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260章

第256章今夜永别

除了这一段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婚宴进行得十分顺利,男家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将璎珞郡主接走,安泰公主吩咐总管送客,自己亲自送木佩兰母女出门,歉然低声道:“之前请苓儿进宫的事,是我有欠考虑,连累苓儿的名声了。此事我一定会小心处理,决不让那些人继续胡说。”

木佩兰点点头,她刚才就听身边的丫鬟简单提过有人散布不利于白茯苓的传言,女儿被人说成狐狸精一般,任哪个母亲都高兴不起来,不过她并不是个喜欢事后抱怨的人,她现在更多考虑的是如何平息这件事。

白茯苓拉拉娘亲的袖子,对安泰公主道:“就算我不进宫去,那些人也会编出其他的事情来,他们根本想对付的就是皇上还有我爷爷和义兄,蕴眉阿姨你就不要自责了。”

这个道理,她们都想到了,不过白茯苓这样说,仍是让安泰公主感动不已,摸摸白茯苓的头发赞道:“我们苓儿是个好姑娘。”

两母女告别了安泰公主,回到国公府,木佩兰当下便派人通知千晓楼的人,尽快查探谣言的来源。晚上白常山父子赴宴回来,千晓楼已经将结果送到了。

整件事要从那位之前被派往北关城的镇北将军马唐说起。马唐正好就是今日那位马夫人的儿子,马小姐的兄长,难怪她们会这么激动地找白茯苓的晦气。

四月时皇帝将大权移交到杨珩手上后,杨珩向白家人了解过现时北关城的情况,马唐当即被一纸圣谕调回了京城。

好日子才过了一年,好处还没拿够就重新打回原形,马唐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幸好他在北关城期间,蛮族因为剌果卫矛的关系,没有骚扰边境,他虽无战功也无过失,所以也只是闲置,没有任何处分。

即使是这样,也够他郁闷的了,北关城确实不如京城的花花世界,但是在北关城,白家吃肉他就能分口汤喝,名义上他更是当地的一把手,即使手下镇北军心里瞧不上他,面上也客客气气的。京城却是权贵多如狗,他一个闲置官员,没钱没权,日子别提多难过了。

重点是,他是四殿下一系,之前包括四殿下在内的几个皇子为了皇位之事,早就跟杨珩彻底翻脸了,现在杨珩登基为帝,他这个四殿下党,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六殿下未到而立之年,他作为人家政敌手下的核心干将之一,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马唐心情抑郁,每日流连酒肆,醉后不免抱怨几句,这些话落在有心人耳中,很快便生出几个精彩的八卦版本,核心人物就是白茯苓、陆英。

有说陆英在北关城拥兵自重、大肆敛财的,有说陆英结交蛮族通敌卖国的,至于说白茯苓的则更是难听,说她水性杨花,与陆英关系暧昧,与武林盟主婚约未成,又去勾搭蛮族酋长,再加上有人传出杨珩登基期间,白茯苓曾经入宫小住,这小住的几天究竟都干了什么?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白常山高调复出,本就惹了不少人嫉恨,与杨珩作对的几个皇子现在只是被半软禁着,他们不甘心失败又没有造**反的能耐与胆气,只能想方设法找杨珩的不痛快。

这样的流言一次把让他们恨得牙痒痒的杨珩、陆英、白常山等人一网打尽,他们自然乐于出力散播。

为了扩大影响,四皇子联合另外几兄弟,借亲信属下女眷之口,在京城显贵的圈子里大肆宣扬各种不利于白茯苓的谣言,就是吃定了女人之间的口舌是非,杨珩与白常山等就算知道了也不便下手处置。

白常山与白丑今日赴宴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两父子脸色都不甚好看。一家人连夜把陆英请过来商议,决定仍是用上次的方法,如果流言无法平息,那就加把劲把事情闹大,把水搞得越混越好,搞得所有人都认为这些流言是假的,那就再也不能构成伤害了。

白果最是兴奋,第二天一早就去找白前,决定用心挖掘那些说白茯苓是非的夫人小姐们的八卦隐私,先把她们的名声弄臭了再说。

白茯苓作为当事人,反而一副万事不关心的姿态,只要爷爷与陆英不受影响便好,她一个快挂掉的人,还在意名声做什么?

不过这件事终究是打乱了他们一家返回北关城的计划,白茯苓如果此时离开京城,只怕更要坐实了她的风流韵事,在别人看来,这分明是心虚了要避风头。

木佩兰本就不愿离开京城,她心里还存着万一的希望,京城这里离幡幢山很近,说不定地藏王菩萨会再赐神恩,让她的女儿继续好好活下去。

白茯苓没说什么,不过心里隐约有感觉,自己多半是活不过那日的,只是不愿在最后的日子里逆了父母的心意。

十五年前,地藏王菩萨显灵的日子是十一月初九,白茯苓三岁生辰之前数天,白家三口子商量过决定十一月初三便离开京城,暂住到幡幢山下,对白常山则推说是一家人打算到海州避冬,如果白茯苓能平安无事,那一切好说,如果不成,便先瞒着白常山,把女儿送回百里山安葬。

这些日子,甘遂几乎夜夜潜到国公府来找白茯苓,次数多了身边的人也有所察觉,不过白丑夫妇现在是只想着女儿喜欢就好,干脆吩咐在女儿身边伺候的白果等人诈作不知。

流言事件爆发没多久,京城里出了几单大案,城里城外一共八处宅院农庄半夜里起火,将院子里的人尽数烧死,竟然无一生还!八起火灾共死伤人数更多得离谱,足有三百多人!

死者身上并无伤口,现场也找不到纵火痕迹,但是人人都觉得这事透着古怪。

屋里的人就真的睡得这么死?竟然一个都没能逃出来?而且附近的居民记得,出入这些宅院农庄的,几乎都是青壮男子,并无老弱妇孺,按说逃生能力应该不弱才是。

五城兵马司反复查了好一阵都查不出端倪,只得作失火意外处理。

几个皇子忽然出奇老实,一个个闭门在家谁也不见,而本来针对白家的种种流言也很快消失得干干净净。

千晓楼事后送来的消息,那八处宅院农庄都是几位皇子的暗宅,里面住的全是他们的心腹下属与死士。

下手这么狠辣的,不必说就是甘遂。

杨珩知道此事,与列当相对苦笑,他们之前也曾让甘遂尽快收服清理几个兄弟暗下的残余势力,甘遂一直懒得动手。

没想到这次几个兄弟好死不死惹到白茯苓头上,甘遂连商量都省了,直接下手杀灭,一个活口都不肯留,也难怪他那些兄弟们被吓破胆。

白家的大人们皱了眉头,觉得甘遂行事太过偏激凶狠,白常山有些难以接受,白丑与木佩兰当年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心里对甘遂的行为抵触相对要小一些,甚至暗自叫好。

白茯苓很无语,这几天甘遂与她见面的时候一切正常,她还天真地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事。现在只希望这三百多条人命千万别算到她头上。

甘遂手段过激,但不得不说,这么干确实效果立竿见影。

当晚甘遂照旧夜访国公府,白茯苓看着他欲言又止,甘遂难得见到她这样,笑问道:“怎么了?有话想对我说?”

“是啊!不过说了你也不一定会听……”白茯苓有些无奈地说道。

“说来听听?”

“我让你不要随意杀人你会听吗?”

甘遂一脸无辜道:“我什么时候随意杀人了?”

白茯苓瞪他:“你是想告诉我,最近几起大火都跟你没关系?”

甘遂揽住她的腰肢,哼道:“是我做的,不过是杨珩指使的!”

“你会听他的话?!”白茯苓不屑他这种一把年纪还装嫩耍赖的行为,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去戳他的鼻尖。

“我高兴听的,偶然会听。”甘遂抓住她的手指放到嘴边,张口就咬。

痒痒麻麻的感觉自指尖传来,白茯苓由他把自己的手指当点心啃,慢慢道:“我不希望你杀人,尤其不希望你因为我而杀人,多作杀孽对你不好。”

甘遂笑道:“你关心我?”

“是啊,我关心你,你会听我的话吗?”白茯苓定定望着他。

“你嫁给我,我就听。”

白茯苓没说话。

甘遂用力咬了她的手指一口:“你要生我的气到什么时候?”

白茯苓幽幽道:“到我死那天。”

甘遂郁闷了一阵又开心起来:“好啊!原来你打算这辈子一直记挂着我。”

白茯苓送他一个大白眼。

甘遂忽然道:“我明天就要走了,最快到除夕我们才能再见。”

白茯苓一愣,呆呆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明天要走,除夕才回来……

她之前想过无数次两人永别的情景,却从不曾想过这一天会这么快到来。

她注定过不了今年……

今夜,竟然就是他们永别的日子!

257放下

白茯苓沉默不语,背靠着甘遂,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复杂失措的神情,身体却不可抑制地微微发抖,甘遂忽然觉得手臂上多一点凉冰冰的水滴,然后是两点、三点……

那是眼泪!

甘遂吃了一惊,飞快转过她的身子捧起她的脸,急问道:“怎么了?”

白茯苓用力摇头,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珠,扁嘴道:“我没事,你忽然说要走,我难过。”

这个答案甘遂喜欢得很,不过甜蜜来得太突然,他反而严重怀疑起来,他要离开,白茯苓不兴高采烈他就觉得很好了,竟然难过得哭了……这未免有些太反常。

可怜甘遂这些日子以来被白茯苓飘忽诡异的态度整得心情忐忑,几乎不敢对她有什么要求了。

她一边坚持不肯原谅他,不肯跟他正式成婚,一边又并不太抗拒他的亲近,甚至有时会主动跟他亲热。如果换了别人,他会认为对方欲迎还拒,不过以他对白茯苓的了解,她并不喜欢干这种无聊事。

他心念电转,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暂且放下,吻了吻白茯苓发红的眼睛,趁机笑着诱哄道:“你不舍得我,那等我回来后我们就成亲。现在武林盟与神教的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剩下那些没了老头子作靠山,也不敢如何了,应该没有人再敢对你不利。我们成亲后你就永远陪在我身边,你想出门去玩我可以陪你,再也不用分开。”

白茯苓心里藏了什么秘密都没关系,等他们成亲后,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了解她,让她对他敞开心胸。

“我们年后成亲,然后我们去荧幻仙谷看荧花……”甘遂已经迫不及待地计划起来,去年白茯苓跟他闹翻了,今年两人一南一北各忙各的,明年荧花盛开的时候,他一定要把白茯苓带到荧幻仙谷去,只有他们两个人,重温一下两年多前的甜蜜生活。

“我没答应你。”白茯苓埋在他怀里咕哝道。

“你会答应我的!”甘遂抱着她轻轻摇晃,想到自己即将到手的“秘密武器”,笑得笃定非常。

他这次离开并非是要去处理武林盟又或是神教的事务,前些日子他手下的人终于探听到奇花玉叶天昙的消息。

当日在荧幻仙谷,他曾承诺过要找出这种百年才盛开一回,每次开花时间长达一年的神奇花朵送给白茯苓。

小狐狸这么喜欢漂亮的花,如果他能找到一株送她,她一定什么气都消了。

只是这玉叶天昙生在天同国一处十分偏僻的峡谷之中,谷内地形险恶,凶禽猛兽、瘴气毒草比比皆是,等闲人想安然入内将花完整移植带回祁国万分艰难,而且也摸不准具体花期,所以甘遂只得自己亲自去走一趟。

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只怕要两、三个月,现在已经是九月中,他希望能够赶在十一月下旬白茯苓生辰之前赶回来,所谓除夕才能再见,不过是不能确定具体情况,所以预算得宽松一些。

能提前回来给心上人一个惊喜,那就更妙了。

两人各怀心事靠在一起,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就像是当日荧幻仙谷里见到的一样如雾如霜,只是白茯苓的心情与当初已经全然不同。

“你真的是为了我要走难过?”甘遂可以感觉到白茯苓情绪出奇低落。

不过是分开三个多月,之前两人在定州分手到后来在京城再见,分别的时间更要长一些,也不见白茯苓难过成这样……莫非是这段时间两人日日相见,她对自己产生依恋越来越深了?

“我会尽快回来!”甘遂开心地保证。

“你……你办好你的事吧,不必多想。记得你说过的,不会再骗我,你对我说过的话、发过的誓都要算数!”白茯苓低叹一声,他回来时,得到她的死讯应该会很伤心吧……一报还一报,他们彻底两清了。

“放心,我一定会在除夕前回来,不会让你空等的。很晚了,我们睡觉去好不好?”甘遂抱起白茯苓往内间走,他口中的所谓“睡觉”绝对是个激烈的动词。

白茯苓没有拒绝,最后一夜,还有什么可顾忌,还有什么可保留的?

火烫的身体很快紧紧贴在一起热情厮磨,所有的一切理智都抛到九霄云外,真正的无所不至抵死缠绵,直到耗干最后一点点力气。

白茯苓倦极了沉睡在甘遂怀中,等她再次醒来,那个温暖的怀抱已经不在了,枕边放了一枝发簪,簪头是火红玛瑙雕成的一朵剔透红莲,莲台花心取了原石天然琥珀色的部分雕成,整朵红莲浑然一体,栩栩如生。簪身带着优雅的弧度,以翡翠雕成枝干莲叶,叶上镶嵌了几颗小小的钻石,乍看犹如莲叶上的滚动着的晶莹露珠。

这样精致的发簪就是放到玲珑阁中,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发簪不必问就是甘遂送她的,白茯苓拿起发簪,忽然觉得心里难受得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甘遂已经走了,今生再不能相见!

白茯苓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一整日,第二天又恢复成那副万事无所谓的洒脱模样。

日月轮转,一个多月的光阴转瞬即逝,十一月初三,白丑带了妻子儿女向父亲辞行,一家人出了京城,木佩兰只留下几个丫鬟仆妇和白阿五、白十三、方海随行,其余人等带上大部分行李一律暂居云雀山别院,而且再三吩咐不可泄露消息让包括白常山在内的其他人知道。

一行十人到了幡幢山附近预先租赁的几间农人房舍住下。

白家三口子虽然没说什么,但随行的几个人个个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抑,连向来活泼多话的白果也小心翼翼地不敢随意开口。

他们很纳闷,原先明明是说要到海州去避冬,才出了京城就跑到这个地方来,还要瞒住老太爷,莫非是想向地藏王菩萨还愿?那也不用住下啊!像上次一样上山拜拜就走好了,而且今年冬天格外冷,现在外头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就不能挑个好点儿的天气再来吗?

白果心里暗暗嘀咕,这山路可难走得很,昨天一场大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山路都被掩盖了起来,就凭小姐那不懂武功又懒惰成性的德行,能走上山去还愿才怪!

他们租赁的房子已经是附近一带最好的了,可与白家人住惯的地方相比,仍是天差地别,白果与白阿五等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老爷、夫人还有小姐怎么会有这好兴致带了两个小少爷到荒山野岭来吃苦受罪。

次日傍晚,陆英与林平子冒雪赶来,一路上林平子已经将白茯苓的事简明扼要跟陆英说了一遍,陆英的脸色比外边黑沉沉的天色还要难看,林平子一见白茯苓的那张脸,两条眉毛几乎拧成了一条,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半点不剩。

白丑夫妇一见他这副嘴脸,顿时心又沉了几分。

“这样的大事,为何你不早说?”陆英几步走到白茯苓面前。

白茯苓给他倒了杯热茶,道:“早说又如何,日日担惊受怕的感觉可不好。现在我们一家人除了爷爷都在了,正好欢欢喜喜告别一声。”

除了父母,陆英就是她在这世上最先认识的人,也是她救助的第一个人,少数几个让她觉得亲近可靠的人,自己的至亲几乎都在身边,能够有他们陪她走最后一程,她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小狸花不知是否察觉到一些什么,见了陆英反常地没有扑上去撒娇讨好,反而死死赖在白茯苓身边不肯挪窝。

白茯苓的事当夜随行的人全都知道了,一个个闹着要到幡幢山上去长跪许愿,求地藏王菩萨赐下神恩,让白茯苓留下。

白茯苓废了许多口舌才勉强说服他们接受现实,但是陆英却一直抿唇不语。

初五一早陆英一声不吭就上了幡幢山,林平子不放心跟了去,两人在山上乱转了一整天,最终一无所获。

如是者连续四天,任白茯苓怎么劝告都没用,到了初八还是连个寺庙墙根都没发现。

初九这日一早,陆英收拾好了又打算上山去,忽然听见房门那边传来一阵敲击声,他开门一看,就见白茯苓裹着雪白的貂裘,亭亭玉立站在外边。

“苓儿,你不用劝我了……”陆英不等她开口便说道,虽然白茯苓没明说,不过他知道今日已经是最后一日,十五年前的十一月初十,正是白茯苓将他救回家的日子,就在前一日,地藏王菩萨在幡幢山上显灵,救了重病濒死的白茯苓。

如果她的阳寿只有十五年,今日就是最后限期。

“我没打算劝你,你像小时候那样背我上山好不好,我们叫上爹娘还有平子、白果他们一起去。”白茯苓笑眯眯道,眼神清澈,一如十五年前那个粉雕玉琢的三岁小娃娃。

陆英自然不会拒绝她,当即蹲下身子让白茯苓伏在他背上,然后扶稳她的膝弯大步走出房间。

白茯苓得意道:“我比当年重了许多吧?你背得动我吗?”

陆英刚到白家时,白茯苓重病初愈,瘦小得完全不像个三岁的孩子,陆英天天抱着她到处走,看这个看那个。

后来她年纪稍长,身体也好起来了,陆英再抱着她走,反而影响她活动,所以就改成背她走。

陆英听到这熟悉的问话,不自觉微笑起来:“一点点罢了,背多久都没关系。”如果能够背一生一世,那是多好的事?

白氏夫妇早早起来吩咐白果等人收拾香烛供品之类的东西,先行到山上准备。

今日天气出奇晴好,地上白雪皑皑,天上蓝天白云,一扫连日来的阴霾。

陆英背着白茯苓慢慢往幡幢山上走,天地茫茫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白茯苓轻声道:“大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开玩笑要你做我的备选丈夫?”

陆英浑身一震,道:“记得。”他一生都不会忘记。

“大哥是个很好很好的男人,我一眼看见就喜欢,我是个坏蛋,看见好的就想先下手为强。”白茯苓的声音有些歉然:“只是话说出口之后,我就后悔了,我根本不可能当个好妻子……”

陆英沉默,在他心目中白茯苓才是很好很好的那一个。

“我只能活到十八岁,没办法陪你一辈子。”

“没关系……”陆英沉声道,短短三个字似乎蕴含了无数的感情。

白茯苓无法分辨清楚究竟是说她拿婚姻大事开玩笑没所谓,还是说她即使只有十八年阳寿也是一个好妻子,又或者是不管她做了多过分、多任性的事情,身上即使有数不清楚的缺点都没关系。

就这么一直走走到山腰,白茯苓叹口气对他道:“大哥,你背着我这么久也累了,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待会儿到了,便放下我吧。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希望你日后想起我,记得的都是开心快活的事情,而不是因为我而难过。”

这些话如同遗言,陆英眼睛发红,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说。

静了一阵,白茯苓忽然道:“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就算唱得不好听,你也要夸奖我!”

“好!”陆英点头。

白茯苓清清喉咙,开口唱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短短的曲词反复唱了几遍,声音慢慢低沉,终至无声……

此时,数百里外,甘遂正赶着马车往京城方向而去,车上层层保护,甚至放了炭盆保持温度,小心地放置着一株大概两尺高的盆栽,碧绿的枝叶顶端,数个淡紫色的花苞半开,一丝丝飘渺的香气令官道上擦身而过的行人车马纷纷驻足。

这就是玉叶天昙,传说当花朵盛开之时奇香扑鼻,每朵花都有海碗大小,瑰丽非常。

白茯苓收到这些花,一定不会再生他的气了!一想到这个,甘遂的笑容便禁不住又深了几分。

258死别

甘遂抵达京城时已经是十一月初十的中午,大白天的他不便直接去阁老府,一入城便先传令魔教在当地的舵主与紫草前来问话。

等了好一阵,那位郑姓舵主才一脸灰败的出现在他面前,紫草却不见踪影。

郑舵主乃是魔教内的成名人物,更是甘遂的亲信,魔教里有限几个知道甘遂几重身份的人之一,看上去大概四五十岁,身材高大精干,气势逼人,今日面对甘遂却是神情恐慌,一副老鼠见了猫的心虚惊恐模样。

甘遂眉头一挑,直接道:“我不在这段日子,神教发生了什么大事?”

郑舵主摇头:“教中一切安好……”

甘遂心中稍定,他一路赶回京城,并没有听闻什么不好的风声,应该局势没有太大变化。他扫了郑舵主一眼,郑舵主慌乱之下竟然蹬蹬退了两步。

甘遂不耐道:“究竟何事这么慌张?曹梓人呢?”曹梓其实就是紫草,在魔教内的身份是甘遂的师弟,魔教排名第五的长老。

郑舵主一咬牙,疾声道:“曹长老收到消息,夫人昨日身故于京城外幡幢山下,曹长老昨夜就赶去查证,至今未归……”

甘遂愣了一下,随口问道:“谁的夫人身故?”

郑舵主颤声道:“是、是教主夫人……”

甘遂一拍面前的八仙桌,森然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简直是荒谬透顶!

那小丫头身体甚好又服过他的玄印洗髓之毒,身边护卫丫鬟甚至那只瘟猫都不是易于之辈,更有他派去暗中保护她的一众高手,怎么会突然身故?!

郑舵主看着那张一声巨响后碎裂崩塌的八仙桌,脸色越发苍白:“此啊是确实古怪……曹、曹长老已经去了查证,白家人今日一早离开了幡幢山,去了云雀别院。”

其实紫草今早已经发回消息证实了此事,但是郑舵主看着甘遂那张恐怖的脸,哪敢坚持说白茯苓已死,只得顺着他声称仍在调查,以教主对夫人的紧张程度,让他自己亲眼去看清楚了最好!谁要敢在这个关头触了教主的霉头,十条命都不够死。

甘遂神情急剧变幻,胸膛一起一伏,终于推开花厅门,一闪身跃上墙头,几个起落消失在郑舵主眼前。寒冬腊月,郑舵主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他大力呼出一口气,简直觉得死里逃生。心中暗暗祈祷,夫人突然身故这事,千万是假消息才好,否则这后果他简直不敢想象。

甘遂疯了一样全不顾忌路人百姓,将轻功施展到最快速度,眨眼便出了京城,一顿饭不到的功夫已经到了云雀山白家的别院门前。

别院大门紧闭,并没有张挂白幢、白灯笼等办丧事必备的物品,甘遂稍稍松了口气。

昨夜一场大学,瓦上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白雪,惨白的颜色令人生出一股寒冷不详之意。

甘遂凝神一听,便听出庄园内传出阵阵哭声,有男有女,他心烦意乱,一掌硬生生将大门门闩震断,大步冲入庄园内。

这个庄园他之前就曾来过,哭声正是从前堂大厅上传来的,甘遂只觉得两脚像灌了铅一般的沉重,他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推开厅门……

正对着厅门放了一副漆黑的棺木,棺盖放在一侧尚未合上,甘遂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看,白茯苓静静躺在棺中,双眼紧闭,神情宁静,像是睡着了一般。

甘遂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几乎当场跌倒在地。

他一手扶住棺木边缘,一手用力摇晃棺中的女子,两眼发红嘶声到:“醒来,快些醒来!”

白丑和木佩兰就坐在棺木前不远处,厅上或站或坐几十个人都是白家的护卫、丫鬟,紫草也在其中,还有从附近村子里赶来的白术夫妇等,每个人都是一脸哀戚,满面泪痕。

其中大部分人都见过甘遂,不过只知道他武林盟主海浮石的身份,也知道一些他与白茯苓的关系,见他如此情状,都不由得暗暗同情。

甘遂眼里心里只有面前沉睡不醒的女子,根本不曾注意到厅上还有其他人,一心一意只想将白茯苓“叫醒”。

白丑与木兰佩互相扶持着走上钱,大声喝道:“够了!停手!”

紫草红着眼睛也上来想拉住甘遂,甘遂被白丑的喝止声一震,回复了些许神智,慢慢抬起头来狠狠盯着白氏夫妇道:“这是假的是不是?苓儿她人呢?”

木佩兰摆了摆手,神情萎顿地对厅上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待厅上只剩白氏夫妇与甘遂、紫草四人,木佩兰走到女儿棺木旁,伸手细细将女儿被弄乱的头发衣饰整理一番,然后抬起头望着甘遂道:“苓儿去前说过,不让你亲自验证,你是不会相信她的死讯的。她人已经走了,你好好看清楚吧。只是你小心一些,苓儿她很爱漂亮的……”木佩兰说到一半已经忍不住泪如雨下。

白丑也是眼圈发红,扶着妻子退到一边坐下。

甘遂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往下沉,近乎麻木地执起白茯苓的左手,他记得,她的左手腕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只有针尖大小,不呐到近处细看是很难发现的。

白玉的手腕翻起向上,小小红痣印入眼帘,甘遂颤抖着将白茯苓的手举到鼻尖处,一股熟悉的清淡异香传来,那是玄阴洗髓之毒的气味!

白茯苓身上的一切特征都可以模仿假造,但是这种毒是混合了甘遂自己的血为引子炼制的,天下只此一家,特有的气味根本无法假冒。

甘遂仍不死心,不住以内力灌入白茯苓体内,试图找出生命迹象。高明的假死药可以令活人看上去全无气息体温。

他记得白家就有一个精通医道的家伙叫方海!

试了一次又一次,什么反应都没有,他的内力如泥牛入海,激不起半点浪花,更没有发现哪怕是一星半点的脉搏心跳。

假的!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一阵一阵恐惧与悲痛几乎瞬间将甘遂淹没,喉咙甜甜的一股热气喷涌而出。

“师兄!”紫草的惊呼声仿佛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甘遂猛地将白茯苓自棺中抱出,跌跌撞撞走了两三步,一脚踏空跌倒在地上。

迷乱之中,甘遂近乎本能将白茯苓的尸身护在怀里,自己一侧身肩背着地仰面倒下。

白丑与木佩兰见他竟似有心要夺走女儿的尸首,急忙抢上前来拦阻。

甘遂坐起身,紧紧抱住白茯苓,喃喃道:“你不要吓我,你生起哦的气,所以故意吓我的是不是?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醒来好不好?”说到后来话声中竟然带了哽咽哀求。

紫草从没见过飞扬跋扈的师兄这种模样,急得团团乱转,想伸手去拉他,当即被他身上的护体罡气震开。

白氏夫妇知道甘遂对自己女儿倾心,却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程度,心里本来对他的怨恼去了大半,甚至生出几分歉然。原以为见到这个害他们女儿伤心的混蛋悲痛欲绝,他们实在生不出丝毫快意。

甘遂也是个可怜之人啊……

甘遂抱着白茯苓,慢慢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温柔道:“我给你找来了玉叶天昙,过几天你生日的时候应该就会开了,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说着就想抱白茯苓去看他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奇花。

白丑与木佩兰急了,他们没有公开替女儿办丧事,甚至连林平子与陆英都被勒令先行返京,就是不想白常山得知孙女夭折的噩耗。甘遂如果讲他们女儿的尸身堂而皇之抱出去,只怕这事再也瞒不住。

两人飞快拦在厅门前,不肯让甘遂带白茯苓离开。

双方眼看着就要撞到一起了,甘遂现下的状态,万一受到刺激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紫草急中生智大叫道:“师兄你忘了?玉叶天昙我已经吩咐人送过来了,天气这么冷,小师嫂出门会冻着的,你在这儿等等就好,花很快就到了!”

甘遂想起自己似乎曾经让紫草替自己送花给白茯苓,现在他脑子里一片混乱,闻言茫然道:“是吗?那就等等吧。”说这转身走回厅上,后背空门大开,毫无保留地展露在白氏夫妇面前,紫草连向两人使眼色,白丑出其不意,一掌切向他后颈,甘遂终于软倒在地。

如果他不是神智混乱,以白丑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偷袭成功。两夫妻相视苦笑,花了不小力气将白茯苓是尸首抢出,重新安置如棺中。

紫草不敢放这样的师兄出门,问过白氏夫妇发意思,扶了甘遂到旁边的厢房去休息。

甘遂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带着玉叶天昙到百里山向白茯苓求婚,白茯苓和高兴地答应下来,然后他们就成亲了,过了几年,白茯苓为他生了一双儿女,然后有一天,一群仇家上门寻仇,他们人数很多,个个是顶尖高手,不过跟他比还是差了一些,他很快就将这些人杀了一大半,正当他杀得痛快之时,忽然听见白茯苓的惊呼声。

他回头一看,就见其中一个仇家一掌打在白茯苓的背心,然后抓起他两个孩儿往墙上一撞,血花四溅,两个孩儿当场丧命。

他几乎要疯掉了,他举起长刀,一刀一个,将围攻他的仇家砍成两段,又冲上去将打杀他妻儿的那个乱刀砍死、

他扑过去抱起白茯苓,发现她已经气绝身亡,他悲痛至极,疯狂大笑起来,举起长刀见人就杀,长刀过处,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断裂声连绵不绝,鲜血喷涌,断肢头颅横飞而出……

他也不知道杀了多久,眼前所见是一片尸山血海,直到杀无可杀他猛然转身,发现台南地间只剩他一人,与漫天遍地的血红,白茯苓与他的孩子的尸身都不见了……

他的苓儿不见了!他的苓儿抛下他一个人,独自走了!

甘遂一惊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没有可漫天血腥只有窗边银白的月光与雪光,和清心宁神的沉静气味。

一直守在房中的紫草听到声音猛地站起身,走过来担忧道:“师兄你吓死人了,你差点走火入魔了知不知道?幸好发现得早,及时服了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甘遂慢慢回想起之前的事,神色骤变,紫草早就在注意他的神情了,不由暗暗叫苦,却也只能涩声劝道:“生死有命,师兄你看开一些……”

甘遂呆呆坐了一阵,起身慢慢往外走去,院子里寒风如刀,他毫无感觉,他的心已坠入冰窟之中,区区寒风有算什么?

厢房离摆放白茯苓灵柩的大厅很近,甘遂游魂一样走入厅中,白丑与木佩兰都不在,白果和白阿五等几个平日伺候在白茯苓身边的人,正一身素衣跪在棺木旁,将一张张纸片放入火盆中燃烧。

几个人见甘遂来了,都没有说话,他们白天见过甘遂伤心疯狂的样子,也知道他是小姐喜欢的人,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都替他难过。

甘遂站在棺木旁,从前与白茯苓相处的画面一幕一幕重现脑海,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却又静不下心来细想。

“苓儿她是怎么……去的。”甘遂问道。白天他确认棺中尸首身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白茯苓并不曾受伤,也不似是急病身亡,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多月前还好端端的人,会忽然去世。

白果低头掩饰自己古怪的神情,含含糊糊道:“我也不知道,小姐去得很突然。”她忽然想到,如果小姐早知自己只能活到十八岁,那她隐瞒事实与海浮石亲近,岂不是故意要害海浮石伤心?海浮石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很难过吧。

甘遂对于这个答案极不满意,可是白家人对白茯苓的宠爱毋庸置疑,绝不可能害她的,如果她是被人害死的,那白家更没有对他隐瞒的必要。

甘遂走到白果面前想问清楚,却发现她烧的不是纸钱冥币,而是一张张纸契,这些纸契在他还是小弥的时候曾经见过不少,是白家奴仆的mai身契。

白茯苓很喜欢买人,然后收集了许多这样的mai身契,当宝贝一样锁在专用的箱子里。

白果见他盯着自己手上的纸契,眨了眨一双哭成(看不清)样的眼睛,解释道:“是小姐去之前让我们烧的,小姐说这是她救助万人的证据。”

“证据?”甘遂含糊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小姐说大藏王菩萨要她救助万人,这些就是证据,要我们记得在她去了以后,一张张烧了。”白果一边说,一边将火盆里的灰烬翻了翻,以确保之前放下去的纸契彻底烧干净。

去得突然,又怎么会来得及仔细交待这种事情?

甘遂忽然想起之前白氏夫妇曾经说过,白茯苓知道他如果不亲眼验证就不会相信她的死讯之类的话,这分明像是明知道自己要死了,经过深思熟虑后,有条不紊一件一件交代后事,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突然去世的人能做的事?

一瞬间,过去白茯苓一些奇怪的举止言行被连在了一起。

甘遂定了定神,努力让脑子回复清明,想到今日所见的种种异样……

白茯苓突然身亡,没有被送到京城阁老府或者国公府,反而送到这云雀山别院。

别院外没有任何办丧事的痕迹。

白茯苓的爷爷白常山,还有她的义兄陆英,表兄林平子都不曾露面。

这里分明有古怪!

“白阁老他们呢?”甘遂问道。

白果苦着脸,无奈道:“老爷夫人怕老太爷年纪大了,受不住打击,不敢通知老太爷。你也千万不要说出去。平子和陆将军来过了,夫人担心他们留在这里会引起老太爷的注意,所以让他们先回去了。”

甘遂疑心更重,这未免太过巧合,如果白茯苓这几天照常在京中,这事无论如何都瞒不过白阁老,但是偏偏她正巧就在京城外。

“你们突然离开京城几天,白阁老不会怀疑吗?”

“我们本来打算去海州的,已经跟老太爷辞行了。”白果听甘遂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有些心虚起来,她不想让人恨小姐,就算小姐做错了,她也要努力隐瞒。

甘遂依稀记得郑舵主曾说白茯苓昨日身故于京城外幡幢山下,那个方向可不是往海州会经过的地方。

他不着痕迹扫了一眼白果,见她眼睛闪烁不定,透出戒备之意,知道再问也不会问出什么,他要逼供很简单,不过他答应过白茯苓不会伤害她身边的人……反正很多事情只要随便查一查就能知道来龙去脉。

甘遂努力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这些疑点上,不断对自己说,只要搞清楚白茯苓的秘密,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心中有了一点点希望,支撑着自己站起身,就想去找紫草查清一切。

大厅外忽然人影一闪,一个二十来岁的清秀青年走了进来,甘遂一眼认出这是妨害,白家手下医术十分高明的一个小子。

方海神情困顿消沉,完全看不出半点往日整齐清爽的样子,他木然走到甘遂面前,递给他一个信封,翁声瓮气道:“小姐让我给你的。”

说完再不看甘遂一眼,径自走到白果身边,急急翻找起白茯苓那个装满了mai身契的箱子。

甘遂飞快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药方,看笔迹并非出自白茯苓之手,甘遂顿时没了看下去的欲望,不过想到也许能找到白茯苓离奇身故的蛛丝马迹,又打起精神来细看。

一味一味药材的名字用量映入眼帘,甘遂越看练得越苍白,扭过都去冷声道:“这是什么东西?”

“忘情丹的配方。”方海头也不抬,只顾翻找mai身契。

忘情丹,顾名思义就是可以让人失去部分情感记忆的神奇丹药,从来只闻其名,如果方还不是师从当世第一神医,也拿不出这样神奇的方子。

甘遂如遭雷击,白茯苓让人将忘情丹的方子给他,意思再明白不过,她要他忘了她,忘了两个人之间曾有过的种种情意与甜蜜记忆!

甘遂将那张药方捏做一团,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心底翻涌的气恼悲怨,头也不回走出了大厅。

厅上白骨被方海一轮粗鲁的胡乱翻找惹到了,一手推开他道:“你不帮忙就罢了,添什么乱?”

方海不理,绕过白果凑过去继续,白果又不好真的动手打他,只得拦在箱子前气道:“你究竟想找什么?”

“我的mai身契。”方海答道,眼睛就没离开过那口箱子。

“小姐说都要烧掉的,你找出来干什么?小姐说了,不管你能不能赚够银子,你这些年替白家做的事够多了,足够赎身了。”白果很是不解,方海的性子总不至于小心眼到怕白家私藏他的mai身契。

方海没答她,眼睛忽然移向白阿五手上拿着的一叠mai身契,好巧不巧正好看见其中一张似乎就是自己的,他劈手夺了过来,抽出那张纸契一看,果然是他的,脸上顿时露出欢喜不已的神情,紧紧抓住那张纸契当命根子一样。

白果凑过来一看,这张纸契与大多数白家的纸契不同,是手写的,而且笔记拙劣凌乱,分明是白茯苓小时候的杰作。

早期白家还没有专门印制固定格式的纸契,白茯苓拐卖人口偶然会自己提笔写契书,不过后来大概觉得自己那一手破字确实羞于见人,这才改了让别人代笔,最后干脆直接刻印专有格式。

白果忽然明白了方海古怪行为背后的意思——那是白茯苓亲笔为他写的唯一一份书函,上面有白茯苓的名字,还有他的……

白果吸吸鼻子,佯怒道:“你自己去抄一份,画了押来让我烧掉,否则少了一份小姐会怪我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方海向她鞠了一躬,取过执笔走到白茯苓的棺木旁,席地而坐,默默抄写自己那份mai身契。

白果看着棺中沉睡的白茯苓,忽然有些怨恨起地藏王菩萨来。

259不如归去

甘遂找来紫草以及暗中保护白茯苓的人查问一遍,将她与白氏夫妇这些日子的异常举动与她之前的言辞中透漏的信息稍加对比,很快就明白了一件事——白茯苓一家三口早就知道她活不过十八岁的事,只有他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可以跟白茯苓一生一世。

甘遂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恍惚中,他忽然想起在白茯苓的房间里看过一本小册子,上面有六句很相似的话——

最好不想见,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欠。

最好不相惜,便可不相忆。

最好不相爱,便可不相弃。

最好不相误,便可不相负。

当时看了并不放在心上,现在回想却觉得一个个字重重敲在心上,直教他痛彻心扉。

他很想摇醒白茯苓,问她为什么可以对他这么狠心无情,既然早知今日,为何要出现在他面前引诱他沉沦深陷不可自拔。

她说过她不会一直呆在他身边,要生他的气到他死那天,他到今日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在发生聘礼时间之前,她偶然的心虚表现,想必就是为了这个秘密。

他还奇怪为什么她一边说不原谅她,一边却又放任他的亲近,原来她早知会有这一日,早知他会为了她的死伤心欲绝。

但是就算早知今日结果,他就真的能够舍得避开白茯苓?

忘情丹服下去,他就能够彻底解脱,但是他不想忘记,不想放手……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但是这次,他失去了最想要的人,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甘遂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他唯一想不通的是,白茯苓以及她得父母为何会这么清楚而且确定她的死期。

浑浑噩噩中,腿上被人撞了一下,然后便听见一个小孩子放声大哭。

甘遂低下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几岁大的小姑娘跑的太急撞到他腿上,被他的护身罡气弹了开去,所幸小姑娘并不会武功,人小力弱,所以反震之力不大,她只是摔了一跤。

旁边一个小孩似乎是小姑娘的哥哥,急忙跑过去扶起她,安抚道:“不哭不哭,老和尚说他等会要讲地藏王菩萨的故事,……我们快去吧。”

甘遂面色不善而且身形高大,两个小孩虽然对他很有意见,但也不敢惹他,小男孩把妹妹扶起身,拍干净她身上的雪沫,两人手拉手扭头就跑了。

地藏王菩萨?

甘遂忽然想起,曾几次听闻白茯苓做善事是因为地藏王菩萨曾经赐下神恩救她性命。

甘遂游目四顾,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一个小村镇里,两个小孩子正往村口一个小庙跑去,他想了想举步跟了上去。

小庙十分简陋,一个老和尚坐在香案前的蒲团上,大群小孩子为在他面前,老和尚正好开始说地藏王菩萨的故事。

说的是有一位名叫光目的贵族女子,十分孝敬父母,她得母亲生前喜欢吃鱼子,犯杀生罪极重,死后神魂堕入无间地狱,受尽无数苦楚。光目知道母亲生前不积善因,死后必会受报应,于是变卖家宅财产供养佛寺,大做善事。最后终于使自己的母亲以及其他地狱的罪人得以脱离地狱的苦楚。这个贵族女子就是地藏王菩萨的化身。地藏王菩萨曾发下誓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更身入地狱要度尽六道众生。

故事既不曲折也不离奇,甘遂却如遭雷击,脑中灵光闪现,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好!哈哈哈哈!好啊!”

……

白茯苓此时正坐在地府阎罗殿上与判官讨价还价。

“就这个吧,名门望族,富甲天下,近五十年娶的媳妇只生儿子,没有生出过一个女孩,你投胎到这一家,不但是长房嫡女,还是族里唯一的小姐,必定万千宠爱在一身,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判官呲牙咧嘴到。

“好像还不错,可是我还能遇到我爹娘吗?”白茯苓挑剔道。

判官终于爆发了:“你有完没完,一下子说这家不够富,一下子说商家地位太低了,一下子嫌那家亲戚太多,一下子嫌父母容貌太丑……现在连遇上什么人都要挑剔,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你?!”

白茯苓斜了他一眼,得瑟道:“地藏王菩萨说我做了大功德,足以抵消前生孽债有余,我不过提出几个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满足我吗?要不我去问问菩萨好了。”

判官十分哀怨,如果不是白茯苓积下善因太多,他也不用这么低声下气伺候她。

白茯苓其实也不想为难他,只不过心底深处舍不得父母亲朋,所以才这样拖拖拉拉,迟迟不下决定,这一生有太多东西让她留恋,她不想太快喝下孟婆汤了却前尘。

双方正在扯皮,地藏王菩萨与牛头马面走了过来,前者面现难色,后两者神情惊惶。

判官正一肚子火气,偏偏地藏王菩萨不是他得罪得起的,于是只好冲着牛头马面发作:“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天塌了还是地府要倒了?”

牛头苦着脸递上一叠纸道:“出大事了,判官快看!”

白茯苓好奇的瞄了一眼,道:“这不就是我家保存的mai身契,有问题吗?”昨天其她就陆陆续续受到白果他们烧给她得这些纸契。原本是想拿来做完成任务的证据的,不过地藏王菩萨一见面就是对她一阵夸奖,直说她超额完成任务,所以她也就没有刻意去整理了。

牛头马面同时怒瞪她一眼,道:“就是你这个灾星,谁不好惹,偏去惹那煞神!”

白茯苓十分不解,判官一脸晦气地翻开那些纸契,才翻过两张,就见一张以丹砂写成纸笺,上书两行大字:

三日之内,白茯苓若不还魂,

吾便血洗天下,以十万百万冤魂填满地狱!

一个个红字力透纸背,恍如血色淋漓,张牙舞爪杀气腾腾。

判官又翻了几张,几乎每隔两三张mai身契,便夹了这样一张血红“警告信”,判官沉了脸色哼道:“大胆凡人,不自量力!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凶神恶煞,敢要要挟地府!"

白茯苓也看清了那些字,她要不知道这是谁的杰作,那就是正宗的脑残了!

她缩缩脖子,决定低调一点。

判官发完一阵官威,抽出生死簿,对牛头道:“这人姓甚名谁,报上来!”

牛头耷拉着一双牛眼,有气无力道:“甘遂……”

“什么?”判官手上的生死簿没拿稳,啪一声跌到地上。

白茯苓更是惊奇,甘遂这么有名气?连地府里的牛头马面和判官都认识他?

判官两眼喷火,瞪向白茯苓。那恐怖的样子,十足十想把她当场撕开几块。

“不关我的事……我一直努力劝告他不要杀人的……”白茯苓抗议道。

地藏王菩萨叹口气道:“事已至此,怨也无益,一切皆是因果。”

判官用力揉了揉脸道:“她当初还魂重生十五载已经是坏了规矩,如今再次还魂,有碍天道轮回秩序,不妥不妥。”

马面一张脸拉得比腿还长,咕哝道:“总比地府多出十万百万冤魂要好吧……”光想到搞定这些平白多出来的鬼魂的工作量,就让他们头皮发麻。

白茯苓怯生生道:“那个……凡人生死不是判官手上的生死簿所定吗?如果死期未到,原则上应该不会被杀吧……”

判官跳起来怒骂到:“你懂个屁!那甘遂什么来历你知不知道?”

白茯苓用力摇头,她现在只希望这笔烂帐不要算到她头上,她好不容易才完成了救助万人的任务,可以从新投胎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如果这个时候被甘遂拖累,她真不知道改怎么办才好。

地藏王菩萨脾气比较好,和声解释道:“甘遂的魂魄乃是天地之间杀气怨念不得宣泄,天长日久凝聚而成,误入轮回生而为人,他的生死命途就是判官也无能改变……他若一意孤行大造杀孽,就是地府也无能为力。”

那就是说死在他手上就是白死,只要他想杀,不该死的人也会死!

白茯苓面上变色,气道:“说我之前是白起,坑杀四十万人,就要我倒霉三十世,他倒好,一句生死命途无法改变就可以随便杀人,这差别待遇也太大了吧。”

地藏王菩萨叹口气道:“他今生种下恶因,来生自有恶果。”

判官与牛头马面低头商量了一阵,抬起头对白茯苓道:“你回去吧,牛头马面,明日起你们与本官一起修补调整被打乱的轮回秩序,限期二十年内完成。”

牛头马面一脸无奈齐声答道:“是!”

“喂喂,你们好歹也问问我的意见吧!”白茯苓一惊,复活重生可以见父母亲朋,她自然是喜出望外的,不过同时还要面对甘遂!回去,这辈子势必要与甘遂绑在一起了,她还没有心理准备。

判官不耐烦道:“你回去好好劝那甘遂放下屠刀,自有你的好处。”

说着一挥手,牛头马面不由分说把白茯苓架到奈何桥边一推,白茯苓眼前一黑,所有知觉都离她远去…………

260倾我今生

云雀山别院前堂大厅上鸦雀无声,只有火盆偶然爆出噼啪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笔墨与纸张摩擦的簌簌声。

白茯苓的棺木依然停放在大厅上,棺木一侧,白果、丁香、白阿五、白十三等人轮着将mai身契一张接一张放入火中彻底烧成灰烬。

甘遂坐在火盆不远处奋笔疾书,一碟血红的丹砂用尽,紫草便马上利落地换上一碟新的,从早上到现在,紫草都不记得换了多少碟了。

甘遂像完全不知疲倦一般,由始至终没有停笔。一张张写着同样血红威胁字句的纸签,夹杂在mai身契之中投入火盆,瞬间化为灰烬。

早晨他突然出现在灵堂之上,吩咐紫草准备纸币丹砂,然后便一直重复着同样地书写动作。

纸签上的内容把白果他们吓了一大跳,但是在甘遂恐怖的目光下,。没人敢去阻挠他的疯狂行为。

白丑与木佩兰出来见他如此,真不知该为他的痴心坚持感动,还是该为他的狂妄大胆无奈。不可否认,他们虽然笃信佛法多年,不愿再惹血腥杀孽,但是最爱的始终是自己的女儿,心里暗暗盼望甘遂这个法子可行,所以全不阻拦,甚至使眼色让白果他们配合。

能够令女儿死而复生自然是最好,否则以甘遂此刻的状态,他们真担心一旦女儿最终无法复活,他真的会把威胁变成现实!

白十三将最后一张mai身契投入火中,望向甘遂干咳一声道:“烧完了”。老大你写了至少两三千张“血书”了,是不是也停手歇会儿?

甘遂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理也不理,仍是继续不断写着。

他为了赶在白茯苓生辰之前回京,日夜兼程赶了数千里路,昨日刚到京城便得知白茯苓的死讯,悲伤过度差点走火入魔,气候失魂落魄在雪地荒野走了一夜,今日又是一整天不吃不喝坐在白茯苓灵前写字,如果不是他武功底子实在好,早就虚脱在地上了。

往日干净整齐的俊美青年,现在蓬头垢面,满脸胡渣子,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别说紫草白果等人,就是木佩兰与白丑见了,也心生不忍。

不知道过了过久,远处传来鸡啼声,天边现出一片鱼肚白。

甘遂身前的一大叠白纸全数用完,他顺手一摸没有摸到纸签,抬起头向着紫草哑声说:“去拿纸来!”

紫草终于忍不住了,摇头说:“不拿!够了!你已经写了一夜了!如果她泉下有知,早就该看到了!”

甘遂根本听不进去,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也是他唯一的希望。他知道紫草说的有道理,但是他不想苦等,他怕多看几眼白茯苓沉睡不醒的摸样,他会疯狂崩溃,他必须做点什么让自己不去考虑白茯苓无法复活的可能。紫草不肯送纸来,甘遂起身便往记忆中别院的书房方向走,打算自己动手,紫草一闪身挡在厅门前不肯让他去。双方正在坚持,突然厅中想起几声咳嗽。

厅里本来就聚合了不少人,所以甘遂也没有留意,紫草背向厅门正对着大厅内,却清清楚楚看到庭上并无人咳嗽,她定了定神,又听到几声,分明是从棺木中传来的!

“小师嫂……她、她……”紫草不敢置信的指着棺木惊呼出声。

甘遂看见她这幅惊诧的神情,心中一动,燃起希望的同时更升起极大地恐惧,他很怕,如果这是一场空欢喜,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咳嗽声再次想起,这次清晰而明白,庭上其他人都一跃而起额,扑向棺木的位置。紫草积极拉过甘遂的袖子飞奔到棺木旁。

棺中沉睡了两日有余的白茯苓一边咳嗽一边慢慢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是谁带头欢呼了一声,庭上众人欢声雷动。

甘遂缓缓伸出手去,仿佛怕稍稍用力这个美好的景象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

白茯苓茫然看着面前无数张熟悉的面孔,一时也有些适应不了,尤其是胡子拉碴形象颓废的甘遂。

甘遂的手小心翼翼碰触到白茯苓的脸蛋,缓缓摸到她的颈侧,温热的触感令他振奋非常,肌肤之下规律跳动的脉搏带着无尽生机,透过他的手指直直传入他心中,飞快填满他冷寂空旷的心窝。

她是活得,她终于活过来了!

甘遂一把将白茯苓紧紧抱住,想欢呼想大叫,但是喉头像被什么塞住了一般,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之后便是一场混乱,甘遂抱着白茯苓不肯放,谁都劝不开,白氏夫妇很无奈,紫草毫无办法,其他人只能干瞪眼。不过甘遂将白茯苓从地府里抢回来的,所以没人好出面去阻挠他的非礼行为。

最终是白茯苓连绵不绝的咳嗽声,将他震醒。白茯苓的棺木就在火盆边,加上风向关系,烟火将她呛得连连咳嗽,什么话都没法说。

甘遂将她抱出来走到避风处,却仍是不肯松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失而复得的心上人。

白茯苓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值得佯装刚刚恢复身体虚弱垂着眼睛不说话,她对于面对甘遂,一点点准备都没有。原以为她一死,所有一切便一笔勾销,没想到……哎……

木佩兰见这样也不是办法,值得先将庭上其他人打发去休息,然后走上前对甘遂道:“苓儿她刚刚醒来,先让她梳洗一下,再说其他可好?”

说着伸手想去将女儿接回来,甘遂往后倒退一步,眼中闪过警惕与凶戾,木佩兰一惊,缓过口气到:“苓儿是你救回来,我们夫妇不会再阻挠你们的婚事,你大可放心。而且苓儿至少两三日不曾梳洗更衣,她很爱干净的,会不习惯……:

这话其实是委婉地提醒甘遂,你小子两三天没洗澡,也不怕熏到老婆。

紫草见这样坚持不是办法,也加入说服行列。费了一番唇舌,甘遂才勉强松了手。

白茯苓被爹娘送回房间好生梳洗整理过了,换过衣裳,有些不好意思的埋在娘亲怀里,歉然道:“让你们伤心难过了一回,都是我的不是。”

不过短短几日,爹娘就像平白老了好几年,白茯苓看得心理难过之极。

不管如何,能够复活再与自己爹娘还有一众亲朋家人团聚,都是一件好事,至于债主甘遂……慢慢来吧。

她就不信她会搞不定他!

一家三口说了几句闲话,木佩兰去抱了两个儿子过来。两个一岁半的孩子已经能够分辨亲人,抱着白茯苓“姐姐”叫个不停。

为了她的事,这几天庄子里从她爹娘到打理杂物的佣人,没有一个睡得好,白茯苓将父母劝去休息,自己却没有半分睡意,呆呆坐在床边发呆。

紫草敲了敲房门走进来,见他醒着,拉着她左看右看,十分欢喜,更趁机将这几天以来甘遂做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白茯苓叹了口气,没说话。

紫草有点急了,道:“师兄这样对你,就是铁打的心肠也得化了,你、你可别辜负师兄的情谊。”

“你不用急,这辈子我是跑不掉了的。”白茯苓苦笑道。

紫草皱眉道:“你这话我不爱听。”这么勉强,枉费师兄对她一往情深。

“但是这是事实不是吗?”白茯苓直视紫草,没有半分心虚:“我是喜欢你师兄不错,但是从一开始,都是他在做决定,我如果有其他意见,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逼我听他的,甚至拿我的父母亲人来要挟我。”

紫草咕哝道:“他对你很好了,换了我们,要敢不听他的,直接杀了。”

白茯苓忍不住笑起来,知道有人比她更悲剧,心情就是好啊。

紫草前脚走,甘遂后脚就到了,他换了一身簇新衣袍,刮去了胡渣子,重头到脚整理了一遍,又恢复了原本俊美清爽的摸样。

紫草一再提醒他形象问题,他勉强花了点时间打坐恢复状态,否则早到了。

缓冲过一阵,白茯苓总算可以从容一点面对他。

甘遂将她抱入怀里,狠狠稳住她,直到她要喘不过起来了,才稍稍松开。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甘遂恨恨道,一边将耳朵贴在心脏的位置,满足地听着她稍显急促的心跳声,她是活的,真好!

白茯苓哼道:“知道我狠心你还敢惹我?!”

甘遂不答,伸手摸到她的腰际,想去解她的衣带,白茯苓连忙按住他的手阻止他的色狼行为,惹来不满的很瞪。

白茯苓才不怕这只纸老虎,伸手摸了摸他的鬓边道:“紫草说你几天没有休息过了,乖乖睡觉,不许乱来。”

“我精神的很”甘遂不依不饶,一边将十分能展现他迫切心情的某个部位贴到白茯苓腿上蹭了蹭。

白茯苓脸上泛起一片红霞,在他下巴上咬一口,道:“不行,你要的话……睡醒了再说!”

甘遂好不容易令心上人回到自己身边,在得到一个缠绵约定之后,终于勉为其难躺在白茯苓床上睡过去,睡梦中不忘紧紧抓住白茯苓的手,唯恐她会再次离开。

白茯苓看着他安详满足地睡脸,也静下心来考虑日后两人该如何相处。

公平地说,她其实有些对不起甘遂,虽然甘遂也犯过对不起她、令她伤心的事,不过比起自己死对他的刺激,两清有余了。

现在她刚刚死而复生,甘遂还没有回过神来,过后一定会跟她算账的,要安抚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她与甘遂的相处,确实就像她对紫草说的一样,甘遂决定一切,然后用尽各种手段逼她就范。这并不完全是甘遂的错,以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跟甘遂天长地久,所以对他的她对敷衍为主,不是直接拒绝就是干脆对他不理不睬……现代好像管这叫冷暴力来着。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甘遂,她喜欢怎样的对待,喜欢怎样的相处方式,只是冷眼旁观,看着他因为自己的轻忽忐忑不安,甚至做出一些过激行为,然后以此为借口,将他推得更远。

按照孔老头的说法—不教而诛谓之虐!

好像越想,她的错处就越多……但是想到地府中所见所闻,要她心平气和的对待甘遂,真的有些难。

白茯苓捧着脑袋叹口气,死了一了百了,或者就是不停纠结。

因为一早知道自己只能活到十八岁,所以想做的事情计划都已经做了,除了对家人的卷帘不舍,复活对她而言,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狗尾续貂。

她甚至有些茫然无措,多出来的几十年生命,她做什么好呢?莫非都用在跟甘大魔头斗智斗勇上?

晚饭时分,收到这意外喜讯的林平子、陆英飞快到了云雀山别院。

两人看到活生生坐在面前的白茯苓,又是一番欢喜,再看坐在她身边,不顾旁人侧目揽住她腰肢,一脸亲昵独占姿态的甘遂,便觉得比之前顺眼了一些。

林平子仔仔细细把白茯苓的小脸打量了一遍,喜悦道:“好了好了,表妹这面相,活到八十没问题。”

侧头顺便扫了一眼甘遂的那张脸,挑了挑眉头,什么话都没说。

白茯苓既然无事,一家人也没必要在冰天雪地的天气里赶路往海州,当即以道路冰封无法通行为由回到京城阁老府,白常山不知道白茯苓这几天死而复生之事,听闻儿子不去海州了,留在京城陪他过年,开心得一张老脸笑成了蔼花样。

白茯苓的十八岁生辰,一家人一起庆祝,连甘遂也在受邀之列,自从白茯苓复活之后,白氏夫妇已经不再像以往那么排斥他了,若他能够保住女儿平安一生,那就认了他这个女婿不妨。

玉叶天昙作为生辰礼物送到了白茯苓面前,同时甘遂提出希望在年后正式迎娶白茯苓。

白家人都没什么意见,白茯苓默不作声,也不知道是愿意还是沉默抗议,不过甘遂也管不得这么多了,先把心上人娶回家再说。

玉叶天昙当夜就盛开了,硕大美丽的花朵,与令人忘忧的异香令白茯苓很是惊喜了一阵,其实她也没有真的很喜欢鲜花,不过哪个女子收到情人送来的花朵还能绷着脸的?

在甘遂看来,送花无疑是他讨心上人欢心最有效的手段。

白茯苓看着月光下盛放的淡紫色花朵,心中对于日后与甘遂相处,多了不小的信心,知道送花给老婆的男人,应该还是很有成长空间的。

白茯苓正在出神,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她左右看看,附近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正在疑惑,忽然面前的玉叶天昙抖了抖。

“不用看了,我在这里!”

白茯看着王叶天昙,吃惊道!“花妖?”

“什么妖,我是地藏王菩萨掌上莲花留在凡间的子孙!”

“咦?”

“当年地藏王菩萨在凡间留下了几枚莲子,后来就生成了我与其他兄弟姐妹。我们是正宗的神物,区区妖魔鬼怪,怎能与我们相比?!”

“你忽然冒出来是怎么回事?”白茯苓心里不屑,不过就是朵花嘛。

“哼!地藏王菩萨担心你心存怨念,所以特地吩咐我来将因果告知于你,否则我才懒得跟你这种凡人打交道。”

白茯苓伸手不怀好意摸了摸玉叶天昙翠绿的叶片道:“你说我掰下几片叶子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喂喂喂!你不要乱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过一朵花罢了,得瑟什么?”白茯苓冷笑道。

“菩萨让我跟你说,当年他们发现甘遂误入轮回,知道凡间会因他死伤无数,正好又遇上碧凝仙子的事,所以才决定将你送到凡间来大做功德,以平衡生死轮回之数。你本是因他而获得第一次重生机会的。可惜菩萨没想到竟然最后又是因为你.导致他再起杀心,所以才不得已再次让你还阳。菩萨希望你能多想想这十五年所得,不要对甘遂生出怨恨之意,尽力消解他心中的杀意。”

“菩萨还真看得起我啊!甘遂要杀人,我一个弱女子有什么本事拦住他?”

“菩萨曾经在他梦境中示警,他若继续杀人无忌,便会失去妻儿,他应该心有所感,你再加把劲,没有不成的。好了,我说完了,要回去继续修炼,这些话爱听不听随便你!”

白茯苓竖起眉毛,说来说去就是想告诉她,她就是为甘遂而生的,老老实实认命就是了!靠!

她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当即扯下玉叶天昙三片叶子以作报复。

只是就算她再怎么生气,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重生在这世间,有父母珍惜宠爱,有义兄以及白家上下的爱护纵容,实在是赚到了。

既然甘遂她是赖都赖不掉的,为了她日后的幸福生活,那就加把劲努力把他改造成个好丈夫吧。调教人什么的,她最擅长了!

生日宴后第二天晚上,甘遂熟门熟路摸到白茯苓的房间,将她打包抱到十步巷与国公府相连的密道密室中算总账。

白茯苓平安过了十八岁生辰,他比较确定她不会再忽然离他而去,数日来压抑的半满怨恨顿时爆发。

甘遂是彻头彻尾的肉食类动物,发泄压抑不满的最好方法就是把那个可爱可恨的元凶狠狠吃一顿!

饱餐之后,甘遂抱着虚软无力的元凶恨恨道:“你这个狠心狡猾的小丫头,你究竟将我当什么了?真想将你撕成碎片,一口一口吞下去!”

白茯苓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委屈道:“我只能活到十八岁难道是我的错?”

甘遂语窒:“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茯苓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得谄媚讨好:“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厉害……”她是个没骨头的,竟然对这样一个暴徒大拍马屁。

不过这马屁让甘遂听了很舒服,哼道:“你现在知道了,以后什么事情都不许瞒着我。”

他不是不知道白茯苓在打马虎眼,只是再去计较过去的欺骗又有什么意义,只要她能一直这样陪在他身边就好。

几日之后,杨珩忽然颁下圣旨,公开海浮石乃是太上皇流落民家的儿子,正宗的天家骨肉,并定于年前正式认祖归宗,赐封为“武王”。消息一出,京城上下一片哗然。

海浮石手上有太上皇当年亲笔所写的书信谕旨证明身份,有杨珩与安泰公主的承认,旁人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随后便传出这位新任武王向白阁老府提亲.要迎娶白阁老唯一孙女儿白茯苓的消息。

海浮石的身份已经是亲王,再没有人耻笑白茯苓是自甘堕落与江湖草莽联姻了。

白常山自然乐观其成,宫里杨珩听闻白家答应了亲事,关在御书房中出神了许久,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你竟然就为了不愿被人说苓儿下嫁草莽,便甘愿自投罗网来当个什么亲王……只是我不会为你赐婚的,你得到的已经太多了,我又何必锦上添花?”

甘遂成了亲王,再想去控制武林盟,就有诸多不便了,朝廷与武林之间的纠葛从来只能在暗下里进行,明面上,双方都不愿公开与对方扯上关系。甘遂一旦成为朝廷赐封的武王,就必须从武林盟主的位置上退下来。

杨珩纵使不愿,也不得不承认甘遂能为白茯苓做的事,比他多得多,他不服气也不成。

三年匆匆过去,祁国的情况一天一天逐渐改变着,虽然还有很多不足,但是多数动乱已经平复.百姓也看到了安居乐业的希望。

武林中风云变幻,自从三年前武林盟主卸任成了武亲王,过了不久,魔教教主甘遂也销声匿迹。

荧幻仙谷里荧花如往年一般盛放,甘遂揽着白茯苓坐在山洞口俯瞅着这人间难得一见的奇幻美景,手脚逐渐不老实起来,嘴巴凑到她颈边,含住她的耳垂诱惑道:“你想我当海浮石还是甘遂?”

当海浮石就白茯苓主动,当甘遂的话……那他就不客气了!

白茯苓一边躲闪着他的攻击,一边哇哇叫道:“我想你当小弥!”当个几岁大的小孩子,老实点什么也别干!

甘遂两下将她按住,笑得很不正经:“小弥我是当不了了,不如我加把劲,你生一个好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