在一旁。他之所以敢在秋开雨眼皮底下现身,是想故伎重演,借谢芳菲之手再次让秋开雨陷身重围追杀,缓解自身的危机。整个魔道的人在秋开雨的授意下,全体追捕刘彦奇。他已经被逼到山穷水尽,无处可逃的地步,狗急跳墙,因此孤注一掷,冒着现身的危险,想借萧衍等人将秋开雨一举铲除。没想到秋开雨对他故意掷出的影子剑视而不见,趁乱同时击杀了萧衍。刘彦奇大惊之下,逃之夭夭。眼前的一切不过旧事重演,一样的开头,却不一样的结尾。

容情的右手紧紧抵住谢芳菲的后心,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萧衍倒在血泊中,当场死亡的消息传出来,众人皆惊,人马混乱,惶恐不安,旌旗横七竖八,东倒西歪。吕僧珍镇定自若的指挥侍卫亲兵,没有一丝慌乱。真正的萧衍却从随从里站出来,摘下脸上的伪装,大声安抚众人。众人见死的是替身,人心大定,立即恢复原来的队形,井然有序。

萧衍赶过去看谢芳菲,见她浑身是血,眼神涣散,探了探鼻息,全然没有动静。长叹一口气,悲从中来,冷冷的说:“秋开雨,刘彦奇,不杀你们,萧衍我誓不为人!”容情什么都顾不得,只知道一味的将真气送到她体内,不肯停手。众人看不过去,劝他说已经没用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萧衍见他心智有些失常,暗中摇头叹息。心中不忍,挥退众人,说:“你们都回去吧。”走到容情身边,欺哄他说:‘容情,芳菲伤成这样,得赶紧回城找大夫。我们先上马车再说。“使了个眼色,让人将容情拖开。

容情忽然抱着谢芳菲站起来,喃喃说:“大夫,对,应该立即去找陶大师。陶大师一定可以治好芳菲的伤。”众人听的不忍,这里是荆州,一时半会间哪里去找陶弘景。就算快马加鞭的赶到建康,谢芳菲哪里还有救,尸体早就腐烂了。容情像想起什么,身体猛的一震,眼神激动起来。一掀帘子,抱着谢芳菲真的上了马车。众人一阵唏嘘叹息,看容情这个样子,离疯魔也不远了。萧衍怕容情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吩咐车夫快马加鞭赶回城去。

容情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上面的图案崇山峻岭,云烟缭绕。运力破开密封的瓶口,倒出一粒赭色的丹丸。赫然是谢芳菲当初死缠烂打从陶弘景手中要来的“善胜”。一手运功,一手扶起她,事不宜迟,立即喂她服下。然后驱动全身的真气,助她吸收药力。额头上满是汗水,心力憔悴,真气耗竭,仍然不肯停歇。

天色将近黄昏,天边尚残留一抹血红的云彩,分外的红,红的让人悚然害怕,想起别样的物事。容情全身上下一片刺目的白,头上也缠着一块白布,手上抱着同样一身孝服的小文,赶着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出了高大冷清的城门。马车上是一具棺木,还带着油漆的味道。一大一小默然无语,神色木然的离开了荆州。路上行人见到新漆的棺木,全身的麻衣白布,摇头叹息,乱世里,这样的事太寻常了。到处都是死人,还能入土为安已经算得上幸运。

容情僵直着身体,一手抱紧小文,一手伸的笔直,不停挥舞着马鞭,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天色昏暗,一片寂寥,空旷的道路上只有马车晃动的声音,小文早在他怀里睡过去了。马车忽然停下来。容情冷冷的看着负手立在前方的人——青衫长袍,脸容平静的秋开雨,手上提着一个木盒,直直的拦在道路的中央。

秋开雨终于来了。容情小心的将小文放在马车里的小床上,站起来,一脸阴霾不善的盯着他。秋开雨一步一步走近,地上留下一个一个千斤重的脚印,清晰可见。秋开雨表面上看起来无事,地上深达一寸的脚印泄露了他的心事。容情眼睛看着他,默然无语。短短一段路,秋开雨走起来,像是踩在心口的钢刀上,闪着白森森的光芒,一脚一刀,一刀一个窟窿,流出的不是血——他哪里还有血,有也流不出来。

秋开雨伸出重若千斤的右手,扶上棺盖。容情闪出来,一掌挥开,大喝一声,愤怒的说:“秋开雨,你想干什么?”秋开雨居然没有反击,避了开去,冷声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会相信的。”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如同水中流动的长长的水草,停止不下来。他不敢再靠近棺木,宁死也不会相信的。

容情冷笑说:“她活着你不肯救她也罢了,死了还要让她不得安宁?秋开雨,芳菲会死,全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还有面目来见她?你还要打扰她最后的安静?你若还剩一点良心,滚!”秋开雨对他这翻侮辱无动于衷,眼神忽然黯淡下来,脸上一片死灰,没有半点神采。就这样站立,既不肯让开,也不肯离开。半天,突然动手,就要打开棺盖。

容情大吃一惊,使出全身的功力,一剑刺了过去。秋开雨神思恍惚,魂断神伤之下,没有避开,右胸上受了一剑。有情剑刚刺入肌肤,疼痛引起秋开雨体内的本能,真气朝右胸的缺口奔腾而来。身体微微一摇晃,往旁边一偏,有情剑的剑尖尚带着血滴。秋开雨阴狠的看着容情,神情几近疯狂,眼中现出可怕的红光。

容情骇然,此刻的秋开雨理智尽失,生怕他魔性大发,痛下杀**手。挡在棺木的前面,沉声说:“秋开雨,你走吧。芳菲不愿见到你。她这一生,被你硬生生的毁了。她要走了,你就让她安安静静的走。放开她吧,从此不要再来纠缠她了!”

秋开雨仿若未闻,运力推开棺盖。容情见状,在另一头,伸手合上棺盖,额头上满是冷汗。他内功虽然纯正深厚,还不是秋开雨的对手。

秋开雨阴沉沉的说:“本来我不想杀人。你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容情大叫:“秋开雨,我知道你绝情灭性,心狠手辣!芳菲,不但芳菲死在你手上,就连你自己的孩子,你也害!你还是不是人!人常言,虎毒不食儿,你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肯放过,你还是不是人!”当头棒喝,秋开雨呆立在一旁,半晌,说:“容情,你要说就把话说清楚。”

容情冷笑:“说的还不够清楚明白?芳菲有了你的孩子,难道你不知道?她冒死去找你,你却狠心的抛弃她,连自己的骨肉也不要!可是芳菲,芳菲依然打算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将腹中的孩子抚养长大,她至死都没有对不起你。你,你又是怎么对她的,你问一问你自己!现在,你不但害死了她,连你自己的孩子也一并害死了。一尸两命,全是你一手造成的。反正你已经灭绝人性,你要杀人,谁还挡的住你!你杀了我倒好,芳菲反正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秋开雨内心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一掌一掌往地上拍去。飞沙走石,扬起厚厚一阵尘土,遮天蔽日。容情为之失色,没想到秋开雨的武功竟然达到如此境界,世上恐怕没有敌手。容情为了彻底摆脱秋开雨的阴影,继续刺激他:“秋开雨,我能陪芳菲一块死,高兴还来不及。你要杀,赶紧动手!”秋开雨发泄完胸堆积如山的苦闷,一掌挥向棺木。

容情吓的魂飞魄散,用身体挡在前面,惊恐的说:“秋开雨,你害死了她,现在连她的尸体也不放过!你想毁坏她的遗体,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吧!”秋开雨一脚踢开他,手掌缓缓压在棺盖上却没有运力。

容情赶紧说:“秋开雨,芳菲临死前说,她想回家。所以我才会将她的遗体运回故土。你怎么忍心破坏她的遗体,怎么忍心连她最后一点愿望都不满足!你还想不想让她安息?因为你,她受的苦还不够多吗?”秋开雨冷眼看着马车上的棺木,始终不敢打开棺盖,没有见到谢芳菲的尸体,他就不会相信她已经死了的事实。他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半晌,低声喃喃的说:“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话。芳菲不会死的。”

容情狠声说:“她不会死?你眼睁睁看着她中剑,她不会死!你现在才说她不会死,已经迟了!芳菲就算不死,也恨透你了,还不如死了的好。反正你也不关心她的死活,继续守着你的野心活到老吧!”小文被震天的响声惊醒,吓的哭起来。容情抱他在怀里,轻声安慰,小文果然停止了哭泣。容情看也不看秋开雨,挥动马鞭就要离开。

秋开雨将手中的木盒一扬,扔在棺木上,冷冷的说:“芳菲不会死的,我知道。”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倔强孤傲,孑孑的背影瞬间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与黑暗融为一体。当然不会死,活在他心里。只是,不知道受不受的了。千斤的重量日日夜夜压在心口上,喘不过气,再绝情的人也受不了。

容情拿过木盒,入手颇沉。打开来,吓了一跳,赫然是刘彦奇的人头,保存的栩栩如生。想到此人一生作恶多端,凶残无情,死在秋开雨的手上,也算罪有应得。人都死了,也没有什么好计较的。随便挖了一个洞,将他的人头埋了,也算对的住他。趁夜离开荆州。

容情担心谢芳菲的伤势,不敢长途颠簸,在一座没有人认识的偏僻的小村庄住了下来。为了掩人耳目,真的做了一场法事,在村民的见证下将棺木下葬。只不过里面装的是谢芳菲平日的衣衫。当日,容情用陶弘景续命的“善胜”暂时保住了她的性命,然后日夜为她运功疗伤,荆州府衙进贡的人参雪莲等珍贵药材餐餐当饭吃,总算拣回了一条命。孩子,孩子自然流产了。刘彦奇那一剑刺的太深,伤及根本,谢芳菲以后很难再怀孕。容情一直瞒着她,不敢说出来。

容情和萧衍秘密商谈,决定为谢芳菲操办一场假的葬礼,彻底了断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对她,对容情都好。谢芳菲不死,事情永远没有完结。秋开雨,水云宫,整个魔道永远纠缠不清。不知道还有多少事故。谢芳菲假死一事极为机密,只有少数几个心腹知道。

容情打着“扶柩回乡”的借口,带着小文一同离开。棺木自然动了手脚,装的是重伤不醒的谢芳菲。身边堆了一堆珍贵的药材。秋开雨的到来,意料之中。他若真心喜欢过谢芳菲,但凡有一点良心,听到她死亡的消息,不可能不来。容情的一番话,让他彻底相信谢芳菲真的死了。他不敢打开棺木,是因为他不愿意相信这么残忍的事实。以他的为人,始终认定“死要见尸”,没有见到尸体,便留有一丝的希望,尽管自欺欺人,总比眼睁睁的绝望要好。

容情和谢芳菲总算离开了这个满目苍凉的地方,在别处开始了另外一段生活,可是事情依然没有完结。想完都完不了。历史是一场龙卷风,只要还待在风暴的范围里,迟早要卷进来,早晚的问题。没有人逃的开。

第74章

谢芳菲眯眼望着天边绯红的轻云,不远处的江风一下一下的吹过来,柔和舒适。已是深秋时分,天气乍暖还寒,最难将息。容情笑说:“芳菲,今天精神有没有好一点?还觉不觉得累?”谢芳菲微笑说:“我想出去走一走。你看这天气多好。”

容情有些为难,说:“可是你身体吹不得风,还是在屋子里躺着吧。”谢芳菲露出可怜的神情,说:“容情,我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想出去走一走。小文一个人在外面玩,我不放心。”容情妥协说:“那我将躺椅搬到院子里,你坐一坐就进来,怎么样?”谢芳菲连忙点头,拉着容情催促道:“那你现在就搬,外面正舒服呢。”容情铺好一层厚厚的褥子,谢芳菲一手掀开被子,就要走出来。容情连忙赶进来说:“小心又摔倒。”从里面的房间里一把抱起她,轻轻放在躺椅上。又从屋子里拿出薄被盖在她身上,亲了亲她的额头。

谢芳菲见他带上渔网,渔叉,竹篓等物,说:“你又出去打鱼?卖不了几个钱,不如不要去了。”容情笑说:“咱们既然住在这里,入乡就得随俗。你往全村看一看,有哪家不打鱼的?我们住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倒显得异样。现在这个时候,江里的鱼正肥美,抓了刚好给你和小文补一补身子。这么个地方,有钱都买不到东西,可怜你们受苦了。”谢芳菲只不过随口说一说,点点头,叮嘱他:“那你早点回来。”容情带上捕鱼的工具,仍然不像渔夫,给人的感觉怪模怪样,有点不伦不类。谢芳菲一直笑他不是吃这一碗饭的料。

容情往旁边的草堆里寻到正倒在上面翻跟斗的小文,将他抱到院子里,低头吩咐:“小文乖,就在这里玩。看着姐姐,不要走远好不好?哥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小文乖乖的点头。容情从堂屋里搬出一条小木凳,抱起小文放到上面,说:“小文就坐在这里,让姐姐给你讲故事。”

又对谢芳菲说:“芳菲,我让前头的王大婶帮忙炖了一些鱼汤,待会记得喝。”谢芳菲点头答应一声。容情看着她,笑起来,半晌说:“天色还早,我马上就回来。等我回来再将你抱进去。”谢芳菲忙说:“容情,我身体真的好的差不多了。是你非得让我躺在床上。等一下,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你不用心急火燎的赶回来。”

容情本来走开了,听见谢芳菲这么说,又走回来,弯腰说:“芳菲,听话。等我回来再说。你再跌倒,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然,我现在就将你抱进去,小文也跟着回屋玩去。”谢芳菲连声说:“好,好,好,我一定等你回来。我就在这里看看云,吹吹风,睡睡觉。”容情拍了拍她的脸,笑说:“我马上就回来。看看哪里有肉卖,顺带买一些回来。”谢芳菲点头。容情又亲了亲小文,才走了。

谢芳菲随口和小文胡乱说一些玩笑话,小文哪里坐的住,扭身跑到院子那头的古槐树下面,哧溜哧溜就要往上爬。谢芳菲连忙喝止,小文充耳不闻。那棵槐树生的奇特,躺着卧倒在地面上,斜冲上去的枝叶照样繁茂,形如伞盖。大人们茶余饭后坐在树干上,又凉快又舒服。小孩子最爱爬到上面,两腿叉开。“驾驾驾”的骑马。小文有样学样,整天往上面攀,摔倒好几次也不改。谢芳菲大声说:“小文,快回来,小心摔断胳膊。回头不要哭!”

小文爬得次数多了,站直身体,双手抓紧树干突起的一块,双脚拼命往上靠,膝盖蹭到树干,一使力,居然爬上去了。小心翼翼的跨坐在横干上,得意洋洋。谢芳菲禁不住也笑起来。树干虽矮,对小孩子来说颇有些困难。

屋子前边这一块地方,虽说是院子,其实就是一座土场。右手边矗立着高高的蓬松柔软干黄的稻草,漂漂亮亮的堆成蘑菇状,肥厚臃肿的身上有几处窟窿,全是小文的杰作。胡乱扯下来,被人拣起随意垫在地上当凳子坐,四周还散落着一把一把扎紧实了的稻草。院子里的泥土发白,坚硬如石,打扫的干干净净。不远处的稻田光秃秃的一片,已经收割完毕。田埂上的杂草还是绿油油的,成群结队的纠结在一块儿。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虫鸣娃叫声,夹杂在江风涛声里,令人心情愉悦,心怀大畅。

谢芳菲坐起来,皱眉说:“小文,仔细跌倒,赶快坐好。”小文跨坐在树根上,身体左右摆动,摇头晃脑。谢芳菲一手掀开被子,就要起来。小文有些心虚,忙手忙脚的蹭下来。落下来的时候双脚悬空,没有站稳,“砰”的一下摔在地上。头撞在树干上,眼泪直溜溜在眼眶里打转,始终没有掉下来。谢芳菲强撑着走过去,蹲在地上,双手拉起他,头有些晕,微微的喘气。想骂也没有力气骂。小文伸出小手,学着容情的样子在她头上摸来摸去,含糊的说:“姐姐,不痛。”谢芳菲明白他的话,笑起来,抱住他说:“姐姐不痛,小文痛不痛?”小文摇头,嘟囔说:“不痛。”谢芳菲夸赞他:“小文最勇敢。”

谢芳菲牵着他的手,慢慢走回来。躺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才说:“小文乖,坐在这里玩好不好?姐姐累了,没有力气追着你到处跑。”小文年纪虽小,精灵的很,看见谢芳菲气喘吁吁,坐在边上一动都不敢动。谢芳菲拣了两首五言诗教他背。小文连话都说不连贯,叽里呱啦的也听不清楚到底在念些什么,谢芳菲也不管,由得他走样。

小文忽然兴奋的跳起来,谢芳菲忙起身,笑说:“王大婶,您来了,快坐快坐。”王大婶四十来岁年纪,却满脸的风霜。皮肤黝黑健康,手脚麻利,一手按住谢芳菲笑说:“谢姑娘,你身体不好,还是好好躺着吧。我还用得着你招呼么。”从里屋搬出一张小桌子,小文不用人说,端端正正坐好。

王大婶对他笑说:“看把你精乖的。”从食篮的汤碗里舀出一碗鱼汤放在小文的面前,小文凑嘴就要喝。谢芳菲忙说:“慢点慢点,小心烫。”王大婶又盛了一碗,谢芳菲接过来笑说:“大婶,又麻烦你,真不好意思。”王大婶说:“你这是说哪里话,乡里乡亲帮帮忙也是应该的。何况我也没有白帮你们。该是我不好意思才是。”谢芳菲低头喝了一口汤,笑说:“王大婶太热心了。”

谢芳菲身体不便,里里外外打扫做饭这些零碎事情便请王大婶帮忙,多少给一点银子。王大婶为人勤快,吃苦耐劳,精于世故,就是有时候太过热心。

她看看了周围,问:“怎么不见容公子?”谢芳菲笑说:“他想抓两条鱼,出去了。”王大婶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谢姑娘,你莫怪我多嘴。你和容公子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像兄妹,又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在这里也住了些时候。我看你们这个样子,不像寻常老百姓,若是因为感情的事和家里闹矛盾,暂时避出来,小儿女的,情理之中。可是总不能这样,躲的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再怎么着,还是应当回家。”

谢芳菲有些尴尬,自己和容情一声不响的闯进来,也难怪别人会好奇,没想到大家暗地里都认为他们是离家私奔的小情人,小文是他们的孩子。谢芳菲忙说:“王大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因为身体不好,容情才带着我在这里暂时住下来。等身体好了,我们或许就该走了。”王大婶说:“原来是这样。容公子带着你们一弱一小,倒难为他了。那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早晚也得回去看一看他们。”仍然转弯抹角的探听。

谢芳菲担心别人误以为自己来历不明,造成不良的影响,探听明白,大家也放心。于是说:“王大婶,不瞒你说,我和容情都没有亲人,他们,早在战乱里死了。我是他……”,低着头还是说了出来:“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王大婶“哦”了一声,叹气说:“没想到你们身世这么可怜。唉,谢姑娘,乱世里,都是这样,姑娘不要再伤心。你既然是容公子未过门的妻子,为什么不成亲?你看小文都这么大了。”

谢芳菲连连说:“王大婶,你真的误会了。小文是我的弟弟。他和我一样姓谢呢,你可千万别弄错了。”王大婶这次倒相信了,没有乱冠别人姓的道理。惊奇的说:“小文竟然是姑娘的弟弟?这真想不到。”谢芳菲不愿说出原委,说:“是呀,你听他一直都叫我姐姐的。”

王大婶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饶是这么着,你们也该早日成亲。名不正,言不顺的,让人看着,到底不好。”谢芳菲连连称诺,满心的不耐烦。王大婶仍然叽里咕噜的说:“不过你身体不好,要成亲还是等身子好一些再说。”谢芳菲说了这么些话,有些疲累,眯着眼没有回答。

王大婶没有听见响声,转过身子,忙说:“谢姑娘累了吧,要不要我扶你回屋躺着,外面风大。”太阳一点一点沉下去,谢芳菲觉得微微有些凉意。点点头,说:“那就麻烦大婶了。”撑着身体坐起来。王大婶紧紧扶住她,正要往回走的时候,容情回来了。见状,连声说:“王大婶,还是我来吧。”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往地上扔。

容情手伸到她腰下,要将她抱起来。谢芳菲低声说:“你扶我进去吧。”坚决不让他抱。容情以为她见王大婶在场,难免害臊,没有坚持,扶着她起身,一步一步走进去。帮她拉好被子才走出来。

王大婶蹲在地上将篓子里的鱼一条一条抓出来,放在篮子里。笑说:“容公子,今天这几条鱼很不错。一下子吃不了这么多。”容情也蹲下来帮忙,说:“我看还是拿一些去卖吧。”王大婶叹气:“卖也没人要。就是卖出去了,这里一点税,那里一点税,也落不下钱,白忙活一场。容公子,你不知道,朝廷里又要征税啦。我家老头子昨天背了一些鱼去卖,八成钱交了杂税。剩下的一点钱连织补渔网的本钱都不够。这世道,简直不让人活了。”

容情默然,前些时候还是六成的税,村民们勉强糊口。现在涨到八成,真不知道怎么办。苛政猛于虎。地方官巧立名目,到处征收苛捐杂税,中饱私囊。可怜生民涂炭。

王大婶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说:“再这样下去,日子没法活了。田租涨到九成,根本不够吃。现在鱼租也涨到八成,唉,什么世道!”容情也叹气,说:“我回来的时候,见到江面上有官船。依稀听到他们说要封河道。”

王大婶大吃一惊,说:“要封河道?这个时候,正是鱼虾的季节,封了河道,大家吃什么?为什么要封河道?”容情无奈的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和战争有关。听说附近驻了大队的兵马。”王大婶脸色大变,喃喃说:“又要打仗了吗?前几年打仗的时候,到处是火,烧的一干二净。好不容易停了两年,饿虽饿,苦归苦,总算活下来。现在又要打仗了!唉,人命比草还贱呀。”王大婶摇摇晃晃的离开了。连提过来的篮子也忘记带走。

容情心头一阵烦闷。原以为终于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可以住下来过两天平静的生活。没想到苛捐杂税名目繁多,地方官吏嚣张跋扈。若真靠打鱼为生,早就饿死了。世道不稳,现在,现在又要打仗了。唉,哪里有哪里的难处。

谢芳菲在里面听的他们的对话,问:“又要打仗了吗?外面的形势怎么样了?”容情叹气说:“这种地方,怎么知道外面的形势。也不知道要不要打仗。附近驻了一些兵马。”谢芳菲“哦”了一声,对这些事情毫不关心。要打就打吧,听天由命。她这次死里逃生后,不论什么事,老是提不起精神。不知为什么,三魂总有一魂飘荡在外面,收不回来。

容情从药罐子里倒出药汁,一点一点的吹凉了。说:“芳菲,把这药喝了吧。”谢芳菲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自她醒过来以后,这些药比饭还常吃。横下心,憋住气,一仰脖,咕噜咕噜喝完。谢芳菲一眼瞧见容情袖子上开了一道口子,扯住他的手说:“你看,衣服又破了。不知道哪里有针线,我给你缝一缝。”容情摸着她的头说:“不用了,明天请王大婶帮忙缝吧。你这会子坐了这么久,累不累?要不要先歇一歇?”

谢芳菲靠在他怀里,闷声说:“容情,我身体好很多了。再过些时候,日常杂务不用再麻烦王大婶了。我自己学着来就可以。”容情抱住她问:“怎么了?忽然说这个。”谢芳菲撇嘴说:“她今天说我们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似兄妹,于礼不合呢。”容情笑起来,说:“王大婶真这么说?她人是好的,嘴有点碎。你怎么说?”

谢芳菲要着嘴唇笑道:“我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她还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容情弯下腰,问她:“你当真这么说?”谢芳菲偏头躲开了,说:“不然你叫我怎么说。以后事事自己动手,省得听这些闲话。还有啊,她做的鱼汤实在有些难喝,我都喝腻了。下次让你尝尝我做的饭菜,好吃多了。”容情点头说:“那好吧,等你身体好一些再说。你可得乖乖的养好身体。”

谢芳菲“恩”了一声,又说:“我见小文身上的衣服都旧了,正想着给他做件衣服。顺带给你也做一件吧。什么时候去一趟集市才行。”容情亲她的脸,说:“你给小文做就好了,我还不用。省得伤身体。”谢芳菲掩嘴打了个哈欠。容情说:“我抱小文过去,你睡吧。”谢芳菲躺下来,容情替她掖紧被角。谢芳菲说:“要不,让小文和我一起睡吧,省得半夜又闹你。”容情亲亲她额头,说:“他睡相很不老实,还是跟着我吧。我就在后面,有事叫一声。”谢芳菲点头,有些困了,慢慢阖上眼睛。

过了十天半个月,谢芳菲精神好了很多,气色也渐渐红润起来,洗衣做饭这些事情真的自己动手。谢芳菲将饭菜端上桌,走到外面叫容情和小文吃饭。小文坐在容情的肩膀上,从槐树上下来。谢芳菲笑骂:“容情,你也尽跟着小文胡闹。”伸手抱下小文,放在桌子边上,说:“小文乖,会不会自己吃饭?”小文抢过专属他的木碗,拿起勺子就吃。

地方偏僻,没有什么菜,一碟子红辣椒炒腊肉,一尾鲜鱼,没有其他的菜。谢芳菲见小文吃一半漏一半,地上桌子上全是饭粒,只得喂他吃。对容情说:“我听说明天就有集市,想去一趟。顺带买一些东西。你看这里,什么都缺。”

容情停下筷子,说:“你要去的话,我陪你一起去。”谢芳菲仔细剔出鱼身里的骨头,喂小文吃了,说:“那小文怎么办?”容情想了下,说:“不如我去吧。路又远,你吃不消。”谢芳菲低着头,不敢看他,说:“你不清楚该买哪些东西。”她想出去打听打听外面的形势。容情笑说:“那大家一起去好了。小文也喜欢热闹。带他出去走一走,省得闷坏了。”谢芳菲点头同意。

第75章

第二天两人带着小文去了靠近峡口的一个集市。谢芳菲站在卖布匹的摊子前仔细挑选半截布匹,听的旁边贩卖牲口的几个大汉正在聊天。其中一个吸着旱烟摇头说:“听说没有,联军攻打郢州的时候,尸体堆积如山,城里臭气冲天。一片废墟。我们这些人,活不下去,才逃到这里来。”

另外一个摇头说:“你这些消息都过时了,不说也罢。郢州早就投降了。雍,荆,湘三路联军一路东进,周围的城池望风而降,现在都打到建康了。消息千真完确,我刚从那边过来。太乱了,不知死了多少人。为了活命,只好往这边逃。”

旁边的一个接上去说:“听说这里也不太平,我早上还看见大队的人马。”大家齐口叹气,有人来看牲口,便停止了交谈,忙着招呼客人。谢芳菲凝神听了一会,暗中叹气,没想到萧衍动作这么快,已经在攻打建康,看来天下很快就要易主了。

容情抱着小文挤到她身边,问:“还要买什么东西?”谢芳菲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们回去吧。”用力挤出来,谢芳菲想了想,还是说:“我刚刚听到有人说,萧大哥的兵马已经打到建康周围了,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容情叹气,说:“我也听说了。久攻不下,伤亡惨重。连囚徒都被押上战场充军。”谢芳菲瞧了瞧周围说:“我看,荆州也乱的很,尤其是峡口,是江陵的西防重镇,战火激烈。一直听说双方正在交战,僵持不下。你看这些天,援兵越来越多,似乎出了什么大事。我们还是离开的好。”两个人还没有走出大街,迎头大队人马开进来,众人惊恐的纷纷退避。

为首的一人面无表情的说:“敌军趁乱袭击。大人有令,为了保卫峡口,凡是年满十五岁的男子,一律充军,保家卫国!”谢芳菲和容情听的脸色大变。

人群立刻混乱起来,士兵不顾老百姓的死活,强行拉人入伍,敢有反抗者,一刀毙命。抓来的人先胡乱鞭打一阵,打的不敢挣扎,再用绳子捆住双手,一个接一个,犹如发配的囚徒,押着往前走。街上的行人能躲的躲,能逃的逃,一时间混乱不堪,哭天抢地,惨不忍睹。有些人来不及逃跑,跌倒在地上,立即被他人用绳索套牢,押进充军的队伍里。

谢芳菲抓紧容情,手指都白了,冷汗涔涔。容情见机,低声说:“我们从这边走。”一手抱着小文,一手牵着谢芳菲穿插在人群中往另一头跑去。立即有士兵冲上来挥刀就砍。容情抽出背上的剑,毫不留情的杀开一条血路。士兵统统围上来,容情一剑一命,不敢耽搁。为首的人高坐在马背上,一挥手,众人呈合围之势,团团压过来。

容情大惊,带着谢芳菲和小文,怎么逃的出去!谢芳菲见势不对,低声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容情会意,从地上踢起一把刀,带着真气呼啸着朝马上的人射去。带头的人一闪身,滚下马背,避开致命的一刀。容情手上的剑后发先制,一剑刺入他胸口,当场死亡。众士兵见头领中剑跌倒,失了目标,混乱起来。容情当兄摆开剑势,寻到空隙,领着谢芳菲,且战且走,冲了出去。

两人逃脱出来,谢芳菲喘着气说:“战争不可避免,我们收拾收拾,立即离开。等到战火真的延烧到这里,逃都逃不出去。”容情点头,问:“芳菲,你还支持的住?”谢芳菲点头说:“没有关系,我们现在就走。”容情也不多话,混乱中抢到一匹马,翻身上去。抱住谢芳菲,匆匆往回赶。

两人还没有回到江边的渔村,远远就望见冲天的火光,风中隐隐传来凄惨的哭喊声。路过的士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谢芳菲面无人色,幸好一起出来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容情当机立断的说:“我们走。”掉转马头,就往回走。

谢芳菲见那些士兵衣衫不整,旗帜东倒西歪,知道是打败的残兵败将。问:“到哪里去?”容情有些茫然,到处都是战乱,人间地狱,到哪里去?

谢芳菲看着手中的小文,容情早就点了他的睡穴,趟在怀里,呼吸均匀,浑然不知世事。冷静下来,说:“这一带已经失守,都是这样混乱。要走只有往守卫森严的军事重镇走。我们即刻去江陵,那里兵强马壮,敌人一时半刻攻不下来。只要进了城,一切都安全了。”容情带着她,立即往江陵赶去。

一路上看见许多老百姓拖家带口的逃命,哭声震天,踩死的人不计其数。容情抓住一个逃命的士兵,用剑抵在他脖子上,冷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你们为什么也跟着逃命?“那士兵吓的浑身哆嗦,颤声说:“敌人派兵暗中偷袭,峡口已经失守。敌人带兵攻进来了,我们只好逃出来。还望壮士饶命呀!我也是逼不得已。”拼命磕头。容情一脚踢开他,马不停蹄的往江陵的方向跑。

黑暗里直赶了一夜的路,没有一刻停歇。马匹早就受不了。半路上从残军手中又抢了一匹。谢芳菲筋疲力尽的倒在容情的怀里。容情执紧缰绳,焦急的说:“芳菲,再忍一忍,马上就到了。”谢芳菲只有点头,已经说不出话来。

容情越往前走越吃惊,沿江密密麻麻的战船一字排开,船上旗帜鲜明,军容森严。容情还要往前赶时,一队队的士兵横地里冲出来拦住去路。为首的人大喝:“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硬闯封锁重线!”容情赶紧勒住缰绳,抱拳施礼:“在下只想赶往江陵,还请诸位行个方便。”那人听的要去江陵,脸色阴沉下来,一挥手,团团围住二人。容情愕然说:“大人,在下只不过想借个路,不行的话,我们回头便可。为何大动干戈?”

为首的人冷笑说:“既然有胆子到这里来,还没有胆子承认么?来人,给我将这个奸细拿下来。”众人动作迅速,立即弯弓搭箭,瞄准容情和谢芳菲二人。谢芳菲只觉得莫名其妙,话都没有说就被人当作奸细。容情急忙辩解,说:“大人,我们不是什么奸细。是想去江陵避难的普通老百姓。”那人根本不信,大喝一声,说:“普通老百姓有你们这等镇定功夫?不用罗嗦。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来人,放——”

谢芳菲抢在他说完之前说:“军爷,你既然也知道我们不是普通人,又敢往这里闯,你还敢滥杀无辜?你不问清楚我们的来历再说?”那人被谢芳菲这么一吓唬,放下手,冷声问:“你们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容情紧张的手心冒汗。一个不甚,就是万箭穿心的下场。这些士兵手上拿的都是威力强大的弩箭,这么近的距离,绝难避开。

谢芳菲正埋头苦思应对之策,急的浑身大汗。忽然听的士兵中有人低声惊呼:“芳菲小姐!”谢芳菲和为首的那人都朝刚刚出声的那人看去,谢芳菲对此人毫无印象。那人被带到领头那人身边仔细盘问了半天。

为首的人半晌说:“此事甚为蹊跷。待我回禀吕将军再行定夺。全部不得轻举妄动。”说着半信半疑直直盯着谢芳菲看。谢芳菲紧张万分的坐在马背上,不敢乱动。她不由得苦笑。人人都以为她死了,忽然披头散发的出现在众人眼前,没有被当作孤魂野鬼一箭射死已经很不错了。

吕僧珍听消息,急忙赶来,看见谢芳菲和容情,疲惫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挥手让众人退下。吕僧珍问:“芳菲,你们不是离开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谢芳菲无奈的苦笑:“我们是逃亡到这里来的。荆州现在到处是兵马,乱的不行。只好往江陵这边逃。”

吕僧珍说:“荆州危矣,江陵也好不到哪里去。所有道路全部封锁,行人禁止通过。江面上的船只也封锁起来。你们要走,恐怕很难。”谢芳菲大吃一惊,没想到情况这么严峻。问:“僧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我在路上就听说峡口已经失守。”

吕僧珍叹气说:“大人东进的兵马势如破竹,摧枯拉朽。现在已经在攻打建康。建康虽然没有城墙,但是地势险峻,‘前据大江,南连重岭,凭高据深,形势独胜’,易守难攻。到处是天然的屏障,非人力所能攻克。守城的冠军将军王国珍异常勇猛,奋不顾身,率部在秦淮河一带浴血顽抗。大人这一仗打的非常辛苦。至今久攻不下。可恨的是益州刺史刘季连阳奉阴违,首鼠两端。他手下巴西太守鲁休烈,巴东太守萧惠训公开联合魔道中人趁荆州此刻兵马空虚之际,派兵偷袭。江陵西防重镇峡口已经被攻破了。他们正往江陵进兵。江陵一旦失守,整个荆州将落入刘季连手中。萧大人东进的兵马不但断绝粮草的来源,而且腹背受敌,情况十分不利。这一仗如果没有熬下去的话,大有可能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整个形势彻底翻转过来。”

谢芳菲听的脸色有些变了,说:“僧珍,那你有什么退敌良策?”吕僧珍摇头说:“我奉命死守江陵,与城偕亡。峡口乃军事重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若不是魔道中人刺杀了峡口守城的军官,峡口怎么也支撑的到援兵来救。现在他们占据有利的地势,加上我们的兵马正在攻打建康,无法抽师回防,所以,目前的情况很不乐观。我尽最大的努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弃城投降!”

谢芳菲和容情对看一眼,心胆俱寒。他们也要陪着这些将士与敌偕亡吗?江陵现在犹如一座孤城,四面都是悬崖绝壁,出不去,进不来。看吕僧珍的决心,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退敌,一是城毁人亡。

吕僧珍接他们到军营里,说:“你们要走也走不了,先在军营里待着吧,寻到合适的机会,我让人再送你们离开。”谢芳菲和容情惟有点头。现在走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前有大江,后有敌兵。

吕僧珍正要离开,手下快马送上军情,拆开来一看,脸色更加凝重。伸手一拍旁边的桌子,桌子从中间断为两截。谢芳菲吓了一跳,问:“僧珍,敌军攻进来了?”吕僧珍勉强按捺下心中的惊怒,沉声说:“萧颖胄被刺身亡。是秋开雨亲自出的手。”

谢芳菲瞪着眼直看向吕僧珍,回不过神。吕僧珍颓然坐下来,摇头说:“现在是雪上加霜,内忧外患。萧颖胄一死,军心大乱,江陵不攻自破。”谢芳菲忽然说:“僧珍,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江陵数十万老百姓,数万人马全在你手中,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江陵不会失守的,我保证。江陵一定保的住。”

吕僧珍望向谢芳菲,她那种由内而外透露出来的自信莫名的感染了他。吕僧珍站起来,大声说:“芳菲,你说的对。我一定要保住江陵,一定要让萧大人全无后顾之忧。刚才,只不过一时的牢骚。我们一定可以守住江陵。”立即传人进来,询问江陵最新的情况。果然不出所料,城中的人闻的萧颖胄之死,军心大乱,斗志全无。

吕僧珍坐在一边苦思冥想,忽然看向谢芳菲,说:“芳菲,我有一个办法,只不过要你帮忙。”谢芳菲疑惑的说:“我在大家眼中,早就死了,还能帮你什么忙?”吕僧珍冷静的说:“目前最大的难题,就是没有援军。致使江陵孤城一座,坐以待毙。如果让守城的士兵相信援军很快可以到来,一定可以安定军心。萧颖胄之死,没有一点影响。”

谢芳菲听的点头,问:“现在这种时候,我还能帮什么忙?”

吕僧珍冷静的分析:“要让官兵相信真的有援军,最好的办法就是,你扮成萧憺即刻进城。宣布消息说,雍州大军不日即到。萧憺乃萧大人亲弟,在这么危急的时刻还肯亲身赶赴江陵,一定可以让大家相信援军一事。你以前就扮过萧憺,别人一定分不出真伪。到时候你只要在城头上露个脸,士气自然大振。”

谢芳菲仍然犹疑的说:“这个办法最多只能拖延一小段时间。大家见援军迟迟不来,军心动摇的更厉害。”吕僧珍叹气说:“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只顾得眼前,管不了以后。拖的一天是一天,战场上形势千变万化,哪里管的了那么多。”谢芳菲本想置身事外,眼下这种情况,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江陵若失,她也跑不掉。唇亡齿寒,不得不答应。

萧憺到来的消息果然令士气大振,听的援军不日即将赶来,众人摩拳擦掌,信心大增,要和敌军决一死战。巴西太守鲁休烈,巴东太守萧惠训所率领的益州兵马已经进逼城下。

战鼓喧天,乌云密布,攻车云梯一步一步朝城门逼进。江陵城墙上的矢石劲箭如雨点般落下,到处都是尸体,死伤无数。江陵的守城的官兵奋不顾身,杀退敌人一波又一波强硬的攻势。城墙的石砖被鲜血染印的血迹斑斑,空气里到处是血腥味。

谢芳菲亲自登上城墙,鼓励众人,并说援军马上就到。众人万众一心,咬牙硬挺,誓死奋战到底。可是情况依旧不容乐观。敌人的人马源源不绝的开赴战场,己方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吕僧珍双目木然的看着敌人出动一座座高大坚固的攻城的用具,己方人马心胆俱寒,斗志松懈。吕僧珍缓缓的说:“敌人大概也听到援军即将到来的消息,所以加紧攻城,想要尽快拿下江陵。”

谢芳菲看着疲惫不堪,浑身是血的己方人马,不由得绝望。乱世,这就是乱世,到处是鲜血,到处是死亡。容情浑身是血向她走来,谢芳菲浑身颤抖,拉紧他的手。容情坚定的说:“芳菲,不用害怕,一定会没事的。”谢芳菲含泪点头。两人紧紧靠在一起。

就在众人均感绝望的时候,步步向前推进的敌人却停了下来。敌军后方阵营突然响起鸣金收兵的号角声。隐隐看见后面的旗帜东倒西歪,一片混乱,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吕僧珍大喜,抓紧这千载难逢的时机,连忙组织剩余的上万精兵,打开城门,杀了出去。敌方乍然收兵,士气大受影响,斗志尽失。反观江陵这一边的士兵,绝望中的希望。正所谓一将拼命,万将难敌,无不竭尽全力杀敌保命。敌人措手不及,纷纷弃械投降,又被高大的攻车阻在后面,进退不得。一时间,马踏人踩,血流成河。

吕僧珍率领众人一鼓作气攻进敌人的大营。后方的阵营忽然遭到顽强的抵抗,吕僧珍率人包围的水泄不通。容情小心的护卫在谢芳菲的身旁,低声说:“是魔道中人。”谢芳菲想到秋开雨,浑身颤抖,他也在这里吗?吕僧珍吩咐弓箭手,一排又一排的弩箭漫天漫地射出去。许多人当场惨死。

第76章

仍然有武功高强的人杀出重围,闯出了箭阵,飞身朝高坐马背,立于最前面的吕僧珍杀去。想要借此要挟众人,趁机逃出去。吕僧珍大喝一声,众人纷纷上前,双方立即缠斗在一起。那人一身黑衣,蒙着头脸,身法灵活多变,武功高强。若不是刘彦奇已死,黑衣黑罩的模样,谢芳菲差点以为此人就是他。

因为在己方范围内,弓箭手不敢放箭,那人更加肆无忌惮,出手招招狠辣无情,顷刻间已有多人死亡,逐渐向吕僧珍靠近。容情见机不妙,立即飞身上前。加入战圈。谢芳菲担心他的安全,在后面大喊:“容情,小心!”

那黑衣人听到谢芳菲的喊声,蓦地转头朝她这边看来,一眼看见被众人团团围住,身穿男装的谢芳菲。谢芳菲远远的看清楚那双漂亮无比,闪着寒光的眼眸,倒退一步,竟然是明月心,怪不得要包的严严实实。

明月心乍然下听到谢芳菲的声音,还以为是幻听,待看见人群中的谢芳菲,疯了一样,不顾一切,抛开吕僧珍,不要命似的,拼尽最后的力气朝谢芳菲杀来。谢芳菲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想着逃命却往自己这里杀过来,连连后退。

容情一剑朝她刺来,明月心力战之下,动作有所迟缓,肩膀上中了一剑,顿时血如泉涌。伸手捂住肩膀,突然停下来,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抛,扯开面罩。众人惊讶的叫出声,万万想不到此人不仅是女子,而且如此美丽,堪称人间绝色。

吕僧珍也大为吃惊,沉声说:“明月心,竟然是你!”明月心对其他人视而不见,狠狠盯着人群中的芳菲,眼中的仇恨让谢芳菲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恨成这个样子,那眼神比嗜血的野兽还可怕。明月心咬牙切齿的说:“谢芳菲,你竟然没有死。谢芳菲,你竟然没有死!”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话,然后无缘无故的哈哈大笑,神情恐怖。

笑完后,眼中流出一滴一滴的眼泪,魂断神伤,万念俱灰。众人看的心酸,忍不住有些同情她。明月心一手擦干眼泪,恢复水云宫“右使”的冷酷。恨不得将谢芳菲生吞活剥,拆皮煎骨。谢芳菲明知道她已是阶下囚,没有什么威胁,可是心里不由自主觉得害怕,惶恐不安,像暗中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吕僧珍最先恢复过来,问:“明月心,秋开雨呢?他怎么当起缩头乌龟来了,这么久也不露个面。”谢芳菲听见秋开雨的名字,黯然神伤,垂头不语。容情悄悄走到她身边,握紧她的手。谢芳菲仍然觉得冷,透骨透心的冷。

明月心听到秋开雨这三个字,忽然又激动起来。看着吕僧珍冷笑说:“他如果还在这里,江陵早就破了。你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吕僧珍也没有生气,挥手让人将她带下去。明月心没有走,死死看着谢芳菲,挑衅的说:“谢芳菲,他为你疯了,你难道不想知道他的消息?”

谢芳菲木然的看着她,迟缓的说:“你说什么?究竟谁疯了?”明月心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下来,大叫说:“他疯了!秋开雨疯了!他以为你死了,终于还是疯了!什么都不要,就这样走了!”

谢芳菲觉得天地忽然就塌下来,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虚幻。拨开人群走到她身边,呓语般说:“他怎么会疯!他这样的人怎么会疯!你一定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明月心恨声说:“我也不相信他会疯,可是的的确确是疯了!不然,为什么突然鸣金收兵,为什么突然兵败如山倒,为什么突然什么都没有!而谢芳菲,你竟然没有死!他因为你疯了,你竟然没有死!”

众人乍然下听到秋开雨疯了的消息,全都不敢相信,直愣愣的看着明月心。谢芳菲抬眼看着她,只懂得摇头,连声说:“明月心,我不会相信你的。我不会相信你的。”

明月心盯着她,继续说:“我们正在组织最后一轮的进攻。他上一刻还好好的站在观战台上,平静无波的观看战争的进展情况,和平时没有任何的不同。下一刻突然就疯了。毫无预兆的出手,见人就杀,疯魔癫狂,什么人都认不出来。鲁休烈和萧惠训全部死在他的手下。然后什么都不顾,抛下一切,就这么走了。他不是疯了,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见他不成样子,追了出去,他连我也要杀。我闭上眼睛等死的一刹那,突然大叫‘谢芳菲’这三个字,他像受雷击中一般,也不记得杀我,转眼就不见了。谢芳菲,你活着,我争不过你;没想到你死了,输的更惨,还要借你的名号保命。谢芳菲,他到底疯了。什么都不要,就这么走了!水云宫,魔道,天下,统统都不要,就这么疯了,走了!”

谢芳菲听的吐出一小口鲜血,面色灰白,眉眼间隐隐呈现黑色,说不出话来。众人立即扶住她。明月心终于骗的大家对她失去防心,骤然发难,右手寒光一闪,一根细若发尾的银针势如闪电朝她眉眼中心射去。容情对她早有提防,一闪身,双手夹住银针,冷冷的看着明月心,说:“明月心,你好歹毒的心肠。!”

众人的刀剑齐齐往她身上招呼。明月心浑身是血,气息奄奄。谢芳菲勉强站起来,看着她,有气无力的说:“明月心,你不用恨我,我没有比你好多少。他疯了,我也差不多疯了。你恨我做什么,我这一生,都疯了。”

明月心看着慢慢走近的谢芳菲,暗暗凝聚全身的真气,突然使出一招与敌偕亡的招式,全力向谢芳菲扑去。容情截住她用尽全力的一击,踉跄后退,嘴角流出一丝一丝的血迹。明月心真正的杀招却是手上掷出的火药弹。前两次全是诱敌的着数。她早就抱着和谢芳菲同归于尽的念头,等到最后一刻才使出杀**手锏。料定容情此刻身受重伤,自顾不暇。容情见她手中抛出的火药弹畅通无阻的朝谢芳菲飞过去,心知不妙,奋起余力,飞身扑倒谢芳菲。

“砰”的一声巨响,容情后背血流如注。谢芳菲跟着也吐出一口血,扑到他身上,喃喃叫着:“容情,容情,容情……”容情张了几次嘴,最后用唇语无声的说:“芳菲,你没事就好。”伸出血迹斑斑的右手想要摸她的头发,还没有提起来,颓然的放下了。谢芳菲一连受两重致命的打击,早就受不住,昏死过去。

明月心早被万箭穿心,直挺挺睁眼倒在地上,到死仍然不敢置信的看着飞身替谢芳菲挡弹的容情。

谢芳菲梦中行走在一片漆黑的旷野中,什么人都没有,一切静的可怕。前面的黑暗处鬼蜮阴森,一丛一丛深不见底的黑影,将天和地连接在一起,混沌一片,像是一团杂糅在一起的黑布。谢芳菲梦里觉得她自己行走在盘古还未开天辟地的懵懂里,跌跌撞撞什么都分不清楚,沉沦颓废的惊心动魄。如果真的可以这样,她倒希望这个天地还是古老蛮荒,什么都没有的好。没有开头,也就没有结束。她似乎永远都走不出这片黑暗。暗影丛生,鬼魅魍魉的世界里,忽然传来“姐姐”的呼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近在耳边。谢芳菲不得不回来。

谢芳菲睁开眼,看见小文,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丁令光手中抱着婴孩,惊喜的说:“芳菲,你终于醒了。真是吓死我们了。”谢芳菲似乎没有知觉,呆呆看着她。丁令光坐在她身边,将手中的孩子递到她眼前,笑说:“芳菲,你看他多可爱。”

谢芳菲仍然没有说话。丁令光直直看着她,说:“芳菲,你还有小文,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小文不声不响的爬到她身上,低声叫着“姐姐,姐姐”。谢芳菲半天终于说:“真的很可爱。他叫什么名字?”丁令光笑说:“叫萧统,好不好听?”谢芳菲微微点头。

丁令光看着谢芳菲收拾包袱,问:“芳菲,你一个人要到哪里去?”谢芳菲转头看着她,说:“令光,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小文。”丁令光拦住她,说:“不行,芳菲,你太胡来了。”谢芳菲按住她的说:“令光,我没有胡来。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要去找陶大师,他答应过我收小文当他的关门弟子。”

丁令光仍然不放手,冷冷的说:“我更不能让你离开。小文跟着你,我还放心一些。现在,你居然要将他送给陶大师,你这是干什么!临终托孤吗?你绝对不能离开雍州。仗还没有打完,到处乱哄哄的,怎么走!芳菲,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谢芳菲的心事正被她猜中,面不改色的说:“令光,你多想了。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小文跟着陶大师再好不过。我也正想投靠大师。有他照应我们,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等我走到建康,仗已经打完了。”好好的活下去,可是生不如死,死了会比较好吧。

丁令光始终劝不动她,想起陶弘景,他总不能眼睁睁的什么都不管,稍稍放了些心,只得答应谢芳菲离开。派了几个侍卫沿路护送她去建康。再三叮嘱,路上千万别出差错。

丁令光一路送出城来。谢芳菲抱着小文坐在马车里,心里面安详平静。一个人一旦做了某样决定,其他的就不重要了。谢芳菲从帘子外面看见远处矗立的庙宇,那是卧佛寺。神情难得的波动起来。想了一会儿,大声说:“停车!”马车晃悠悠的停住了。

谢芳菲抱起小文就要上去。侍卫们为难起来。谢芳菲说:“我只不过上去磕个头,烧柱香,祈求一路平安罢了。”众人也不敢十分为难她,远远的跟在后面。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谢芳菲慢悠悠的一路爬上去,不急不徐,想将沿路的风景刻在脑海里。百花齐放,百鸟齐鸣,正是江南好风景。以后,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小文不让抱,一个人在前面爬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走了大半天,才走到寺门口。

谢芳菲凭着记忆,一路摸到后院,那些桃花不解世间爱恨情仇,依然开的如火如荼,宛若云霞。谢芳菲摘下一枝桃花,喃喃低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长叹了一口气。一阵风过,瞬间落红无数。

谢芳菲低头拍了拍身上,肩上的桃花,再抬起头时,忽然怔住了。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含着泪,忽然笑起来,一声一声的呼叫:“开雨!”宛转缠绵,感心动耳,荡气回肠。

谢芳菲和秋开雨带着小文离开了。去了她一直向往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塞外。说不定会碰见任之寒。他或许有了许多的小孩。

谢芳菲他们经过建康的时候,城毁人亡,一片废墟,满目疮痍。谢芳菲指着远处的建康宫说:“开雨,你看!”秋开雨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们之间不需要语言也能了解彼此的想法。建康宫,建康宫再一次被毁。谢芳菲除了叹气,没有其他的语言。

这样的乱世,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城毁了,人亡了,所幸,他和她还活着。

这样的一段故事,只是一个别样的传说,不存在正史里。一个朝代的结束,另一个朝代的开始,已经和他们无关,和这个故事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