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4章

第73章

她兴致勃勃出来,得意说:“好看吧!”钟越皱眉,衣服不像衣服,裙子不像裙子,身下穿着牛仔裤,什么乱七八糟的搭配。她一个劲儿说:“到时候穿长到膝盖的黑靴子,肯定好看。我要这个,不要那个。”导购小姐站一边说:“这是今年流行的新款,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卖的可好了。”

钟越拉住她说:“那是人家小姑娘穿的,你别跟着凑热闹了。”她要这样穿出去,人家以为他诱拐未成年少女。何如初听了不高兴了,“人家也不老嘛,怎么不可以穿啊,又没有选大红大绿的颜色,很淡雅的。”就是因为年纪不小了,才想穿的青春一些,抓住年少时的尾巴嘛。

钟越不理她,让小姐把浅蓝色的外套包起来。她虽没说什么,却从头到尾黑着一张脸,他掏钱包付账,让她先提着袋子,她也不理,远远站着。他拉着她手说:“傻站着干嘛啊,东西都买完了,走吧。”她躲开,一个人闷闷往前走。钟越见她赌气,暗中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小姐说:“那件白色的也包上。”

她听了,立马回头,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意,“你同意了?我来付钱,我来付钱——”,低头忙着找钱包,转眼变了个人似的,抱着他手臂又叫又跳。钟越早把卡递出去了,斥道:“站着好好说话,像什么样儿!”虽然对她独特的品味不敢恭维,头疼不已,但是见她一团高兴的样子,无奈地想还是算了吧,由她去,喜欢就好。

到地下超市,买了许多果脯蜜饯之类的干果,因为她喜欢吃薯片牛肉干等零食,挑挑拣拣买了一大堆;蔬菜,肉制品,油盐酱醋等日常生活用品,满满一大车,都装不下。钟越说够了,拿不了,她说反正来了,一次性买个够。又推了一辆车,拿了一箱盒装牛奶,一箱“露露”,外加一箱啤酒,另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钟越见了直皱眉头,不过没说什么。出来时刚好想起家里的米快没了,又扛了一袋米回来,后车厢都堆满了,只好扔在后座上。

到家后,俩人来回搬了几次才清理干净,她累的一屁股躺在沙发上,说以后再也不去购物了。钟越脱了衣服挂起来,没好气说:“叫你少买点,少买点,你偏不听。又不是没的卖了,急什么啊,恨不得一口气把超市搬回来。”她嘻嘻一笑,翻身坐起来,“有你在嘛。”反正有苦力,怕什么——

钟越明白她的心思,瞪了她一眼,“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躺着,你也运动运动。”她磨磨蹭蹭,全当没听见,过了会儿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大包薯片,撕开包装,抱着枕头就吃起来。他见了说:“别吃零食,等会儿又不吃饭。”一手塞在桌子底下。

她可怜兮兮看他,“我饿了——”伸手去拿。他拖她起来,“饿了就吃饭,快去淘米。”拿了个大萝卜削皮,准备炖汤喝。怕她没事干,净吃零食,于是让她出去切土豆丝,省的在跟前碍眼。等他汤都做好了,出来一看,还没切完呢,一根根土豆丝有筷子粗,没好气说:“这就是你切的土豆丝?”土豆条还差不多。接在手里,“咚咚咚”一连串利落的音符,很快就切好了,又细又均匀。

她讪讪地笑,“好香,汤好了吗?”知道她饿了,盛了一大碗说:“你先吃,我呛炒个土豆丝就好了。”她忙不迭喝了一口,连声叫烫,说舌头都麻了。钟越说了她两句,让她慢点喝,又问她有没有烫到。她摇头,吹着气咬了口萝卜,又夹了块递他嘴里。

吃饭时,他说:“明天我得去广州一趟。”她不满,“又出差?”他点头,叹气说:“一到年底,事情多,没办法。”她横了他一眼,筷子和勺子擦着碗盘,叮当作响,可是又没办法,半晌问:“什么时候回来?就要过年了!”这还刚结婚呢,隔三岔五就出差,不是不委屈。

他安慰她:“过两天就回来,你若闷的话,去看看你爸爸吧。”见她低着头不说话,拥她在怀里,说:“好了,喜欢什么,我给你带。”她摇头,闷闷说:“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忙?”他亲了亲她脸,“乖,等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她不想他担心,只好点了点头,“那你早点回来。”看着桌上铺的绣花桌布发呆。

第二天一大早钟越就起来了,亲了亲还在熟睡中的她,熬了皮蛋瘦肉粥,叮嘱她记得喝,提起箱子就要走。她睁开眼喊住他,晨光从窗外泄露进来,有点慵慵懒懒的。掀开被子,光着脚跳下来抱着他的腰,头在他大衣上蹭来蹭去,像只猫一样,好半天才说:“你走吧,路上小心。”钟越忙抱她回床上,赶紧拉上被子,紧紧缠住她,责备她该着凉了。又耳鬓厮磨了一会儿,眼看着他出了门,又站到窗口见他车子渐行渐远,直到拐弯看不见了,这才懒洋洋爬起来。

年底放假了,不用上班,一个人在家便觉得时间特别难捱,高高的天花板越发显得空荡冷清。洗完了一大堆的床单被罩,坐在地毯上抱着双腿无所事事,眼睛看着阳台上随风飘舞的衣物,左右晃荡,吹过来又吹过去——,形成小幅度的波浪,十分无聊。因为心里想着他,比起一个人住时更加煎熬。韩张回家了,夏原是公司的领导,喝酒应酬忙着呢,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于是回何爸爸那儿,把小意接过来住了两天。有小孩子在,到底热闹些。

她打电话给他,“北京下雪了,广州呢,冷不冷?”他说广州天气也不好,今年特别冷,天气预报说只怕也要下雪。她问:“明天就大年三十了,你还回不回来?”他道歉,“本来今天就能回去的,哪知道临时出了点小问题,明天一定回去,飞机票都订好了,下午的班机。”又问她这几天好不好。

她一开始说还好,过了会儿又闷闷说不好,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俩人顿了顿,都没说话。她招手叫小意过来,教他说:“跟哥哥问好。”小意问是不是韩张哥哥,她忙说是姐夫,叫他喊姐夫,他不理,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本正经说:“你好。”逗的她忍俊不禁。

钟越摇头叹气,这小孩对他反而不如韩张夏原友好,也客客气气说:“你好。”拿他当小大人对待。小意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稚声稚气跟着说:“姐姐让你早点回来,问你有没有想小意,有没有想姐姐。”何如初听他说的流利,伸出大拇指夸他聪明。自己握了握脸,教小孩子说这样的话,她有点害臊。

钟越听了,微微笑起来,停了停才说:“告诉姐姐,哥哥马上就回家了,很想姐姐,也很想小意。”因为小意轻易不肯叫他姐夫,所以还是叫哥哥,再说也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何如初拍了拍小意的头,让他自己玩去,接过电话,“恩,你明天回来的话,我去机场接你,等会儿就送小意回家。”她今天人有点不舒服,怕照顾不来小孩子。

挂了电话,她先喂小意喝了大半碗莲子粥。自己反而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半个苹果就吃不下了,扔在那里。觉得喉咙干痒干痒的,又喝了一大杯凉水。穿了衣服,准备出门时,突然接到夏原的电话,说他在附近,有东西给她,问方不方便上来。她忙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见外了?以前你要来找我,可是连电话都不打的,更别说人都到了还问能不能进来。”

他叹气,“现在不是不一样了嘛,要是被姓钟的那小子知道我来找你,还以为你跟我有什么奸情呢!”俩人纵然没什么,还跟以前一样,可是他不得不为她着想,所以特意拣钟越出差的时候来看她。

她忙说:“得了吧你,咱俩什么交情,你说这样的话,分明是故意气我。赶紧上来,有什么话快说,我等会儿还有事儿呢。”

不到十分钟,夏原果然提着一大袋东西进来,她问是什么。他随手往地上一扔,整得跟垃圾似的,“鱼翅燕窝人参什么的,有好有坏,都是别人送的,搁在那里都快发霉了,我搜刮了出来,全部给你送来了。”

她一听,连忙拣起来放桌上,打开来看,铺了满满一桌,光是人参,就有十好几根,各种各样的包装都有,光鲜亮丽,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不由得惊叹出声:“夏原,你真是腐败啊,拿鱼翅当粉条吃呢。”她还真不知道他这么有钱,家里都能开补品店了。

他翘着二郎腿坐下,满不在乎说:“如今这年头,谁还吃这些东西。你看看大饭店里,人都啃野菜草根去了。”她啧啧出声,“你都不要了?我要这么多也吃不完啊,再说了,鱼翅燕窝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吃。”就连人参,她也不会炖。平常人,谁没事,动不动吃这些啊,那不是一天到晚上火嘛。

他脚顺势一抬,搁在茶几上,还晃了晃,支着头看她,没好气说:“吃不完不会送人啊,没人送,喂你们家的狗。”她骂他彻底腐败,没得救了,又跳起来吼:“夏原,茶几脏了,你不擦干净休想离开。”他斜眼笑,涎着脸说:“不离开就不离开,反正就你和我,干什么事都神不知鬼不觉的——”转身抱起小意,举过头顶,问:“小意,你说哥哥说的是不是?”

小意格格笑起来,连连点头,“哥哥,再来——”夏原站起来,站在窗边,作势要抛他下去。他不但不怕,反而笑得喘不过气来,抱着他脖子不放。

她抚了抚额头,头有点疼,骂他油嘴滑舌,没个正经样儿,“好了,你们别闹了,我这会儿得送小意回去呢。反正你也没事,开车送一送我们行吗,我今天精神不好,怕出事,不敢开车。”

夏原问她怎么了,她说大概是着凉了,已经吃过药了。她跟小意一起睡的觉,俩人都不老实,被子都滚到地上去了。她事先给小意身上裹了一层小毛毯,自己大半夜冻醒了。平时钟越总是搂着她,使她睡梦中不能乱动。

夏原抱起小意,高高举上肩头,一路又扔又抛,逗的小意一口一个叫他哥哥,哈哈大笑。俩人送小意回何爸爸那里,只有白宛如在,她上去只喝了口茶,转头就回来了。路上他说:“我说大过年的,你怎么还是一个人在家啊?”神情是笑嘻嘻的,其实是在给她抱不平,对姓钟的那小子极度不满。她眯着眼睛倒在靠垫上,说:“他最近忙,人都累的瘦了一大圈,明天下午就回来了。”倒是担心他整日整日出差,身体吃不消。

待知道她明天要去接机,便说:“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就不要去了,又不是你不去他就不回来了,在家歇着多省事啊。”她说自己反正没事,在家也闲的慌,其实是想早点看到他。夏原听了好半天没说话,知道她是想他了。快到了才说:“晚上一起出去吃个饭吧,瞧你无精打采的样儿,跟有病似的。”自从她结了婚,俩人再也没在一起吃过饭,难得今天姓钟的那小子不在。以后俩人都有了顾忌,只怕会越来越疏远。

她整个人恹恹的,“今天不行,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会儿就想睡觉,一点胃口都没有。”夏原仔细瞧了瞧她,“哎呦,估计是真生病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人都蔫了。既然这样,我也不怪你不给面子,赶紧回去躺着吧。”又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她摇头,说吃点药就好了。一直送她上了楼,看着她吃了药睡下了,这才折回来。

第74章

昏昏沉沉睡了一夜醒来,精神好了点儿,胡乱吃了点东西,唇色有点苍白,于是涂了点唇彩,亮晶晶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特意选了他那天给她买的浅蓝色长外套。探头往外一看,稀稀疏疏又在飘雪,沾到窗台上,积成薄薄一片,跟雪花膏似的。今年的雪来的迟,可是下的勤,断断续续几乎没停过。

她化了淡妆,因为感觉还是有点头重脚轻,虚飘飘的,没有开车,打车去的机场。等了半天,听到机场大厅广播说,因为南方突如其来的大雪,很多航班晚点了。她给钟越打电话,拨了半天老说您拨叫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急的她一直留心大厅里的电子大屏幕。

机场滞留的人流越来越多,骚动也越来越大,“嗡嗡嗡”的很是嘈杂,听在耳内,十分不耐烦。隐隐约约听人说因为大雪,很多航班停飞了。她不知道广州那边的情形到底怎样,只说晚点,所以一味等着。

虽然室内温度不低,可是坐久了,手脚未免冰凉。她出去买了杯滚热的奶茶,脚步沉沉的,很是吃力,赶紧靠着暖气口坐下。喝了几口,不如平常味道好,觉得腥,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差点想吐。

看了看时间,都快到傍晚了,他乘坐的航班应该也停飞了,今天恐怕是赶不回来了。觉得不甘心,尚抱着天真的想法,希望有奇迹出现,盼望他能出其不意出现在自己面前。大过年的,别人都热热闹闹的,自己一个人,实在没什么意思。蜷起双腿,头搁在膝盖上,懒懒坐着,不怎么想回去。家里冷清清的,听见人家烟花爆竹“嗤嗤”乱响,到处是欢笑声,只会更惆怅。

夏原因为也来机场送朋友,想起她,给她打电话,“听说因为大雪,广州、长沙、成都那边的航班好多都停飞了。姓钟的那小子回家了没?”她歪着身子倒在座位上,闷闷说没有,有气无力的样子。他因为听见嘈杂的声音,问她人在哪儿。她便说还在机场呢。

他一路寻了过来,见她脸色红的不正常,瑟缩着肩膀,搓着手喊冷。忙摸了摸她额头,叫起来:“哎哟,发烧了!都烫成这样,不去医院,来机场干嘛啊。我说你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你还不承认——”扶着她起来,“走吧,一个人待这儿傻坐着乘凉,还是等着过年呢?又不是没人要了,赶紧回去吧——”她耷拉着脑袋随他上了车,手脚发软,坐都坐不稳,身体一直往下溜。

他赶紧送她去医院。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呢,一路上只听见劈里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好不容易这里停下了,那里又响了,跟交响乐似的,错落有致炸开来,无边的热闹,仿佛没有停止的时候。路边的槐树光秃秃的,□出深黑色的躯体,冷冷站着,一根叶子都没有,风吹过,便“哗哗哗——”摇几下,声音很洪亮,弯起了腰杆。

医院里稀稀落落只有他们几个病人,静悄悄的,越显得这里与世隔绝似的。工作人员大概因为排在今天值班,神情有些不耐烦,扔了张单子给他,让他去找医生,语气甚不好。夏原“嘿”了一声,本想不轻不重说几句,一想到大年三十,喜庆团圆的日子,还是算了,人家也不容易。

医生说她着凉感冒了,早些时候来就好,现在拖的有点严重,要打吊针。开了药,夏原取了来。护士领着他们来到一个房间,捋起何如初的袖子,面无表情比着细长的针头。她坐在床上见了,针头泛着冷光,倒映在眼睛里,心惊肉跳的,跟判刑似的。忙转过头去不敢看,眉毛皱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毛毛虫。

夏原嘴里笑话她胆小没出息,又不是小孩子打针还怕,却坐过来,抱住她头,按在怀里,说:“伸出手,别看——听好了啊,我跟你说个笑话:两只番茄在路上走啊走,后面那只番茄问前面的:‘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前面的那只不说话。后面的那只以为它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前面的那只回过头来,看着它缓缓说:‘我们是番茄,我们会说话吗?’”

笑话说完了,她愣愣的没反应,针头插进血管也没感觉,呆呆看着他,心里嘀咕不知道他又有什么花样。倒是旁边的护士“噗嗤”一声笑出来,收拾东西出去,叮嘱说有事就叫她。她眨着眼困惑地说:“这就是你说的笑话?”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夏原打了她一下,没好气说:“当然是笑话啦,这叫冷笑话!脑袋什么做的,整个一榆木疙瘩,一点幽默都不懂。行了行了,指望你开窍,还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呢!赶快躺下吧,睡一觉烧就退了,这药水滴的慢。”给她盖上被子,又拉了拉被角,完全盖住她肩膀。她点点头,全身酸软,确实没什么精神,何况在机场等了那么久,早就累了,侧着头歪向一边,不一会儿浅浅睡着了。

他坐在沙发上,拿起她的手机玩游戏,一连勇闯数十关,早破了她的记录,十分得意,正打到精彩处,蓦地提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了。他悻悻扔下,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拉开窗帘,看着窗外,重重吁了一口气。灯光映着雪光,莹莹发亮,下面有几排长椅,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不时有烟火在半空盛放,耀眼的光和热之后,渐渐黯淡下来——此情此景,在除夕夜的病房里,有一种清幽冷寂的璀璨热闹。雪似乎停了,路上静悄悄的,只看见天地交错的一片白和青,无限延展。楼下半天没一个人影,可见大家都回家吃团圆饭去了。耳边只听见风吹动横条的声音,并不大,窸窸窣窣作响。夜深人静,连风都息了。

他转头看她,长长的头发落下来,遮住半张脸,露出秀挺的鼻和小巧淡薄的唇,略带苍白,眼睛因为闭着,越显得睫毛浓而长,随意翘起来,像停在水面上的一群蝴蝶,扑哧扑哧挥动翅膀,不时动两下。脸上不正常的红色渐渐退了,呼吸也均匀绵长起来,气色没先前那么难看了。他顺手将滑过脸庞的头发撩在她身前,动作轻柔而细致。一直奇怪,明明是这么娇小,温吞吞的一个人,头发偏偏长得又粗又黑,如海藻一般,极具个性。

睡着的样子安静甜美,却不老实,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右手横过来压在枕头上。他轻轻拿开,放在身侧,低头却看见她左手上的戒指,钻石的冷光在灯下幽幽闪过,像深潭里的寒水,使人身心一凉,时时提醒他她已经获得幸福。

他咧嘴对着空气笑了笑,心境难免有些惘然。手指缠绕上她的长发,似乎这样便有了牵连。就这样坐着,隐隐听见锣鼓之音,铿镪顿挫,喜庆热闹,大概是春节晚会开始了。她跟他,在除夕无人的夜里,还能静静待上一段时间,那么,够了,此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夏原向来豁达的可爱,从不无故寻愁觅恨。

他和韩张不同,如果说韩张是一个乐观的人,那么他一直都是个热闹的人,热闹地说话,热闹地做事,热热闹闹地活着,难得有安安静静的时候。可是此刻,他目不转睛看着她,彼此的呼吸微不可闻。周围万籁无声,走廊上偶尔有脚步声踢踢踏踏走过,越显得房间里宁谧如海。他忽然觉得有点伤感,因为他知道,这样千金难求的时刻正一点一点消逝,以后永远不会再有了。他的心有一点沉,却不哀伤,因为悼念的是自己,祝福的还是她。

夏原真是一个世间少有的人。

随着何如初的醒来,他的这点伤感很快不见了,他又变得热闹起来,口里嚷嚷:“渴了没?我问护士要了杯水,还是热的。”她用另外没打吊针的手握紧杯子,一口一口吹着,小心喝着,笑说:“你怎么问人家要的?”夏原做了个魅惑的笑容,眼睛放电说:“凭本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魅力。”自己再有魅力,放在她身上,却不管用。

她笑说:“我只知道国宝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莫非你是国宝?”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得意洋洋点头说:“那当然,本少跟国宝差不多。”何如初右手在被子上大力拍了一下,大叫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竟是熊猫!”夏原狰狞着要掐她脖子,“今天倒被你给耍了!”她笑着四处乱躲,口里说:“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啊,向来只会打趣我,真是解气!”

俩人笑闹间,他一眼瞥见药水滴完了,忙出去喊来值班的护士小姐。拔了针头,她右手用棉花压着左手的血管,跟在他后面走出来,抖着身体说好冷。夏原赶紧打开车门,将暖气调大,脱下大衣盖在她身上。何如初整个人包的跟粽子似的,缩成一团,叹气说新的一年竟然在医院里过了,真不是好兆头。

他转头看着外面,笑着说:“不晚不晚,回去还能吃上年夜饭,时间早着呢。你瞧我们两,孤孤单单的,多可怜阿,不如凑在一起过年吧,好歹有个伴,省得闻见人家的饭香,馋的慌。”

她明白他的好意,怕她一个人过年凄凉,便笑:“你哪是一个人阿?你不得会叫过年吗?我也要回家去,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夏原可不是一个人漂在北京,家里恐怕还等着他吃年夜饭呢。

夏原知道她还一心等钟越回来呢,张了张嘴,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路默默送她到楼下。因为何如初刚打完针,烧是退了,但是身体还虚弱得很,他便扶着她回去。她低头胡乱翻包,说:“不知道要是到哪儿去了,不会没带吧?”夏原跟着凑头来看,“你慢慢找,别急——”

两人正挨在一处说话呢。门从里面开了,钟越出来,见了他们这样,脸色立即变了,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极力压着满腔的妒火,淡淡地说:“回来了?”他等了她一晚上,手机又打不通,早已不耐烦,更何况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何如初见了他,又惊又喜,完全顾不上在一旁的夏原了,冲过去抱住他的腰,又蹦又跳:“你回来了!”说着说着,想起这两天一个人病恹恹的,过的着实有些凄惨,眼圈儿便红了,喉咙竟然有些哽咽。

钟越见她这样,暗暗叹息一声,哪儿还生得起气来?顿时心生怜惜,知道她大概是受什么委屈了,摸了摸她的头发,哄她说:“好了好了,外面冷,进去再说。”拉她进来,又对夏原点头,请他也进来坐会儿。话很客气,神情却冷淡得很。

夏原便笑着说:“不用了,我这就要走了。哦,对了,钟越,我车子发动很困难,你如果方便的话,下来帮我看看?”他很少正儿八经地叫他钟越,当着人一项戏虐地称他钟帅,背着人干脆叫他姓钟的小子。

钟越知道他有话要说,转头对何如处说:“你先自己看会儿电视,我下去帮夏原看看车子出了什么毛病了,马上回来。”何如初不明就里,以为夏原车子真出问题了,点头说:“你去吧,我看看冰箱里有什么,随便做点儿吃的。”

两人下来。夏原倚着车门解释道:“你别误会,如初她发烧了,我送她去医院,打了吊针,所以才这么晚回来。”电话里就听她声音沙哑沙哑的,原来是感冒了,问她还不肯说,硬说没事儿。钟越目光灼灼地看着夏原,却没有说话。夏原的这番解释,他不是说不相信,只是凭着男人骨子里的私心,恐怕上有不实之处。

夏原叹了口气,“论理,你们夫妻间的事我不该管,也没资格管。我跟她都是过去的事了,就是过去,我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可是,我不得不提醒你,钟越,你太过分了!有在新婚期间就把妻子一个人扔在家里不闻不问的吗?你就是这么对她的?我不管你有多忙,那都是借口,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事,能比她更重要!如果你觉得有,那么,还是早些放开她比较好。”一气说完,挑衅的看着他,脸带不屑。

他这种虎视眈眈、摆明仍不死心的样子,弄得钟越动怒了,他毫不客气地说:“夏原,你的确没资格管!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们自会处理,用不着你在一旁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跟如初当然会好好过下去。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他一向沉静,可是今天却沉不住气了。主要是夏原实在是他可恨也太可怕了。

夏原冷笑,“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为了等你,一个人瑟缩着肩膀,在机场一等就是几小时。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发烧?还不是冻得!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天气,说滴水成冰都绰绰有余!你到真是忍心阿,就这么怜香惜玉!”满口嘲讽,满腔火气,若果能够,他真想用拳头狠狠解决这一切。

一席话说的钟越哑口无言,他吁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远处。淡淡的光一路发散开来,渐渐无力,路的尽头也随之朦胧、暗淡,最后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无尽的虚无,无尽的空和冷。

夏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打开自己的车门要上车,想了想又转身看着钟越,缓缓地说:“从大学开始,她就在一直的等你,等你下课,等你开完会,等你忙完所有的事,等你陪她一起吃饭我实在看不过去,对她说可以晚点儿再来等,不用这么一直傻带着。她摇头,说你反正回来的,等你的同时,她觉得幸福。她完全没意识到她这样一心一意的等一个人会让跟在旁边的人感到心酸,她只是很简单地执着于等待,完全没有其他想法,甚至连委屈、不满、伤心都没有。”

钟越抬头看着他,怔怔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然后看着远处,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很快在空中凝成白雾,天气竟是这样寒冷,地上的雪不但不化,反而越积越厚。不远处有一颗新植的柳树,细细的树干弯下来,棕黑色的树皮不知道被那个调皮的孩子剥去一块,站在呼啸的北风中瑟瑟发抖,看着使人觉得凄楚。

“我以为你们结了婚,就不会再这样了,哪知道,情况比以前更甚。”她为了等着见你一面,跑去你公司,空着肚子从下午一直等到深夜,都等的睡着了,可连半句抱怨的话都没有。我让她先下去吃饭,她说你一会儿就出来了,不急。我知道她是想早点儿见到你,生怕错过了。到后来我打电话叫外卖,她摇头说一点儿都不饿了。当时我真是心疼,但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着她等。后来我时常打电话叫她出来玩,怕她一个人闷得慌,她不肯,说要等你回家给你做饭。你知道我跟她在国外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情景吗?她宁肯饿着,都不愿意自己动手做饭,因为她及其讨厌油烟味,说熏得身上有一股怪味道,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今天,大年三十,别人家里欢声笑语,她一个人病得凄凄惨惨。打完吊针我让他跟我出去吃年夜饭,她坚持要回家,就为了你说不定什么时候回家呢!万一你没回来,她就要一个人过年,光景多么惨淡!实话跟你说,如果她肯这样等我,我真可以什么都不要,何止是不要江山!”

这番话说的钟越默然无语。

夏原随即苦笑,“可她等的是你,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没错,我一直都喜欢他,可是今天跟你说这么多话,确实因为我希望她幸福。我可以让她高兴地大笑,快乐地大笑,可是幸福只有她喜欢的人能给。你这样孜孜不倦的忙碌着,也许是想创造更好的物质条件,给她幸福。可是她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忧郁,长久的等待不过是为了见你一面,却仍没有得到她所要的幸福。你要那么多钱干嘛?钱没有了可以在赚,有些东西一旦没有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他想起自己想起很多事情,长长叹了一口气。

钟越终于说话了,“谢谢你今天说的话,但这并不表示我感谢你。”男人的胸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大到可以容忍情敌。

夏原冷冷地说:“我演讲似地说了那么多的话,口干舌燥,用得着你感谢?还不如回去喝酒呢。”小区里有还在在放烟花,“冲天炮”嗤的一声飞上高空,噼里啪啦炸开来,五颜六色的光如黑夜里绽放的花,一点点落在地上,慢慢地都凋零了,周围有事浓浓的冷寂和黑暗,连仅有的一点儿烟尘也在风中消散了。

有些东西就像烟火,赤裸裸的怒放,赤裸裸地寂寞,赤裸裸地悲伤。

夏原没有说再见这样的话,只不懈地看了钟越一眼,甩上车门走了。回到家里,母亲责怪他怎么着晚才回来。他敷衍说有事,随便吃了点东西,和大院里的十来个小孩嘻嘻哈哈的点起爆竹、放起烟花来。周围是漫天的烟尘,耳中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眼前是亮了有灭灭了有亮的火花,到处充满着浓浓的烟花的味道。他比所有孩子都玩的疯,放完了烟火,吆喝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躲在车库里玩牌,输了的人就打架。新的一年就应该热热闹闹地过。

钟越转身上楼,怕她等急了,恨不得电梯里马就到了。猛推开门,客厅没人,他心里一紧,冲到卧室,也没有,浑身冷汗都出来了,,直到在洗手间看见她站在洗手台前,低着头不知道干什么,才松了一口气。

“干什么呢?怎么在这儿?”走过去一瞧,见她左手食指流着血,正放在热水底下冲呢,忙问她怎么了,一手帮他压着她食指,一手拉她出来。她摇头,“没事儿,切肉且到手了,就擦破了皮没什么大碍。”

他皱眉,“没事儿也要上药。”然后小心地将她的左手食指放在自己嘴里吮干净残血,又迅速找出云南白药、纱布、胶带。他先用酒精把伤口消了毒,然后撒上云南白药。她问:“夏原的车子没事儿吧?怎么去了这么久?”他顿了顿才说:“导火线有点儿不好用,现在没事了。”他不懂这些,只问:“那他回家去了,是吗?”他默默点头,“应该是吧--还有心思管别人,你看你切菜怎么会切到手?就不会小心点儿?”

她像小孩子做错事一样,低着头,头发垂在胸前,好半响才说:“我一直在想,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因为雪下得很大,飞机都停飞了吗?”看见他,着实兴奋,一时平静不下来,心不在焉地剁肉馅,一不注意就切到手了。

他用剪刀剪了块纱布,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左手食指缠上一边说:“广州昨天晚上就在下雪,一直到早上还没有停,因为那里一年到头难得下雪,有时南方,多雨潮湿,地上全结了冰,据说还有些地方都断水断电。整个城市被突如其来的大雪扰乱了阵脚,人心惶惶的,机场还封闭了一段时间。我估摸着是走不了了,恰好认识一个在军队任职的朋友,他因为军务,乘军用飞机来北京办事,所以我就搭他的专机一起回来了。途中他还飞了一趟上海。办了点急事,所以回来的有些晚。”

她点头,"怪不得我一直打你电话都打不通呢。”钟越想起来,问:“你手机呢?有被人偷了?”他都打了她一个晚上的电话,一直关机,猜是被偷了,她回国后,都换了3部手机了。

她忙说没有阿,从包里翻出来,“奇怪,怎么没电了?我明明记得还有电的。”她按住红色的键,一个劲儿的开机,屏幕始终一片漆黑。他忙说:“没丢就好,去充电吧,我来做饭,想吃什么?”这时候做饭,也不知道是晚饭还是夜宵。

她想了想,说:“医生说我病了,要吃清淡一点儿的东西,不让吃油腻的。”他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好点儿了没?那咱们依这里的风俗吃饺子吧,馅里肉少菜多,不要紧的。”她点点头,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因为有现成的速冻饺子,下水煮就好了。两人吃了一大盘饺子,窝在沙发上看春节联欢晚会。钟越拥她在怀里,手指缠上她的发丝,无意识地把玩着,问:“想去什么地方玩吗?”她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忙说,“有阿,本来想让你带我去滑雪的,可是你没空”他便说:“你的病还没好,别忘冷的地方去,咱们去暖和儿一点的地方怎么样?”

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坐起来问:“咱们这是要出门旅游吗?”他笑着点头,问她想去什么地方。她兴奋起来,又忽然说:“你不上班啦?”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这么忙怎么有空出去度假呢?他含笑点头:“不上了,咱们出去度蜜月好不好?”

“真的?”她还在怀疑,见他郑重地点头,忙跳起来,响亮地亲了他一下,手舞足蹈地开始计划去哪儿,高兴得跟孩子似的。钟越想着她习惯了国外的生活,提议去夏威夷,那里的明媚阳光、温暖的海滩正适合她养病。她摇头说夏威夷不好,竟是内衣秀。他便说拿去欧洲吧,意大利或法国都很好。

她还是摇头,“干嘛非得去国外阿?满眼都是金发碧眼的人,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我听人家说云南春节的时候可好玩了,有各种各样的风俗节目,穿着民族服装载歌载舞地款待外来游客,十分有趣,又不算太远,我们去云南吧。”他想着云南四季如春,不冷不热,对她身体却是好,于是点头同意了。

她忙着上网查询有什么有意思的去处,到处看贴看介绍。钟越打电话订飞机票,又给孟十打电话,告诉他自己要修一个月的假。

孟十正陪着老婆逗弄着刚出生的闺女呢,初为人父,满脸喜色,停了后吃惊地说:“钟越同志,我没听错吧?你要休一个月的假?”待听见他肯定的回答,连忙叫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一个月的时间,你什么事儿都不干,光在家陪老婆?”

钟越纠正他,“不是在家,而是去度蜜月。”孟十停了简直快气晕了,“度什么蜜月阿?你们的蜜月期早过了!你倒好,拍拍屁股就走了,公司怎么办?合同怎么办?新开发的游戏软件怎么办?你就这么撂下不管了?”

他无动于衷,慢悠悠地说:“放心,公司不是还有你吗?倒不了,就算倒了咱们重头再来、东山再起就是了。反正还年轻,怕什么?”

孟十见他连公司倒了的话都说出来了,估计这回是铁了心,说什么都拉不回来了,只好说:“我说你大过年的到底受什么刺激了?是不是何如初闹着要和你离婚?”眼见着他逍遥去了,留下自己做牛做马,嘴巴也跟着毒起来。

“你才离婚呢!大过年的,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好歹积点口德吧!”钟越难得开口骂人,实在是被孟十逼急了。

“啧啧啧——恼羞成怒了,难道被我说中了?你要休假,我不拦着你,但是要修一个月,这也太过分了吧?你走了,负责的部分全丢下,就是让人接手一时半会儿也接不上来阿,你说你教我怎么活?把何如初叫来,我给她做做思想工作。怂恿老公怠工,这世界还有天理吗?”他知道钟越因为连日来的奔波对老婆愧疚了,想陪老婆,于是孟十干脆从何如初下手。

钟越不理他,“我已经订好了飞机票了,明天就走。若真有什么不懂得,打我电话好了。仔细想想,从跟着你开始,也快六年了,天天走马灯似的忙碌,时间过得真快,也是该好好休息的时候了。”更重要的是,他和何如初认识以来,都过十年了,他还从没有放下一切,一心一意地陪过她。

何如初从房间里出来,还在问:“咱们明天就去云南吗?”他点头,“怎么,又不想去了?”她忙摇头,“不是不是,老觉得跟做梦似的,不像是真的,生怕一觉醒来,你有照常上班去了——”她总觉得自己还没醒。

他心生内疚,亲了亲她的头发,“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好不好?”她窝在他怀里,点头,“说好了哦,不许反悔啊。我今天真是太高兴了,终于可以出去玩了,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她期待了很久很久,见他忙得连休息时间都没有,哪敢说出门旅游的话?今天真可谓是意外之喜。

钟越见她兴奋地一个晚上叽叽喳喳、蹦蹦跳跳,从头到尾就没停过,也跟着微笑起来。若是平时,肯定要说她不得安宁,不像样子,这次他却任她高谈阔论,她说些稀奇古怪、不着边际的话,也不纠正她,耐心听着,时不时符合两句。最后还是他说:“好了好了,你听外面,钟声已经敲过十二下了,咱们明天要早起赶飞机,还是早点儿睡好不好?”

她才乖乖点头,躺下来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说“钟越,我真想天天过年。”那他就能天天陪在她身边,他搂着她睡下,“都这么大了,还说孩子气的话,赶快睡吧。”有亲了亲她的头发,感觉凉丝丝的,有令人心醉的馨香

正月初一一大早,两人随便收拾了点儿随身物品,来到首都机场。候机的大半个小时,钟越不断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全部是请示他工作的内容,事无大小,什么问题都有,没一分钟清净的,搞得一向冷淡客气的他冲秘书发火,“我要部门经理干什么的?让他们自行解决!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可怜的秘书战战兢兢地说:“是孟总说有什么事儿就打电话问您”

他扶了扶额头,暗暗叹气,孟十就这么嫉妒他放一个月假?耍这种手段他也不会回去阿!他对秘书说:“你去跟孟总说,就说我说了,大家如果有什么事就找孟总商量。我要上飞机了,没有大事不要轻易打电话来。”说完就关机了。倒是何如初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问:“公司真没事吗?”他没好气的说:“放心,没事,倒不了。”

广州、长沙、成都等地因为大雪交通不便,不过飞昆明的航班却丝毫没有受影响。在地面上看,雨后初晴,红装素裹。分外妖娆。从高空往下看,满目洁白,又是一番景象。坐在飞机上,何如初摇着钟越的手臂说:“你看你看,阳光照在大朵大朵的白云上面,金光灿灿的,像镶了花边似的,真漂亮。”

他点头,新的一年,真是美丽的开始。

一到云南,第一感觉就是舒服,满眼绿色,各种各样的亚热带植物,纵然是冬天。依然经霜不凋、翠绿挺拔。随便一处,便是植物公园,却比公园更热闹更富有生气,街头的人群来回穿梭,是这从绿色里最好的点缀。阳光温暖柔和,照在身上,像喝了一碗热汤,细细森森除了一头汗,通体舒畅。

两人并没有往昆明、大理、丽江等地去凑热闹,而是在一个依山傍水的普通小镇住下,尽情享受难得的闲适时光以及当地的民族风情。他们住在一个小木屋里,前面是一汪湖水,驾着竹桥每次踩上去,咯吱咯吱响。水草丰茂,时常有野鸭子在湖边游荡;后面一带是高低起伏的丘陵,蓊蓊郁郁的树木呈阶梯状往上延伸,宽大的凤尾花开的好不热闹,偶尔还可以采到一种鹅卵石大小的蘑菇,淡黄色的,没有黑点,摸起来像容貌一样软滑,口感非常鲜嫩,比外面卖的不知道要好多少。

小木屋外面看似简陋,里面却大不一样,地上铺着原木地板,一进门,一尺来高的支架上摆着一盆不知道叫什么的植物,浅绿色的,满枝都是手指头大小淡粉色的花儿,嘻嘻哈哈挤在一处,开的十分热闹,花期很长,这边的落了,那边的又开了;一色的桌椅,白色的瓷杯中间放着一个小茶壶,颇具格调;墙上挂了几幅字画,虽不是名家之手,却也赏心悦目,自有风格;往后去便是卧室,现代气息迎面扑来;空调、冰箱、电视、笔记本电脑,随处放着。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

何如初见了,笑着说:“这里倒像是现代的世外桃源。”外面是自然的山水,关起门来却可以享受高科技的隐居生活,真是古今融为一体。

何如初也不做椅子了,干脆直接坐在地上。钟越上身穿了件白衬衫,领口的扣子散着,袖口挽到肘弯,下身是一条亚麻色的长裤,很休闲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却显得笔挺修长。他笑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越过她,要在藤椅上躺一躺。她使坏,称他不注意,绊了他一下,又拉着他的手使劲儿往下扯。他毫无防备下,竟被他扯的滚在地上。她俯身亚上去,揪着他的衣服,口里喊:“不许动,快投向!”脸上作出凶神恶煞的样子,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他干脆躺下来,摊开手脚,任他作乱。过了一会儿,她觉得一个人在那自演自说没什么意思,撑着他的胸口要爬起来。钟越一手按在她腰上,一手压着她的后脑勺,轻轻浅浅、缓缓深深地亲吻她两人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抽空问:“喜不喜欢这样?”她又羞又恼,简直太不起头来。自从结婚后,觉得他镜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百无禁忌——

他嘘了一声:“别说话——”换个姿势,侧过头来吻她,从眼到眉,然后是唇,没完没了,像受了蛊一般

两人闲来无事,常常蹲在岸边打水漂,惊起一滩鸥鹭。何如初跟着韩张他们一伙男孩子自小玩惯了的,钟越可不是她的对手,一开始他连水漂都打不起来,扔出去的石子儿直接沉水里去了。可是他的学习能力很强,很快就掌握了动作要领,没过几天,经过练习,就远远超过何如初这个师傅了。他侧着身子,捏着瓦片,手腕一转,一连能让水漂跳五六下,如云海生波、鱼跃龙门,在阳光下漂亮极了,惹得前来采蘑菇的一些小孩子拍掌欢呼,纷纷抢着学他的样儿。

何如初便站在后面羞他,说他不害臊,专门哄小孩。他笑,“你难道不是小孩子?”他似乎从没有笑得那么多,忘记了一切的烦恼,只有纯粹的快乐,似乎又回到了曾经最纯真的年代。

穿过摇摇摆摆的竹桥,便上了大路,沿路是一片绿色的田野,植物茂盛,品种繁多,红绿白相间,颜色鲜艳夺目。往前走不了半里地,便是热闹的集市,富有特色的吊脚楼和身穿民族服装的少数民族,外来地游客十分好奇,探头探脑东张西望,指指点点评东评西。

这一天是正月初十,按照当地风俗,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小镇上挤满了特地赶来的年轻男女,他们都身穿盛装,身上的银饰在阳光底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亮的能照出人影。人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这是年轻人的盛会。

何如初向人家借了一套当地的服装,这套服装是上下两件式的,上衣是以红色为主调、蓝色镶边对襟式的绒布衫袖口和下摆都有刺绣,下身是一条长长的一步裙,直垂到脚踝,腰间配的是一条黄色的带子,穿上后看起来跟当地的女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就差头饰了。钟越坐在床上看着镜子前的她,只是笑。何如初也帮钟越借了一套民族服饰,但他不肯穿。

两人也去市集凑热闹,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在陌生的地方感受异域的风情,自有一种世俗的快乐。何如初到处钻来钻去,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见了新奇的东西就要赶过去瞅两眼,正大亮晶晶的双眼,不断表示惊叹,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何如初极易从小事中得到满足和快乐,许多人不耐烦的东西,她却能从缤纷的世俗中提取另一番美好的意味。其实她知道生活中很多东西是没意思的,但正因为如此,所以要高高兴兴地去做,从没意思里找出有意思来,因而在他人眼中,她显得分外天真。她的天真带着一种智慧,经历过那么多的人和事,怎么可能有如孩童般的天真呢?

钟越紧紧跟在她身后,提醒她:“人这么多,别走散了。”她不在意地说:“走散了也不要紧,我认识回去的路。”虽然她不是小孩子,但是钟越还是斩钉截铁的说:“跟紧了,别走远了,别回头找不到人。”他不希望她丢失,哪怕只是一小会儿,都无法忍受。

她胡乱点头,擦了擦头上的汗说:“真热,你去那边买瓶饮料。”钟越叮嘱她,“你就在这儿等着,别到处乱逛,我马上就回来。”她答应一声,继续看路边摊子上摆放着的各式各样的簪子,她拿起一根银簪子仔细看,这根银簪的顶头镂空成半球状,里面有“双龙戏珠”的图案,做得十分精巧,她看了就舍不得放下。她因为头发长,早想买一根簪子,学别人那样把头发绾起来,显得即复古又有趣儿,时下正流行。

摊主见她有意想买的样子,便说:“小姐,你若嫌银的不够好,我这里还有玉的,做工非常精致,保你喜欢。”说着领她进里边看。里面的货色比外面摆着的又好一些,灯光打在首饰上面,当真璀璨如银河。她一时看花了眼,下不了决心买哪一个,于是拿在手里细细笔较,老板在一边热情介绍。

钟越给她买了一瓶果汁,因为没有零钱找,摊主一时也找不开,还是跟别的摊主换,这才找开了。他等得有点急,匆匆赶回来时,却不见何如初,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忙占到台阶上,四处张望,集市上到处是你推我挤、密密麻麻的人,该多人都穿着同样的民族服装,哪看得见何如初?他一时慌了,赶着人群往前走,眼睛到处看,急得出了一身的汗。

何如初时时注意外面的动静,在里面就瞄见钟越回来了,反倒放松下来,自顾自地跟老板砍价。等过了会儿。再转头看时,却见他神色慌张地离开了,立刻扔下手里的东西,;连忙追了出去,却不料被一个小孩横地里冲过来,肚子被撞了一下,一时疼得直不起腰。眼看着他往人群中走去了,很快淹没在人海里,她拨开人群使劲儿冲过去,累得气喘吁吁,终于追上他,她气得拍了他一下,嗔道:“你都不会回头看看吗?”因为赶路,肚子疼得更厉害,只好不停地揉着肚子,刚才只怕是撞青了。抬眼见他脸色苍白,神情都变了,她吓了一跳,问他:“你怎么了?”

他转头见是她,紧绷的神经缓下来,顿感头晕目眩,一时竟有站不稳的感觉,等心神静下来,紧紧拽住她的手,拖到一边,皱眉问:“刚才去哪儿了?”她便指着后面说:“一直在那儿阿。我跟在你后面叫你,你没听见?”他摇头,周围锣鼓喧天的,她人小身弱,他只顾着找人,一时没留心,哪儿听得见。顿了顿,半晌忽然说:“我真怕你走散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笑起来:“走不散,我一直在原地等你呢。下回你要是找不到我了,就回到原地等我好了。”小时候爸爸教她,路上万一走散了,千万别乱走,只在原地带着,爸爸自回去找回她。现在,找回她的人变成了她的丈夫。钟越重重点头,一字一句地说:“恩,走不散,我也会一直等你的。”

何如初拉着他的手说:“你快来,看我挑的凤凰玉簪子好不好看?”拖着他回到那个卖簪子的摊子旁,她看了玉的又舍不得银的,后来还是全买下来了,理由是,“以后咱们也许不会再来了,买回去做纪念也好嘛。”

她因为穿着人家的民族服装,惹得热情直爽的小伙子拿着花对她表示好感,她虽然摇头拒绝了,却颇有几分飘飘然,眼睛里笑盈盈的。钟越有些不悦,带有有人上前跟她搭讪时,一把拉过她,说:“你看,天色快暗了,咱们还是早点儿回去吧。”她迟疑地说:“我听说晚上有篝火晚会,唱歌跳舞,会更热闹”钟越便说:“那咱们晚上再来。”先把她哄回去再说。

两人踏着夕阳洒下的余晖慢慢溜达,路边有一种草,差不多有人高,狭长的叶子,灰绿灰绿的,时不时有鸟儿从里面飞出来,,一派田园风光,使人身心愉悦。她快步往前跑了两步,回头笑着说:“我真喜欢这个地方。”

等到吃过晚饭她重提去看篝火跳舞时,他又有另一套说辞:“逛了一天,你不累吗?满身都是汗,先去洗个澡,回头再说。”等她磨磨蹭蹭洗完澡出来,再把两人的衣服洗了,时间已经不早了,她的倦意也上来了,只得作罢。

这些天,两人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逍遥自在。特别是钟越,时常有公司的人打电话过来,虽然不耐烦,但去不得不处理。这天,孟十又在催人他说:“你休假也休够了吧?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肩挑大梁,独当四面,一人当两人用,你也忍心?”他照旧敷衍说过几天,不予理会。

孟十气得说:“我看你是不是想等孩子生下来再回来?”愤愤地挂了电话。

这句话骂的钟越心里一动,马上问她,“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她正低头翻编织类的书呢,她最近在学织毛衣,随口说:“我喜欢小意。”钟越见她心不在焉,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其实他心里喜欢女孩,长得像她多好!

晚上睡觉时,何如初眯着眼睛说:“今天妈妈打电话给我了,问我们正月会不会去。”他想了想说,“那我们回上临看看吧。”知道她想母亲了,再说两人也该回去拜拜年,见一见亲戚长辈。

哪知道一回去就听说,过了年就是上临一中百年校庆的日子,开学时学校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已广发邀请函,给历届学生里有头有脸的任务都下了帖子。钟越也有,因为度假去了,秘书自然是压下了,所以不知道这事。钟越可以说是上临一中数十年来最有名的学生之一,校方力邀他担任重要嘉宾。

元宵节过后,正月十六正式开学,也是庆典的日子。那一天上临一中焕然一新,虽然是冬天,枝叶凋零,但是到处彩旗飘飘、气氛热烈、人声鼎沸。母校百年校庆,何等大事,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学子能来的都来了。

最值得高兴的是,当年零班的那些上临一中的精英重又齐聚一堂,大家见了面,勾肩搭背,互相拥抱,又叫又跳,不断表示惊喜,哪儿像是事业有成的社会名流?整个就是一群冲动热闹的少男少女。

众人似乎又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时候,没有了成人世界的重大责任、追名逐利,而是抛开一切的顾虑,无拘无束,任意谈笑。也许只有在校园,才能重拾往日的这种情怀。

何如初和钟越自然是一起来的,何如初在校门口碰见林丹云,惊喜之下两人立即抱作一团,林丹云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阿?”何如初笑:“前天晚上才回来的。昨天陪我妈妈去看亲戚朋友,还没来得及找你呢。”又问她最近怎么样。

她挥了挥手说:“也就那样呗,平淡的人生,不好也不坏,没什么好说的。”她斜着眼睛看钟越,却问何如初:“听说你结婚了?”何如初含笑点了点头。

林丹云早从韩张那边知道他们的事,当下说:“你怎么不再折磨某人十年八年呢?以解我心头之恨!”何如初扑哧一声笑出来,看来她还记恨钟越呢。

林丹云领着他们往大礼堂去,林丹云和何如初手挽着手,说着悄悄话。林丹云忽然笑起来,挤着眼睛说:“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年底的时候韩张去相亲了。”何如初忙问:“他真相亲去了?后来呢?后来怎么样?”林丹云哈哈大笑,“后来?后来脱不了身了!”

原来韩张去相亲,不情不愿,觉得自毁形象,故意把咖啡泼在人家女孩子奶白色的格子裙上。那个女孩子刚刚大学毕业,一头耀眼的酒红色短发,脚上穿着高筒靴,无法无天的性子,当时站起来就翻脸了,要他陪裙子。整个餐厅的人都看着他们,搞得韩张尴尬不已。林丹云因为要看他的笑话,一来回去好跟人炫耀,二来可以借此打趣韩张,一直躲在角落里,见了拍掌大笑。这事儿就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一时闹得众人都知道了。

何如初问:“那韩张怎么办?”林丹云笑得流出眼泪,“他做的可真绝,甩下人家,当场就走了,连饭前都没付。”何如初正想骂韩张一点儿风采都没有,林丹云又说:“更绝的是那个叫顾了了的女孩子,找上门来向他要钱。只要一说是韩校长的儿子,咱们上临说不知道阿?碰巧那天韩张不在家,偏偏碰上了韩校长,她就添油加醋地把事情兜头都脑说了一遍,好象是说韩张玩弄她的感情什么的,声泪俱下,哭得眼睛通红,那伤心的模样阿,把韩校长气得不行,回头大骂韩张,吹胡子瞪眼睛的,差点儿把他扫地出门。哈哈哈哈——哎哟,笑死我了,这两个活宝,跟演情景剧似的,我现在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呢。”

何如初听了也跟着笑,在大礼堂一见韩张,便打趣说:“对了,相亲相得怎么样?未来的嫂子今天有没有来?”真相见见这个顾了了,够厉害的阿,整个上临都知道这件事了,这会儿韩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韩张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也听说了,翻着白眼没好气的说:“上临一中要是出了她那种女飞贼,学校的脸都丢尽了。”说完便走了。林云丹附在她耳边,悄声说:“听说那个顾了了是上临二中的,韩张差点儿没被她气死。”何如初抿着嘴笑得喘不过气来。

钟越拉着何如初坐下,“你们叽叽咕咕在后面说什么呢?大家都来了,就等你了。”她连忙撇下林丹云,到零班这边来。众人一见她来了,齐声起哄,特别是刘涛,“噢噢噢——咱们零班当年的才子佳人,终于修成正果,可喜可贺,来来来,乘着今天百年难遇的盛事,当众亲下给大家看看——”

何如初便骂:“刘涛,你还是从国外回来的呢,还是这么油嘴滑舌、吊儿郎当的!”当年整个零班就属他最能闹腾,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刘涛还来不及说话,就有人挺身而出,“国外回来的怎么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阿!”众人都点头说是,纷纷说:“我说你们两儿都结婚了,喜帖也不下一张,喜酒也没喝上一杯,洞房也没有闹,多没劲儿阿!都是老同学,这也太不够意思了!你说我们能这么轻易放过你们吗?”大家于是拍起手来,吵着嚷着要喝喜酒。

钟越忙站起来说:“好好好,大家不用急,喜酒一定会有的。”何如初忙跟着说:“红包你们也是一定要给的。”大家哄堂大笑,说她小气。有人边说:“你们结婚连招呼都不打,还想要红包,算盘打得很好嘛!我可是吃完就回来,别说红包,就是红纸都没一张!”

张炎岩提议说:“以后在要像今天这样大家都在,恐怕很难,选时不如撞日,干脆你们晚上就在酒店订下几桌酒席,大家正好叙叙旧,顺带热闹一番,怎么样?”大家都说好,过了今天,各自奔天涯,再要聚在一起,委实不容易。

钟越想了想,要不是赶上百年校庆,这顿酒还真请不起来,立刻点头说好,当下就打电话预定酒席,因为正好过了元宵,酒店餐厅没那么忙了,时间上还来得及。有人忽然说:“你们俩结婚,有一个人不能不请。”眼睛看着教师席,众人反应过来,齐声说:“许魔头!”两人都点头确实说不能忘了请他。期间有人又重提当年的“许魔头经典语录”,说起“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的典故,众人都笑起来,气氛空前热烈。

大家围在一起说笑,有人抬头说:“咦,何如初,在主席台下和韩校长说话的不是你爸爸吗?”她忙站起来抬头一看,可不是吗,正是何爸爸。何爸爸也是上临一中的毕业生,只不过比他们早了二十年,何况跟韩校长是挚友,今天这样的大日子,没有不来的道理。

何爸爸正和韩校长坐在一起,钟越和何如初来到何爸爸面前,当着韩校长等人的面,叫了一声“爸爸”。何爸爸忙笑着说:“你们也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他知道他们春节度蜜月去了。钟越和何如初又分别跟韩校长、林丹云的妈妈赵书记、英语组的范主任、许魔头等人打招呼,钟越笑着说:“结婚实在匆忙,都没来得及请喝喜酒,借着今天这样百年校庆的光,请各位老师晚上务必赏光喝一杯薄酒。”

韩校长转头对何爸爸说:“定远,我是看着如初长大的,钟越有是咱们上临一中鼎鼎有名的大才子,英俊帅气,年轻有为,现在他们结婚了,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好一对璧人,好一门亲事阿,你福气不小哦!”何爸爸忙谦让几句,看着他们恩爱和睦,心里也十分欣慰。

韩校长又笑着对他们说:“这样一杯喜酒,天时地利人和,何况有在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我可是喝定了的!”其他几个与何爸爸是世交的老师也纷纷表示会到场。何如初和钟越连忙说谢谢。

赵书记没有教过他们两,听身边的范主任说他们以前在一个班,忙笑着说:“是吗?原来高中就认识,缘分不浅阿。如初出国八年,你们俩该经历了多少事儿阿!现在还能在一起,真是难得、难得。就算如初不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今天也该去喝这一杯喜酒,祝你们白头偕老、美满幸福。”

许魔头看着其他人笑着说:“当年他们两就顶风作案,偷偷摸摸在一起了。幸亏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计较,不然早棒打鸳鸯,硬生生给拆散了!”众人都笑起来,纷纷倜傥说是。他又感慨地说:“回头想想,那会儿到现在应该有十年了吧?这两个孩子分分合合的,从那时候坚持到现在,多不容易阿!没想到今天还能喝到你们的喜酒,真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钟越,今天晚上老师一定要好好和你喝两杯。”

钟越忙连声答应了。何如初又说:“爸爸,你也来吧,妈妈也会来。”期待地看着他。何爸爸和何妈妈自从离婚后,再也没有见过面。有时候,何爸爸路过上临,去看何妈妈,她拒不相见,颇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何爸爸顿了顿才问:“你妈妈身体还好吗?”她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父母虽说离婚了,可彼此隔阂成这样,比陌生人还冷淡,她实在觉得揪心。

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两人回到自己的座位。有人请钟越上去做嘉宾,他笑着推辞了,说了一番谦虚的话,拉着何如初的手坐在零班的人群中,大家是不是低声交谈几句,发出轻笑声。时光一下子倒流众人仿佛又回到以前还在零班上自习的时候,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讨论问题,讨论老师、同学的是非,八卦别人的感情感慨之余,再想起年少青春时的事情,恍然如梦,只愿长醉不愿醒。

那些美好的青葱岁月,尽管已经消逝,一去不复返了,确定格在记忆的最深处,永不褪色。每当想起,因为哭过笑过,爱过伤过,不遗余力地挥霍过,在惆怅、伤感、追忆之余,流淌在心底的还有感动、快乐、欢喜甚至是幸福。最值得纪念的青春,连回忆都是幸福的。

喜宴定在明珠大厦,虽然仓促了些,好在人并不多,叙旧是主要目的,喜宴只不过是一个名目。里面包间坐的是何爸爸、何妈妈、韩校长、韩妈妈、赵书记、范主任、许魔头等人;外面便是以前零班的那些老同学,外带家属,林丹云当然也在内。

何爸爸、何妈妈因为是女儿的喜酒,没有不来的道理,两人坐在上席,神情淡淡的,没有交谈。何爸爸想打破两人间的僵局,给她到了一杯酒,笑着说:“素菲,初初大喜的日子,你也喝一杯吧。”何妈妈冷着脸,无动于衷,若不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她今天哪儿会坐在这里吃饭?

韩校长见何爸爸尴尬,忙解劝说:“素菲,初初一生一世的大好日子,你不能叫她失望。定远纵然有许多错,可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在计较又有什么用呢?你看看咱们几个,头发斑白,眼睛也花了,牙齿也不好用了,还能有多少日子好过呢?过去的就算了吧,放下包袱,自己心里也轻松。你不看我跟定远的面子,也该看孩子的面子,这杯酒还是喝了吧。”说着亲自端起酒杯放在她手里。

何妈妈忽然悠悠叹了口气,当年的恨和怨,经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的打磨,一点点淡去了,只留下一抹疤痕。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也都过去了,好了的伤疤,只要不去揭,慢慢地越来越少想起,一切过往变得薄起来,最后成了一张纸,轻轻压在心底,细节都模糊了。

大家都老了,就是有心计较,也没那个经理了。何妈妈转头看了眼何爸爸,好几年不见,他真是老多了。她忽然想起两人刚结婚的时候,他年轻英俊、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是跟她在一起,总还是值得怀念的。她突然泄了气,眼睛里涌出了泪,还有什么好气的?就是将这口气带进棺材里,也换不回什么,于是一仰脖把酒喝了,将过去的一切完全尘封在旧日的岁月里。

也许人老了,一切自然就看通透了,无喜亦无悲。

何如初和钟越进来敬酒。钟越倒了酒,她端到父母跟前,喊了一声:“爸爸,妈妈!”眼圈突然有点红了,父母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的画面,已经有十来年每看到了。突然有种什么都回来了的感觉,父母还和小时候一样哄着她吃饭,陪着她嬉笑吵闹,带她去做旋转木马

也许人生便是在不断重复一些事情,像用圆规画出的一个圆,兜兜转转,怪来拐去,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尽管心境不大一样了。

何爸爸、何妈妈忙接在手里,都喝了。何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看着女儿,感慨地想,一眨眼,女儿都嫁人了!心里一酸,转过头去偷偷拭泪。何爸爸自小疼她,心里更加舍不得,身为男人,又无法用感性的语言表达出来,只能闷头喝酒。一会儿工夫,连喝了数杯白酒,醺醺然有了醉意。

钟越和何如初又挨个敬其他师长,大家笑着祝福他们,都喝了。许魔头连着跟钟越干了三大杯,伸出大拇指说:“事业爱情两得意,这才是好样的!不愧是咱们上临一中的骄傲!”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满脸通红。

敬完里面,他们转到外面来,这下更是热闹得不得了,众人都站了起来,拉着两人不放,死命灌酒。刘涛头一个不放过他们,他不逼钟越,只是一个劲儿和何如初歪缠。何如初哪是他的对手?被迫喝了几大杯白酒,眼泪都出来了。再要喝时,钟越叹了口气,挡了下来。刘涛忙拍手说:“好!”他就等着这一刻呢,务必要把钟越灌倒,口里说:“新郎要替新娘子喝,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要喝双份儿。”说着拿了个碗过来,倒满。

钟越已经喝了不少,在这样灌下去,非醉倒不可。何如初站出来,指着刘涛的鼻子愤愤地说:“刘涛,你以后别结婚阿!不然记着今天。”刘涛得意地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只问钟越,这酒你到底是喝还是不喝?”钟越摇摇晃晃地扶助桌子站稳了,点头说:“能不喝吗?”端起碗,一口气喝干了。

众人轰然叫好,拼命鼓起掌来。张炎岩打趣说:“钟帅,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阿,没想到你就量这么好!来来来,我可以算得上是你们的半个媒人,兄弟的这杯酒可不能不给面子阿。”举起杯子给他倒上。钟越因为跟他熟,没好气地说:“张炎岩,你也来凑趣儿,嫌我今天喝的不够多是吗?”张炎岩笑:“谁叫你今天是新郎官呢!要享受艳福,总得先受点罪。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都点头说快喝快喝,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何如初见钟越脸色整个都变了,眼睛全红了,便替他求饶说:“他实在不能喝了,在喝酒要吐了。大家都是同学,相煎何太急?”刘涛笑着说她夫唱妇随,说:“喝喜酒,不把新郎官灌醉,有什么意思?”把何如初气得牙痒痒的,死劲儿瞪了他两眼。

韩张看不过去了捋起袖子站出来,拍着桌子说:“你们谁要不服气,冲我这个伴郎来!”一伙人拍掌叫好,立刻转移目标,端起酒杯灌起他来。何如初感激地看着他,拍着他的肩膀说:“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就是不一样,还是你跟我亲阿!哪像他们?一点儿旧情都不讲!”

韩张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心里暗暗吁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微笑着说:“有什么事,哥哥给你冲锋陷阵!”说着拍了拍胸膛,一副勇往直前的样儿。何如初不由得笑起来,小时候他要逞强时,就老说这句话,挺起个胸膛,且目中无人的样子,神气得不行。

大家又是划拳,又是吵闹,又是吆喝,一席酒直喝到了夜深人静才散了,宾主尽欢,满载而归,基本上都醉的差不多了。钟越喝了酒店里特意送上来的醒酒茶,才稍稍缓过劲儿来,出来时,寒冷的夜风一吹,到清醒了不少。两人踩着夜色,缓步往酒店方向走去。

大街上空无一人,偶尔有车子哗的一声驶过,然后重归于寂静。路灯从树杈间照下来,路上像抹了一层淡黄的乳浆,薄如轻纱,将两人的脚步拉的老长老长,交叉重叠在一起,稳定,安心,甜蜜,幸福

何如初跑在前头,脸正对着他,伸开双手,逆风倒着走。

“等我学会了编织,我给你织一件毛衣,宽宽松松的那种,窄窄的领,奶白色的,好不好——”

“恩——”

“我跟妈妈学会了做珍珠丸子,用糯米和果料馅儿做得,回去后最给你吃好不好?”

“好——”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阿?”

他赶上她,拉住她的手说:“明天就回去。”

两人肩并肩,手牵手,相互靠在一起,彼此相依。她的手照旧搁在他的大衣口袋里,磨磨蹭蹭。

“明天阿,那你要记得早点儿叫我起来哦。”

“好——”

……

他们十指紧紧相扣,携手往前方走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