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阴差阳错

我跟沙沙的大学生涯终于开始了。

开学后,军训带入学教育,足足忙了一个多月。

军训的辛苦自不必说,再加上我们的教官是个有名的铁面判官,不仅娇弱一些的沙沙和小白兔叫苦不迭,就连军训前豪情万丈的我和李晓欢,都有些吃不消。

没几天下来,我和沙沙都晒黑了,也都瘦了,夏言他们为一尽学长之谊,曾好几次邀我们晚上出去玩玩,顺便带我们逛逛。

沙沙要拖着我去,我磨磨蹭蹭地说我很累,不太想出去,她也不勉强我,梳洗打扮一下之后,嘱我在宿舍里等着她、回来给我带好吃的,就出门去了。

她倒是玩得很尽兴,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一头倒在床上,很快就入睡。

有一次,她睡觉前、语音模糊地说:“汐汐,今天子默哥哥也去了呢,我真的、很开心,”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噢,对了,他好像还问了一句,你怎么没有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沉沉入睡。

沙沙晚上的游玩自然影响到白天的精力,所以,这个死丫头军训完一回到宿舍就赖着不肯出门,非要我去买晚饭。

而且不肯吃食堂的饭菜,指定要吃馨园门口摊点上的特色小吃。

她杜沙沙就是吃定我了。

于是,我就必须再一再二再三再四地,沿着从宿舍到馨园门口必经的一条曲径通幽的小道,一路逛过去给她买晚饭。

这一天,我又一次地踏上了漫漫征程。

夜幕即将降临,黄昏安宁的校园里,上自修的学生们行色匆匆地骑着车穿梭来去。我慢悠悠地走着,一直走到那个靠近馨园门口的小杉树林。

杉树林里的小石凳上,有情侣们在亲密地窃窃私语,刚进大学校门的我还有些不适应,只管低着头,就快走到杉树林尽头时,有个声音叫住了我:“林汐。”

我一惊下意识抬头看去,竟然是那个冰山男,秦子默。

他也坐在一张石凳上,只不过他是一个人。我隐约辨认出,他的膝头似乎还放了本书。

在这条人来人往的小道旁看书?我有些诧异,这个冰山男的品位真还不是一般的独特,怪不得成绩好得惨绝人寰。

刚进校我们就听说了,法律系的秦子默学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年年都是最高奖学金的获得者。

我走到他面前,“是你啊。”天都已经快黑了耶,他还坐在这儿,难不成剑走偏锋在练夜视眼?

他站起身来,看着我,一定是我眼花了,因为他的眼中,居然闪动着一丝笑意,“又帮沙沙买晚饭?”

我有些丧气地点了点头。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不过他对沙沙的喜好,倒是蛮了解的嘛!

他眼底的笑意加深,我清晰地看到他嘴角的酒窝一隐一现,煞是好看。他又看了我一眼,便向前走去:“那还不快点去?校门口的摊点一向生意好得出奇。”

我如梦初醒,忙跟了上去。

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回应之余,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着话:“来了这些天,还习惯吧?”

我笑笑,“还好啊。”

“军训辛不辛苦?听沙沙说,你们教官特别厉害?”

我大力点头,“厉害!怎么不厉害?!”我白了他的背影一眼,“没看到我跟沙沙都快变成埃塞俄比亚难民了吗?”最近的太阳还真是晴朗得够过分!

我前面的这个人没有说话,但是我看到他的肩膀隐约在微微抖动。

我挠了挠头,不由有些尴尬,好在校门口已到,我如释重负地朝他挥了挥手,“我去排队了。”

说罢就想走,但是他叫住了我:“林汐――”

我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他,他静静地看着我,“你……”

我正东张西望地找着那个卖鸭血粉丝和凉菜的摊子到底流动到哪儿去了,模模糊糊听到他说了一句什么,我回头看他,“抱歉,你刚才说什么?”说话间,我眼角的余光依旧在那几个摊点之间来回梭巡。

他的眼神微微一黯,他转开头去,“没什么……”好像在跟谁赌气。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咬了咬唇,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冰山男,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看着他略显怪异的神色,我又挠了挠头,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他转过头来,掏出一支笔,从书上撕下一角写了些什么,递给了我,“我的手机号。”

他的眼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仿佛还轻叹一声:“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或是……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完,又看了我一眼,转身径自走了。

他的手机号?我拿着那张小小的纸条,微微一愣。

只是一小会儿之后,我就开始释然,谁叫我是沙沙的好朋友呢!

但是看着他那修长的身影,在昏黄的街灯下,走向对面的律园,我的心底居然滋生出一丝微妙。

一转眼,我大惊失色,天,杜沙沙同学指定的摊点前的那条队伍,排得那个叫长!

民以食为天,其他放一边!

于是,我按捺下心底的那丝微妙,飞快地冲到摊点前,心无旁骛地开始排队。

“十一”长假,我照例跟沙沙一同回家。一回去就把我们的老妈心疼坏了,大包小包一个劲地买吃的用的,力图把我们喂饱点,长胖点。

假期中的一天,和往常一样,沙沙又赖在我家不肯回去,我俩窝在我的小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我看看床头边的闹钟,伸出脚懒懒地踢她,“去,给你妈打个电话,不然又以为我拐带幼女呢。”

沙沙乖乖地去打电话。

片刻之后,看着沙沙放下电话,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我调侃她:“你整天往我家跑,你爸妈还以为你和我成了蕾丝边(Leian,同性恋)呢。”

她怏怏地白我一眼,“拜托,开点有营养的玩笑好不好?”

“好好好。”我举手投降,继续逗她,“一班二班那么多男生追你,你就挑一个嘛。”

从军训开始,我,哦不,是我们宿舍,就开始沾杜沙沙同学的光:有鲜花美化环境,有零食增强体质,还有小说陶冶心灵。整个宿舍同学的德智体都得到全方位大幅度飙升,乐得我和李晓欢,就是我们宿舍短头发的、自诩李寻欢后代的那个女孩子,尤其开怀。

沙沙已经成为我们经济系当之无愧的系花,裙下之臣不计其数。

沙沙幽幽地看我一眼,“汐汐,你是知道的。”

我沉默,我无话可说,我的心中掠过一阵细微的怅然。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又过了半天,沙沙扑过来,“汐汐,帮我个忙行不行?”

“说。”我有些困了,闭着眼心不在焉地随口答道。

“帮我去问子默哥哥,帮我问他,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我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我睁开眼有几分困难地说:“沙沙,我跟他一点都不熟。”我看向沙沙,仍然极其困难,“我想,你还是自己去问他比较好……”

不期然地,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双清冷的眼眸。

我的心中,居然微微一痛。

沙沙神色黯然地说:“我知道,这种事情,不应该麻烦你,”她的眼神幽幽,“可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除了你,真的没有人能帮我。”

她趴在我腿上,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汐汐,你知道,我喜欢子默哥哥整整五年了。”她微带怅然,“因为他,我努力复习考上了G大;因为他说了一句以后想出国,我就一直认认真真学英语……”

她的声音中,带着苦恼:“他鼓励我好好考,我就一直用功复习。可是现在,我真的考到G大来了,我反而觉得他离我更远了,我去找了他两次都不在。他也从没有主动来找过我,还有我听夏言他们说,子默哥哥早就说过,大学时期不想交女朋友……”她抬头看我,她眼中的泪泫然欲滴,“汐汐,我总是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他一直都是淡淡的,虽然很有礼貌,但是离我好遥远好遥远……”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泪脸,我心中十分不忍,但我又极其不愿,“沙沙,我……”

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无法开口,我的心里一直在微微地痛。

沙沙,我该怎么才能让你明白,我心中的小小挣扎……

一瞬间,那枚我一直随随便便放在抽屉里的印章,蓦地浮上心头,仿佛有什么思绪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我抓不住它。

停滞了很长很长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之后,沙沙又开口了:“汐汐,我不敢自己去问他,我怕……”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就只想知道,子默哥哥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以后的事情,顺其自然就好……”

她仍然紧握住我的手,“拜托你,真的拜托了,汐汐。”

我狠狠地闭了闭眼。

汐汐,你比沙沙大,你要多照顾她。

沙沙,纯真善良的沙沙。

沙沙,跟我情同姐妹的沙沙。

沙沙,我从小一直让到大的沙沙。

半晌之后,我垂下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去。”

又一个星期天,晚上八点。

沙沙去了N市的阿姨家住,我一个人上自修。

我坐在教室里,怔怔地看着左手掌心写着十一位电话号码的那张小纸条——沙沙给我的。

我又摊开右手掌心,同样躺着一张纸条,也写着那个号码——秦子默给我的。

两张纸条,都已经被我揉得皱巴巴的,上面的字迹几不可辨。

我一直就那么怔怔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汐汐姐。”幼年的沙沙颠来颠去地跟在我屁股后面。

“汐汐,我给你带的蛋糕,很好吃呢!”小学时的沙沙,乐滋滋地给我过生日。

“汐汐,快来看我的新裙子,漂不漂亮?”中学时刚学会臭屁的沙沙。

“汐汐,快把药吃了,来,先喝口水。”高中时我生病,逃课跑到很远的药店去给我买药的沙沙。

我又看了许久,最终将右手掌心的那个纸条收了起来,夹在书里,放进书包,然后我背起书包,下楼。

出了教学楼的门,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夜色如水,星辰寥落。

我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然后拨通电话:“喂……”

“喂,”响了漫长的三声之后,电话那头响起熟悉而清冷的声音,蓦地声音提高了一拍,似是不能相信般,“是——林汐吗?”

我心里一阵潮水滑过,“是我。”

电话那头大概停顿了有五秒,静静地屏住呼吸一般,接着飞快地问:“你在哪?”

我看了看大致的方位:“主教学楼的西边。”

“等一下,我一会就到。”电话立刻就啪地挂断了。

我合上手机,下意识地攥紧了左手掌心的那张纸,仿佛它可以给我力量。

我垂下头,看着斑驳的地面,看着地上的树影轻轻地模模糊糊地晃动,我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不到五分钟,后面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我回头,模糊中一张不复沉静的脸,无可避免地撞入我的眼帘。

秦子默站在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轻轻喘息地看着我。他额前的头发,在夜风中飞舞;他的眼眸,在淡淡的月光下,亮如灿星。

他就站在那儿,也是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最后,我避开他的眼睛,有些困难地开口:“对不起,我找你来是有点事,要……”

“林汐,”他温和地截住我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先坐下来吧。”

说着走过来,很自然地从我的肩上接过书包,然后牵着我的手,一路往前走。

他的手,很热;我的手,冰凉。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穿越了多少级台阶,他停了下来。

我看了看周围,幽暗的灯光,葱葱绿树,四周全是曲折的小路。我们正站在一个非常非常小巧又非常非常精致的亭子里,奇怪的是,亭子是那么的小——小得以至于里面只能容纳得下两个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铺在亭子中间唯一的一块石凳上,“坐吧。”拉着我坐下。

说着,也在我旁边坐下。

离得那么近,我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呼吸。

我抬眼,他正一眨不眨看着我,不复以往的讥诮,没有曾经的嘲笑,他的眼睛如同深深的谭水,幽暗、带着淡淡的哀愁。

我一时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声音喑哑地开口:“林汐,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深深吸气,下意识地攥住那张纸,“对不起,耽搁你的时间了。”

一瞬间,那枚印章,突如其来掠过我的眼前,我的脑海中仿佛闪过了些什么,我的心里一阵发涩,我几乎想转身逃走。

但最终,我依旧只是默默地坐在那儿。

我该怎么开口?

我要怎么开口?

咫尺,仿佛天涯。

我还是说出了口:“秦子默,我找你,是因为沙沙……”

“沙沙?”他的声音又开始清亮起来,他的眼神,一下子突然暗了。

“是,”我定定地看着他,有些困难地说,“因为,沙沙。”

他一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冰冷,半天,挑挑眉,有些不可置信般重复了一遍:“因为……沙沙?”他似是忍耐地,吸了一口气,“那么,你是因为你的好朋友才来找我的?”

我无法选择,我低声开口:“是。”

他又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冰冷:“那么,请你快说,我还有别的事情。”

我的心被深深刺痛,“请你,拜托你,给沙沙一个机会,好好对她,她是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女孩子。”我站起来,轻轻地说,“还有,她一直以来,就喜欢你。”

他定定地看着我,那种眼神,依然是我在哪曾经看过的眼神。

他开口了,他的声调冰冷略带讽刺地说:“你算是替你的好朋友来向我表白吗?”

我被他嘲讽的语气怔住,我低下头心里一阵难过。

他的声音顿了顿,仅仅片刻之后,一个嘲讽而略带痛楚的声音响起:“林汐,我问你,我在你眼中,做过任何让你觉得我‘应该’喜欢沙沙的事情吗?还是友情在你心目中实在太伟大太重要,让你这么迫不及待主动请缨来找我?”他仿佛联想起了什么,锐利地看着我,“还是你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福了,所以一心想要把我跟沙沙送作堆?”

我的心,再一次被深深刺痛。

他忍耐地又深吸一口气:“林汐,我只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告诉我你真的盖过那枚印章了吗?”他轻声然而坚决地说,“请你,对我,说实话。”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冰冷、严厉。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我没有多想便点了点头。

他转过头去,他不看我,我只听到他重重的呼吸声。

又过了很长时间,淡淡地传来他的声音:“那么,你知道那枚印章对于我的意义吗?”他低头,带着无限萧索和无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刻那几个字吗?”

我的大脑仿佛一下子停止了运转,我无法抓住任何思绪,我只是愣愣地站在那儿。

“向莎翁致敬。”片刻之后,他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因为他,让我认识了你。”

我的泪水在眼眶中来回打转,但我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对于你,我已经无话可说!”他轻轻翕动嘴唇,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冰冷透骨,“好,我想我知道了,我终究还是高估了你,你实在是一个无药可救的蠢到家的天字第一号大笨蛋!”

我低下头去,我继续强忍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他冷冷的声音传来:“你放心,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他咬着牙,“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去了!”

我晕头转向地站了起来。

他仍然拎着我的书包,不再理我,一个人走在前面。

我默默地跟在后面。

一路沉默着走到我们宿舍前,他一把将书包掷给我,大踏步转身而去。

我怔怔地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眼中的泪终于滑下,一滴又一滴。

第二天,上午一二节课,沙沙踪迹全无。

二三节课之间,她终于出现在教室里。

她飞快地把我拽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汐汐,我去找过子默哥哥了,他忙着去上课,他只说,昨天晚上已经跟你讲清楚了,是不是?”

我身体顿时一僵,我没有回答她。

沙沙恍若未知急急地问:“他怎么说的,他到底怎么说的?”

我看着她娇艳的脸庞,有些艰难地说:“他说……他说……他会认真……”

沙沙没有听完我的话,她一把紧紧搂住我,话音中充满感激:“他是答应了,是不是?是不是?”她在我的脸上一通狂亲,“汐汐,真的就像做梦一样,我不敢相信,从现在开始,我真的可以经常看到他了,而且以后……”

停了片刻,她的声音有些疑惑,又有些烦恼:“但是,子默哥哥看上去有点怪怪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就是不太开心,”她随即释然,开开心心地说,“没关系,以后我慢慢去了解他好了!”

我转过了脸去,所以沙沙没有看到,我的眼里一片湿润。

渐渐地,沙沙脸上的笑越来越多了,她留给我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却越来越沉默。

我应该为她高兴的,看着她脸上绽放的如花笑颜,我确实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总是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似的。

又一个周末,沙沙照例出去了,林丽霞也去参加老乡会去了,宿舍只剩我和晓欢两人。

我躺在床上,埋头苦读从晓欢那儿借来的《鹿鼎记》,看韦小宝插科打诨耍尽百宝逗皇上开心,但是我知道我并没有看进去。突然晓欢放下手中的《天龙八部》,看着我,“林汐,你最近有点不对劲。”

我一惊,“怎么了?”我看上去明明一直很正常啊。

她了然地看着我,“林汐,你和男朋友分手啦?”

“瞎扯。”我看了看她这个半仙,“我连半个男朋友都没有呢。”

“咦,那个开学那天在我们宿舍楼下来回转的物理系帅哥呢,算不算?”她用手指点点我,略带狡猾地笑,“最近怎么不来报到了?是不是被你拒绝了?”

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自从那顿饭后,唐少麟就没怎么跟我联系,就跟失踪了一样。也不知为什么,我释然一笑,“乱说什么呢,他只是我同学。”

她诡异地一下子凑近我,“那大概半个月前的周末,我出去瞎逛,怎么在情人亭看到你和一个男的坐里面呢,背着光就只看清楚你的脸和他穿的衣服了,”她探测般地盯着我,“老实交代,是不是那个物理系帅哥在跟你告白啊?”

我的心猛地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呢,什么情人亭啊?”

她朝我斜斜眼,“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那个亭子是我们学校的男生专门用来跟女生第一次告白的地方,G大无数才子佳人的爱情圣地啊。”她看我一脸茫然的样子,坏笑说道,“你没发现那亭子小得诡异吗?啧啧,爱情的世界里只容得下两个人。也不知谁设计的这么个一点都不实用的地方,本来是没什么用的,结果倒是弄拙成巧。”

我一下子完全呆住了。

晓欢继续缠着我追问:“到底是谁?到底是谁约你去的?”

我低下头去,无言以对。

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亭子里的人,是我和秦子默。

是他,牵着我的手,一路越过长长的台阶,带我去的。

那么……

那么……

那么,又能如何?

大学生涯的第一学期已经过半。

我的头发也在一天一天逐渐长长。

我在沉默中认认真真地学习、看书、自修、娱乐,我把日程表排得满满的,甚至为了排遣时间,我还去报了学校里的跆拳道班。

尽管第一次课下来,教跆拳道的老师都十分惊讶于我的程度,要好好跟我较量较量。

沙沙也曾邀请我跟他们一起去上自修,面对她期待的眼神,我终究还是拒绝了。我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

相信我,我就连站在那里轻轻说一声“你好”的勇气,都失去了。

我常常不自觉地在晚上的自修间隙,独自一人走到主教楼的西面,静静地看着如那晚一般斑驳的月色、晃动的树影,也常常不自觉地静静地越过那道长长的台阶,走到那个小小的亭子面前。

站在那个精致而小巧的亭子前,我停住脚步,默默地垂下头去。

我一直在想,想着秦子默那天的匆促脚步声,那天的眼神,还有那天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我的眼角,微微湿润;我的心里,微微地痛。

我应该为沙沙,还有……他高兴的;我也正试着,试着说服自己这样做,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是不可抑制的无法抵挡的深深的痛楚。

一个夜晚,我独自一人上完自修,走下主教学楼长长的台阶,准备穿过律园、穿过天桥,回馨园的宿舍。

走在那条长长的林荫道上,踩着渐渐飘落的黄叶,闻着幽幽的桂花香,听着落叶的沙沙声,我的心里是莫名的萧索。

“林汐。”有人叫我。

我转过身去。树影里走出一个人——是唐少麟。

好久不见了,他好像瘦了一些。

他走过来,接过我的书包帮我背着,然后,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陪着我,慢慢地和我一起,走在深秋的校园里。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一起穿过律园,穿过天桥,穿过馨园。

在馨园拐角处的一个小喷水池边,他停了下来。

“林汐。”他静静地看着我,完全没有以往的年少轻狂。他的身上,仿佛一夜间褪去了狮子的戾气。

我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他继续平静地说:“林汐,不要担心我给你带来困扰,我只是要把沙沙宴会那天没讲完的话讲完。”

我继续怔怔地看着他。

“你记得吗,那天我说你真的很傻,你是个傻瓜,可是我喜欢你。喜欢你无所畏惧的眼神,喜欢你的纯真,喜欢你的阳光,喜欢你坦率的样子,喜欢你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就像一轮弯弯的上弦月。另外,其实我也喜欢你写的文章。而且,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从初三起,我就保存了你在校报上的所有文章。”他苦笑,“也许,老天并不眷顾我,当我选择了认为恰当的时机,正要说的时候……”

我蓦地记起来了,那天,音乐出了故障。

“然后,我看见你走了出去。”他淡淡地仿佛在说一件跟他无关的事,“我正要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他顿了顿,“秦子默跟着你出去了,然后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他有些无奈地吸了一口气,“那么多天守候在你身边,甚至为你而考G大,没想到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嘴角一牵,露出一丝苦笑。

我默然,但心中的震惊是巨大的,他上G大,是为了我吗?

我被这个意外的震撼一下子击中,我一时不能反应。

“其实,如果说高一那年在夏言家,我还不是很确定;高二那年在茶馆,我看见他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了,比我哥跟我说他喜欢上木兰时还要深,还要沉。”他喃喃自语,“我赌了一把,结果我赌输了,我知道,那天是他送你回的家。”

“开学来在鱼香居的那次,看见你们的眼神,第一次我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他的语气十分诚挚。我眼中的泪静静地流下。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揽住我,“傻瓜,你为什么那么善良,那么急着要把他推给沙沙呢?”接着,他又叹了口气,“你知道吗,你这么做,会让我觉得在经历了这么多天的挣扎之后,我又有了一丝希望。”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唐少麟,这个看似冷嘲热讽、大大咧咧、时不时打击我,却默默关心我、陪伴在我身边的男孩子。

他一直心细如发。

我却一直对他了解不够。

我全身放松,在他怀里哭得发软。

“汐汐——”我浑身一震,不远处,立着两个身影。

我一时有些发慌,我胡乱地擦着眼泪。

沙沙快快乐乐地一路奔到我面前,“汐汐,我就看着像你和唐少麟呢。嘿嘿,你们什么时候到一起的啊?”她伸过头来东看西看地,突然大叫一声,“汐汐,你怎么哭了?”

她抬起头来对着唐少麟大声质问:“是不是你欺负她,让她哭的?”

我低着头,只是片刻之后,就听到唐少麟缓缓地说:“我是永远也不会让林汐受委屈的。”

他的手,仍然坚定地环住我的腰。

我又是一震。

我悄然抬起头,那个人如同万年寒冰,静静地立在那儿,静静地看着我,一动也不动。

沙沙笑着,“呵呵,我就知道,你从高一开始,就对汐汐图谋不轨,倒是挺沉得住气的。呵呵,怎么样,要记得请我们吃大餐哦。”

“一定。”在我头上方,唐少麟稳稳地说。

沙沙有些狐疑地看着我,“汐汐,那你哭什么呀?”

我看着她天真的样子,支吾着:“我……”

“没什么事,她刚看到一本悲剧小说,有点感动。”唐少麟泰然自若地轻轻搂着我的肩头,微笑地说,“我正在安慰她呢。你知道的,汐汐一直就是个爱哭鬼。”

沙沙松了一口气:“我说呢,”她暧昧地笑,看着我们,“呵呵呵,汐汐,先放你一马,回去后看我怎么审你!”

不远处,一个淡淡的声音轻轻而无限萧索地响了起来:“沙沙,我们走吧。”

沙沙伸伸舌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我们走了哦。”

他们相偕离去。

唐少麟审视我,对我微笑了一下。我擦擦泪,感激地看着他。

如果没有他,我应该早就支撑不住了。

一直以为自己是坚强的,但是事实证明,我的心脆弱得像一张薄薄的纸。

从那天起,唐少麟开始每天陪我上自修。

我们经常坐在主教学楼的教室里,看书、听英语、或是做作业。

时不时地自修间隙,或是自修完回宿舍的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时候,他仍会拿我开涮,连玩笑带挖苦地不断地糗我做过的各种糊涂事,偶尔也会得意洋洋地吹嘘他以前的光辉业绩。我也会胡乱地开他的玩笑,笑他以前那辆拉风得要死的机车和咆哮的臭脾气。我们在相互吐嘈相互攻击之后,往往会很惊异地发现很多以前高中生活里从来也没有注意到的新细节,然后相对大笑,再然后相对叹气,为什么很多事,只有在失去之后才觉得美好呢?

只是仿佛有某种默契般,我们从来也不提那天晚上的事,仿佛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们还是好朋友,只是好朋友。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默默地坐在我身边,我们一言不发地各看各的书。

他是优秀的,我一直知道。刚进校没多久,他就已经得到很多老教授的辅导和看重。他看的许多参考书,程度已经很深了,而且很多都是原版的外文书。

晚上我们一起走过长长的林荫道,穿过深秋的校园,穿过深夜的寂静。

偶尔我们也会在自修的教学楼里,碰到沙沙和秦子默两人,为了不影响教学楼里的寂静和秩序,我们往往只是相互简短地相互打个招呼,然后就擦身而过。

我和秦子默,已经完完全全形同路人。

每每在擦肩而过之际,我眼角的余光总是瞥到,他微微低垂的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

夜阑人静的时候,我会时不时地拿出那枚印章,轻轻抚过,一遍又一遍。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一直……

其实,有时候世间哪有什么永恒,沧海桑田,往往也就是那么一瞬间。

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深秋。

刚上大学那会儿的新鲜感逐渐逝去,看着G大那些古色古香的民国建筑:白发的先生、娇俏的女生、层出不穷的海报,更多的是一种因渐渐习惯而产生的恬静感。

在所有博古通今的教授所上的课之中,我和沙沙最爱听政治老头的课。

他是G大赫赫有名的铁嘴名师,以臧否人物特立独行而蜚声校内外。

大学生们,特别是刚进校、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的新鲜人,就是喜欢这样真实坦率的老师。

他并不是我们的授课老师,他给唐少麟班上课。我们慕名偷偷跑去听,唐少麟负责给我们占座位。到后来由于我们在宿舍经常地绘声绘色,小白兔和欢欢也跟着跑去听了。

“你们动不动就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米兰昆德拉真正想说的是: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不是你们的认识水平一下子提高了,而是智商就这么一下子提高了。”

“那些人写了一辈子啊(指马恩),要么不写书,要写的都是名著,不像我们要么不写书,写的都是垃圾。”

“股份制就是你给我钱,用完了你就goinghome。”

……

经常,他的话会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经常,唐少麟班上熟识的小男生们,下课会跑过来笑他:“辛苦辛苦,抗战了那么多年,还是要追一个讨好四个。”

经常他们班女生几乎个个拿眼睛瞪我,极不友善。通常我笑容还挂在脸上还没来得及卸下就被白眼击中,我试图打入他们班内部找一个闺中密友的念头只好就此搁浅。

只不过我后来还是在一次误打误撞中认识了一个投契且才貌双全的丁叮,再后来读研的时候,她还跟我一个寝室。

唐少麟从来不在乎他们男生开玩笑的那些话,他一向极其洒脱。

再说以他一向的显赫声名,真正想追他的女生还不是一样如飞蛾扑火、前赴后继,就算有我这个台面上的“正牌女友”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旁,依然不断有女孩上前来约他去看电影、去跳舞、去郊游。

在英才辈出的大学校园里,他的行情依然只涨不跌。

通常我都在看完好戏之后,朝他眯眯一笑,而他通常会紧绷着脸白我几眼,或是给我一到几个爆栗。

后续如何,我就无从得知。顶多走在路上,多收几只白眼,外加几句略带鄙夷的评价和窃窃私语。就连美丽的沙沙,也好几次无辜被殃及池鱼。我咧,看在课太精彩的分上,一切都不计较。我跟唐少麟是好哥们,自己知道就好。

转眼到了十二月初,弹指一挥间,圣诞节很快就要到了。这是我们进校以来的第一个圣诞节。可能是因为新生的关系,对这些节不节日的特别敏感,空气中都浮动着躁动的韵律。

没多久,系里通知要开圣诞晚会。

一时间班上闹哄哄的,男生女生聚成一堆,兴高采烈地讨论着。

经济系搞节目历来的传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从小到大向来是文艺骨干的沙沙自然在劫难逃。

此外,有个台湾访问团预定在元旦前夕访校,其中很多成员是G大老校友,对母校感情深厚。学校很重视,准备举办一个大型文艺晚会以表盛大欢迎,练了多年钢琴的沙沙是当仁不让的独唱兼钢琴弹奏。

因此,这两件事凑在一起,七早八早的沙沙就已经开始练习了,经常下课后留在系里活动室,我有事没事去探探班,顺便给她送点吃的喝的。唐少麟有时也跟着去凑凑热闹。

一连好几次,我都没看见秦子默。

我有些诧异,“沙沙,你的子默哥哥怎么没来啊?”

说到那个名字,心里还是有些微刺痛。

沙沙一边心安理得地喝着我带过去的巧克力饮品,一边甜甜地冲我笑,“听夏言说,子默哥哥最近忙着帮他们班男生抓题准备积极考试呢,忙得很,再说他还要复习准备考律师。”

我没好气地朝她翻白眼,“行了行了,知道你贤惠,真是女生外向。我可是牺牲了白先勇讲座的机会去给你买吃的喝的,你怎么没感谢我啊?”

沙沙谄笑。

但凡她心虚的时候,和武艺欠精的靖哥哥一样,就会来这么一招“亢龙有悔”。

过了一段时间,夏言他们召我们去吃迎新除旧饭。在一个小小的火锅馆。

夏言、唐少麒、木兰、向凡他们是先到的。

他们看到我和唐少麟一起出现,说不吃惊是骗人的。

唐少麟向他们点了点头之后,很自然地帮我将脱下的长羽绒衣和围巾一起挂好。

向凡的眼神顿时变得非常非常奇怪,他一直盯着我们俩。

唐少麒和木兰相视一笑,“嘿嘿,少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我和唐少麟相视而笑。

经过那晚的坦诚,我们俩早就已经不再拘泥,早就相约以朋友相处,以后的事顺其自然。

别人怎么说,我们并不在乎。

一会儿,沙沙和秦子默出现了。他穿着驼色的半长风衣,她穿着淡蓝色羊绒短大衣,真正一对璧人。他们的眼睛瞪得更大,桌上一片寂静。

只听得木兰喃喃自语:“是我眼花了吗?这个秦子默,居然会跟女生一起同时出现在饭馆里,而且这个女生还是……”

沙沙还是一副快快乐乐的样子,朝众人挥挥手,“嗨。好久不见。”

“嗨。”大家如梦初醒,表情各异,纷纷打着招呼。

我嘴唇动了动,没有开口。

两人坐了下来。

木兰的眼睛直如探照灯一般在沙沙和秦子默脸上来回梭巡,我有点想笑。

这个木兰,不像姚木兰倒更像花木兰,怪不得把唐少麒管得服服帖帖的。

片刻之后,开始点饮料,点菜。

我要橙汁,我喜欢酸酸甜甜的感觉。

唐少麟对服务员说:“帮她热一下,她胃不好,不能喝凉的。”

咦,我就高二因胃病请假一次,他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我有些不安。

大家纷纷起哄。

唐少麒第一个不依,一脸的莫名惊诧,对着木兰说:“我有没有看错,面前坐的是不是我一母同胞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啊,差太多了吧?”

木兰唯恐天下不乱地拼命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她笑得眉毛弯弯的,“不认识啊不认识,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唐少麟横了他们一眼,简短地说:“想要我在老爸老妈面前替你们美言几句就给我乖乖闭嘴。”

那两人跟中了符一样,马上闭嘴。木兰还伸出手一横,做了一个缝拉链的动作。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呀,我忍俊不禁看着木兰耍宝。

突然,秦子默开了口:“我要酒。”他扬头,“给我来一瓶白酒。”

众人皆惊,沙沙也是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第一个出言阻拦的是向凡,他很焦急地说:“子默,不行,你不能喝白酒。”

秦子默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难得大家这么高兴,要过新年了,一醉方休。”

唐少麒看看他,皱起了眉,“我跟你同学四年,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种爱好。喂,子默,什么时候好上这口的?”

秦子默不动声色朝大家瞥了一眼,“最近。”

夏言朝他看了一眼,仿佛了解了些什么,“那就上两瓶吧,我们大家都陪子默喝一点。”

我低头不语。

唔,火锅似乎开了,面前的杯子越来越模糊。

吃饭间,大家其乐融融。

不一会儿,偷偷喝了点白酒的木兰开始耍酒疯。因为,她是有名的“一杯倒”,无论什么酒,一杯准倒。

怪不得唐少麒从一开始,就如临大敌般严防死守着不许她喝酒。但到底,还是着了她的道。

于是现在,脸色驼红、眼神有点涣散的木兰,使劲揪着唐少麒的耳朵,“老实交代,说,最近有没有背着我干坏事?!”

我们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兴趣盎然。

唐少麒耐心地环住她,耐心地解释:“我的姑奶奶,老天作证,绝对绝对没有。”

众人皆笑。

唐少麟不怕死,抢先发言:“大嫂,不要那么容易被我哥糊弄过去,你要仔仔细细地问,从他上幼儿园开始,一件件、一桩桩,好好追查!”

唐少麒飞给他“我让你死无全尸”的凌厉眼神。

木兰狐疑了半晌,打量着唐少麒:“真的,你从幼儿园开始,就背着我干坏事了?”

我笑得打跌。

唐少麒无奈,“我那时候,还没有来得及认识你啊。”

木兰委屈,“你、你、你,总而言之,你对不起我,”她恶狠狠地一揪再揪,“怪不得你前天晚上心虚,亲我的时候心不在焉。”

唐少麒脸倏地通红,拼命咳嗽,嗓子都快咳破了。

我们大笑。

就连一直笑得淡淡的秦子默也忍俊不禁。

唐少麟总算好心拉了哥哥一把,“少儿不宜少儿不宜。老哥,有什么私房话和大嫂回去慢慢说,她都这么醉了,你就先带她回去吧。”

唐少麒怜惜地看了她一眼,“抱歉,我先把这根小辣椒扛回去。”

大家都深表理解地拼命点头。

这一顿饭,真是吃得妙趣横生。

只是几个男生的脸上都是红彤彤的,想是喝了酒的缘故。秦子默尤是,因为他喝得最多。

在火锅馆门口,大家纷纷作别,向凡他们提议去喝茶,顺便解解酒。

沙沙一把拉住我,“汐汐,和我们一起去喝茶吧。”

她有些歉意地看着我,她最近一直忙,又赶着排练,早出晚归。即便在同一个寝室,我们也很少有时间好好玩一玩。

秦子默站在我们身后,手插在兜里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神色淡然,一声不吭。

从头到尾,他的神情一直淡淡的。

我真佩服自己语调还能这么轻快:“哎呀,你们去好好玩吧,我……”正在思索用什么理由婉言谢绝。

唐少麟很自然地接了口:“汐汐和我想去夜市好好逛逛,她想了好久了,”他轻抚一下我的头发,“想去买发卡。”

“哦,那你们快去吧。”沙沙依依不舍地放开我。

我们挥手作别。

走远了以后,我白了身边的唐少麟一眼,“说得跟真的一样。”我一下子跳到他面前,审视着他,“唐少麟同学,以前陪不少女孩子去买过发卡了吧,不然怎么编得这么顺口?”

唐少麟神色自若轻描淡写地说:“我不这么牺牲一下,你走得成吗?”他低声咕哝了一句,“你没发现有人今天很危险?”

我没听清,“嗯?”

他不再说话,径直向前走。

我只好跟在他后面往前走,突然想到一件事,在我印象中,秦子默和唐少麟从来没有说过哪怕一句话。

夜市果然热闹,我们左逛逛右逛逛腿都酸了,累了就找个地方歇一歇,唐少麟嘱我等着,然后去买了两杯珍珠奶茶,我特意比较一下哪杯珍珠多一些,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少的那杯扔给他。

他朝天直翻白眼。

路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有不少女孩子盯着他看,再顺带挑剔地看我一眼,眼神中充满遗憾。

我毫不示弱回瞪了回去。哼哼,who怕who。

唐少麟笑,我倒,这只雄孔雀,居然还在沾沾自喜。

突然间他凑到我耳边,快速地说:“只要你也能这么看着我,哪怕一眼,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我一惊,珍珠奶茶洒在衣服上。

他坏笑,拿出餐巾纸来替我仔细地擦着,“喂,开个玩笑而已,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敲他一记,“臭小孩,没事乱开什么玩笑?”

我不想破坏我们之间来之不易的和谐关系。

“喂喂喂,什么小孩,我年头你年尾,我比你大好不好?”他抗议,突然又想起什么,摸摸下巴,“说起来,你生日也快到了,十二月二十八号对不对?想要什么礼物不妨直言,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大大费脑筋:“唔,容我好好考虑想好了一定告诉你,务必让你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他笑。和他在一起轻轻松松、笑笑闹闹的,总是可以忘记很多事。

回到学校后,唐少麟照例要送我回宿舍。

我曾经多次婉拒他送我,但他执意不肯,“安全比较重要。”他每次都是这句话。

只是,每次在离宿舍大约200米的地方,我就让他先回去。

我不想让他熟识的人多看见。仿佛这样感觉亏欠他会少一点。

他从不问我为什么,每次到地点就潇洒离去。

又到了,我笑着看他,“大帅哥,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刚要走,他一把拉住我,“慢着,一句话就想打发我啦,我要新年礼物。”一副赖皮小孩的样子。

我当他开玩笑,为难地摊开手,“今天,真的没准备哎。”

他的眼睛里闪动笑意,“不,你有。”

说着,一把就将我拉到身边,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轻轻俯身,在我额头亲了一下,“我的礼物。”

说完,一跳三步远,笑着跑开。隔了老远都能听到他得意的笑,都能看到他肚子里翻滚的笑浪。

这个死小孩,我恨恨地摸着额头,心不在焉地往宿舍方向走。

快到宿舍了,我轻快地跳着往前走。

这趟夜市收获颇丰,我还真的买到了发卡;又给沙沙带了条丝巾,刚好配她的大衣;还给小白兔和欢欢买了桂花栗,放在包里,得赶快拿回去,冷了就不好吃了。

突然,斜刺里伸过来一条手臂,一把拉住我,飞快向前。

我被拽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一直被拖着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小竹林。

刚进竹林,我直觉还以为是唐少麟跟我开玩笑,刚开口:“唐少麟,别玩了……”话还没说完,就猝不及防地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着一双灼热的唇压了下来。

带着浓浓的酒味。

仿佛带着满腔的怒火、满腔的怨气,狠狠地碾过我的唇,一遍又一遍。

我呆住了。

隔了不知多少时候,我终于反应过来,奋力挣扎。

刚离开他的一刹那,我的腰间蓦地一紧,接着我的头被一只手紧紧定住,密密的吻又压下来:在我的额头,在我的眼角,在我的耳边,在我的颈项,最后来到我的唇。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悄悄松开了。

一只下巴抵住我的头,我听到气息不稳的呼吸声和重重的心跳,我试图镇静下来,“秦子默……”

无言。

有一只手轻轻滑过我的头发,最后轻轻环住我的腰。

我挣扎着试图找回最后一丝清醒,“你真的喝醉了,秦子默……”

我记得很清楚,那瓶酒,几乎被他一人全包了。

我困难地轻轻开口:“现在,你是沙沙的……男朋友。”

抵着我的下巴蓦地一紧,接着我被重重推开。

他站在我对面,胸脯微微起伏着。

我低头不看他,站在那儿。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略带自嘲的声音响了起来:“明明知道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明明知道你的快乐、你的笑容跟我全然无关,明明知道你身边有一个唐少麟,我还是像个无药可救的蠢蛋一样,傻傻地跑到这儿来,等了两个小时。等着你,等着自取其辱。”

“我一直以为你还小,很多事,包括感情,你都还不懂,所以我一直等到你高考结束,等到你们开学,再等到你们军训结束……”

“你就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经验,我不知道怎么办,只好继续等,等你习惯我的存在,等你明白……我一直在忐忑不安地等着你的回复。”

“结果没过几天,你来找我了,只不过你是来当红娘的,你来见我是要我接受你的好朋友——沙沙。”他淡淡地说:“这就是我等到的回复。”

他看着我,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其实你想要拒绝我的话,告诉我就可以了,何必如此大费周折。这样的话,我也就无须为当初的一时负气和冲动,而如此痛苦。”

我抬头看他,我看着他略显淡漠和倔强的脸庞,眼眶一阵发热。

或者,在无尽的时间荒野里,我们命中注定会这样,于冥冥中失之交臂。

他微微侧脸,看向我身后的竹林,蹙起眉苦笑,“想不到我秦子默,竟然也会有这样一天……”接着,他淡淡地有礼貌地朝我轻轻颔首,“刚才,是我失礼了。”

“但是,我不道歉,”他定定地看着我,“我不会道歉。”

说完,他转过头去,将手插在口袋里,大步离去。

他修长的背影,在深秋的雾蔼里、在夜晚的凉意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