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250章
第246章夜谈
“你赶了这么远的路,躺下来跟我一起睡吧。”白茯苓难得体贴道。
甘遂当然乐于从命,不过他对“一起睡”的理解比较激烈,很快被窝里就传来白茯苓含糊的抗议声:“你干什么?快停手……”
“我想了你很久,就一回好不好?”甘遂低声诱哄。
“你赶了几天路,就不累?”白茯苓觉得这家伙精力未免太旺盛。
“看见你就不累了。”甘遂笑得有几分无赖,趁着说话的功夫,双手攻城略地很快潜入白茯苓的寝衣下,专往敏感的地方去。
白茯苓瞪了他一眼,最终没有坚决反对。这个混蛋也不知道怎么的,一旦开窍**的本事便迅速精进起来,她几乎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偷偷找人“练习”去了。
不过从甘遂那股子恨不得死在她身上的激动劲头,她很快推翻了自己荒谬的想法,这家伙如果不是憋了好阵子,大概不会热情到这个程度。
这么一想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对他的夜袭行为也不太计较了。
必须承认,她也挺喜欢这项男女混合运动的。
缠绵过后,两人依偎着靠在一起,静静地没有说话。
甘遂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道:“杨珩说想见见你爷爷,应该很快会跟你家联络。”
这两个家伙果然就是狼狈为奸的想见她爷爷莫非是打算请爷爷出山去帮他?
白茯苓刚做完重体力劳动,有些昏昏欲睡,懒洋洋问道:“然后?”
“然后我不想你见他!”甘遂闷声闷气道。
换作以往,他绝对会用命令的语气加上阴沉的脸色强制命令白茯苓“不许去见他!”。
不过今非昔比,现在他还是“待罪之身”,正要争取好表现以使白茯苓心甘情愿下嫁,再要给她脸色看只会迫使她彻底离心。
这个女人可以无情无义到什么程度他已经领教过了,她要是真对他彻底失望,就算他强行将她留在身边,也是枉然。
甘遂喜欢的是甜美狡黠又热情娇蛮的小狐狸,不是那天冷冷看着他说他不值得她报复的冰冷女人。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会为了讨白茯苓的欢心而忍耐退让,装傻充愣甚至低声下气。
可是每次看到白茯苓那双水光潋滟的美丽眼睛倒影着他的身影,每次看到她倔强又荏弱的模样,听到她娇滴滴地向他撒娇抱怨甚至支使他干活的声音,甚至只是闻到她身上甜蜜清新的气息,他就不受控制地软化下来,不由自主以能让她快乐满意的方式行事。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中了邪但是他生不出半点摆脱这个“邪恶诱惑”的心思。
白茯苓听了他的话,侧头在他鼻子上咬了一口,道:“小气鬼,我见见他又怎么了,他还是你弟弟呢!”
“他对你心怀不轨。”甘遂哼道。
“你才心怀不轨”白茯苓打了个呵欠,决定忽略掉大魔头兼大醋桶的无理要求,她不见得多想见杨珩,就算不见也是因为她自己不想见,而不是因为大魔头的要求。
开了这个坏头,大魔头绝对会得寸进尺,今天不让她见这个,明天不让她见那个。
甘遂还想再说,白茯苓已经抱着他的手臂蹭了蹭道:“我困了,你也睡吧……”
甘遂很想把她摇醒了好好教导她一番为人妻子的道理,不过望着她透着浓浓倦意的小脸,一肚子烦躁怨气顿时泄了个干干净净。
算了她说过她不会变心的,应该不至于会骗他。杨珩那家伙虽然确实不错,但小狐狸要喜欢他的话,早就喜欢了,现在也不会与自己同床共枕……甘遂伸手圈住她的细腰。
这小丫头是他的,谁都不可以抢走
次日醒来,甘遂已经不见踪影,窗台上的花瓶里插了一大丛粉色的秋海棠,在早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鲜妍。
白茯苓只觉得心里甜得如吃了蜜一般,这花自然是甘遂带来的,现在已经入冬,极难见到开得这样灿烂美丽的花朵,也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在很多小细节上,只要她明确表态,甘遂都会记在心上,尽量满足她。例如送花这事就是一个例子。自从京城外那一枝梅花讨得了她的欢心,甘遂就会常常送来各种各样的鲜花。
从这个角度上说,甘遂很有成为好情人好丈夫的潜质,可惜……
白茯苓轻叹一口气,忽然听到床尾传来小狸花的喵呜声,扭头一看,就见小狸花从被窝里钻出来,圆睁一双朦胧的猫眼,正一脸不善地打量着窗边那丛秋海棠。
小狸花最喜欢辣手摧花,尤其是甘遂送来的花白茯苓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把弓起身子准备跳到窗边搞破坏小狸花一把抱住,亲亲它毛茸茸的脑袋道:“小狸花乖乖的,不要捣乱!”
小狸花心有不甘的常常喵呜了一声,一双圆溜溜的猫眼还是不怀好意地瞄着那些花。白茯苓拿它没办法,只得自己小心了。
白家人并不急于赶路,白丑与木佩兰惦记着女儿曾经说过想在去世前好好看看这世间的风景,所以他们几乎每到什么风景名胜就会停留数天,让白茯苓与白常山上岸游玩一番,有时两夫妇也会相陪。
白常山这些年来宦海浮沉,基本上没怎么离开过京城,难得这一路有儿孙相伴畅游山水,不但半点不觉得疲累,反而精神奕奕,好像年轻了十岁一般。
当然,这要感谢方海这一年来的调养得法。
不过白茯苓对方海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她已经想尽办法让他赚钱赎身了,无奈这家伙好像跟钱有仇一样,不论赚了多少,转眼就会莫名其妙地花出去,要么是当了冤大头,要么是当了滥好人。白茯苓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他是存心跟她作对的!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非要赖在她家当奴仆,不肯赎身堂堂正正当个良民,但白家上下也没人拿他当奴仆看待,白茯苓努力过一阵后终于决定放弃这块冥顽不灵朽木。他觉得赖在她家才算是报恩,那就随他去吧。
今日仍是留在奉水城,白丑在庄子里陪伴木佩兰,白茯苓则与爷爷带了护卫们去城外的奉水湖游玩,因为怕在发生上次被人下药的事件,所以方海也随行在侧,白茯苓趁着爷爷在前面对着青山绿水诗兴大发的机会,偷偷拉了方海到一边,开口道:“我想要一些可以防止怀上身孕的药。”
方海呆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茯苓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虚张声势道:“喂喂,有没有都给我一句话啊!”
方海垂下眼睛,涩声道:“有的,不过我手上药物不全,要到城里买几样草药才能配出来。”
白茯苓放下心头大石,欣然道:“幸好有你在,不过这件事除了我爹娘,你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就是你母亲亲都不可以你尽快把药弄出来给我,嗯……最好弄成药丸,一个月吃一次就好的那种。”
方海点点头,答应一声,闷闷地不肯再开口。白茯苓不晓得他怎么忽然一副忧郁少年的德行,莫非是自己提的要求太复杂?不会啊别人也许会觉得麻烦,但对方海来说,这不过是小case罢了。
她干脆直接问道:“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情了?说来听听不要一个人憋着。”
方海摇摇头,只说没事,白茯苓从来不具备知心姐姐的本事,只得满腹狐疑地暂时放下这事,反正方海是她家的人,等他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她原本是盘算过要借种生孩子,不过现在爹娘已经给她生了两个弟弟,她就再没有必要去折腾了,而且现在离她的大限只剩一年两个月,万一这段日子怀上了,到时孩子亲娘早逝再加上一个问题老爹,麻烦就大了,更狗血的是一不小心闹出一尸两命的事情,那未免太对不起投胎到自己身上的那个可怜孩子。
虽然她觉得地府的阎王判官明知道她的情况,应该不至于搞出这样的大乌龙,但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从奉水湖回到庄园,就见父亲白丑脸色凝重地坐在大厅上,白茯苓心知有异,故作轻松道:“阿爹,娘亲和弟弟们呢?”
白丑听她提及妻儿,展眉道:“他们在后面,你两个弟弟要睡觉,你母亲不在旁边看着不放心。”
他一边说一边取了一旁的一封信送到白常山面前,道:“今日有人送了这封信来。”
白常山有些意外,他认识的那些人谁能有这个本事知道他的行踪?自从辞官之日起,他为免皇帝猜忌,有意疏远朝中故旧好友,离京后更不曾主动联络过他们,再看儿子的神情,送信的人恐怕来头不小!
白丑挥挥手遣退了厅上伺候的人,道:“信是六殿下送来了。”
白常山拆开信来一看,神情慢慢严肃起来。
白茯苓昨夜就曾听甘遂提过杨珩想与她爷爷见面,所以并不意外,只是看看阿爹又看看爷爷,问道:“杨珩他怎么说?”
“他约我在康州子羊码头相见。”白常山的样子说不上来是戒慎还是欣喜,白茯苓心里一动,看来爷爷并不真像他平日所表现的那样享受退休生活啊……否则他不会对杨珩的约见有这样的反应。
白丑闻言皱眉道:“六殿下对我们的行程未免太过了解了些。”子羊码头正是他们预计停泊的下一站。不过他一抬眼看见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的女儿,马上便了然了,必定是那甘遂的缘故,他既然知道他们会举家回乡祭祖,只要派人暗中留意,不难推算出他们的行程。
“爷爷你要不要见他?”白茯苓问道。
白常山迟疑了一下,故作轻松道:“到时候再说吧。”
没有一口拒绝,那就是有意想一见了,白茯苓越发肯定心中的想法。
一家人一起用过晚饭,便各自早早休息,准备明日启程离开。白茯苓走到白常山的房间外,果然见房间还亮着灯。
伸手敲了敲门,道:“爷爷,我可以进来吗?”
白常山起身开门,将她迎到房间里,揉揉她的发心道:“怎么不早些休息,天气这么凉还到处乱走。”
“爷爷不也没休息?是不是有心事?”
白常山笑着摇摇头并不说话。
“那我来猜猜,爷爷一定是在为杨珩的事情烦恼吧。”白茯苓笑得胸有成竹,不等白常山答话,又继续道:“是不是既想重返朝廷,又怕被人利用,再一次失望?”
白常山苦笑道:“你这个鬼灵精,哪来的这许多心思?”这便等于是变相承认了。
“这也没有多难猜!”白茯苓得意地扬起小脸:“爷爷为皇帝辛苦经营几十年,终于将奸党除尽,以为从此可以一展报复,辅助皇帝重振朝纲,清理吏治,强国富民,没想到皇帝大权在握首先想到的不是变革复兴,而是驱逐功臣,大肆揽权,又亲近小人,反而把朝政搞得比之前权臣当道时更加糟糕不堪,所以爷爷很失望,辞官跟我们一起离开。”
“不过爷爷这些年来日思夜想的都是如何救国救民,各种想法计划都没有付诸实施,不免觉得遗憾。而且爷爷还有精力雄心,却要逼着自己装出一副寄情山水的名士风范,每天担心的事情只剩下两只小猪什么时候肚子饿,什么时候哭闹,什么时候要换尿布,所以心里还是有些不甘无奈对不对?”
白茯苓这一番言辞直白坦率,绝对称得上目无君上、大逆不道,不过却是句句说到白常山的心尖子上,让他根本无从否认。
“什么小猪?哪有你这样嘲笑弟弟的?”白常山笑骂了句,随即叹口气:“可惜你身为女儿身……”
“我又不想当官干一番大事业,女儿身有什么可惜的?倒是爷爷你,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有什么顾虑不妨说出来,我们一家人参详一下嘛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正该珍惜现在,不要为自己留下遗憾。”
白茯苓一番话说得白常山有些激动起来,他一敲案几,大笑道:“对我已经六十有余,再不好好珍惜光阴,只怕他日躺到棺材里也难以甘心苓儿小小年纪,想得比我这个老头子通透得多了爷爷我瞻前顾后,实在是惭愧得紧。”
白茯苓看着意气风发的爷爷,心里暗暗苦笑:那是因为我死期就在眼前了啊。
她振作精神,倒了杯茶送到白常山面前,问道:“爷爷究竟在顾虑什么呢?说来听听,我解决不了也还有你儿子媳妇呢”
白常山也不把白茯苓当小孩子看,更不顾忌与后辈商议这种事情有**份体面,将自己心中的种种想法一一道来:“六殿下找上我,所求的无非看上几点,一是爷爷这些年在朝中建立的人脉,二是威信名望,三是爷爷的处事才能。”
“六殿下借着宁安河赈灾之事,离京已经一年有余,今年宁安河风调雨顺,灾民大致安顿妥当,地方上的事务也已经理顺,无论如何,他再无借口滞留在外,估计马上就要启程回京。而他一旦回京,就必须直接对上皇帝与其他几位皇子。他敢自请离京,之前多半是有所安排的,不过京城毕竟是皇帝说了算,所以他必须尽快增强自己的力量,否则皇帝碍于名声就算不便公然处置他,也多的是方法令他有志难伸甚至黯然下台。”
“如果能够得到我的帮助,暗中联络可信的故交好友相助,就算不能公然替他摇旗呐喊,也能暗中替他挡下不少明枪暗箭,更重要的是,朝廷现在小人当道,混乱不堪,六殿下如果有朝一日登基为帝,手上恐怕可信可用之人甚少。”
白常山辞官退隐前,曾经替自己一批可信的骨干门生部下作过安排,或请调出京,或平调担任一些闲职,避免他们在皇帝面前招惹猜忌,也是保护他们的一种无奈方法。当时皇帝对白氏一党已经心存忌惮,如果他不及早安排,只怕那些人现在都惨淡收场了。
而这些人是一股巨大的潜在力量,既有能力经验,各自颇有一些人脉,一旦将他们重新安置在合适的职位上,很快就能发挥作用,压住朝中的歪风邪气。
这一点杨珩想必也是很清楚的。
而白常山官声极好,又曾是内阁首辅,如果能在杨珩登基后重返朝廷,对于杨珩的好处显而易见,他正需要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去镇压朝中各方势力。
白常山担任内阁大学十多年,对于朝政运作熟稔无比,几道关于改革税制吏治及强兵富民的奏章虽然最终未能得以实施,但也在朝野中引起过巨大反响。这样一个业务能力超强的人物,只要皇帝正常一点,都会乐于聘用。
“爷爷是不是担心,杨珩他只是利用你登上帝位、坐稳江山,将来又如现在他的父皇一样,大权独揽,视天下苍生如刍狗?”白茯苓听完了白常山的情况介绍,问道。
白常山微笑道:“本来确实有此疑虑,不过听过苓儿你的一席话,忽然便豁然开朗起来。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为所当为,就算是再被利用又如何,至少爷爷已经尽力而为,就算因此而粉身碎骨,亦是死得其所,心中无憾。”
白茯苓一听这话顿时瞪大眼睛道:“爷爷,你可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不管遇上什么事,先保住了性命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看见情势不对,我们就像之前那样辞官退隐好了,你千万不要学那些嫌命长的干死谏之类的傻事!”
白常山莞尔道:“是是,爷爷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不能连累你们。”
“嗯,这么说来,爷爷担心的第二件事,多半就是怕连累我们了。”白茯苓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这个爷爷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这次出门就是要顺道去看看我们的新家的,到时候我们住在岛上,皇帝就算想抓也找不着我们了,还怕他何来?再说,如果皇帝是杨珩的话,我还有一样保命的东西!”白茯苓得意洋洋道。
“哦?是什么?”白常山好奇起来。
“天机不可泄露”白茯苓想到那两颗小珍珠,自己死前必须要对杨珩索要那两个要求,不然白白浪费掉未免太便宜他了,她来的路上,连要求都早就想好了。
白常山见她不愿说,也不再追问,转而好奇起别的事情来:“苓儿,你今夜似乎是替六殿下当说客来的……”
白茯苓坦然点头:“平子说他有王霸之相,将来再差也差不多哪里去,当皇帝的机会比其他人大得多。爷爷如果有心一展抱负,自然要挑个能当上皇帝的人来辅助。”
“相术一说岂能当真?”白常山不以为然。
“平子说的,至少八九成可信。”白茯苓对林平子那根大神棍很有信心。
白常山看着灯下明丽如美玉生晕的孙女,心中一叹。
杨珩他曾见过几次,印象甚好,可惜他是皇子,将来甚至可能是皇帝,否则与孙女儿倒是天生一对。
也是这两人没有缘分,反而便宜了那草莽出身混小子。
不过白常山自知孙女儿的性情根本不可能适应皇家生活,倒是海浮石那样的草莽之人大概不会介怀她的离经叛道与坦率聪明。但愿那小子真的懂得珍惜他的孙女儿才好,不要再令她伤心失望。
白茯苓从爷爷房间里出来,天空上一轮明月已经升到中天,她忽然想起房间里那一捧秋海棠,忍不住暗叫一声糟糕,也顾不上赏月了,提起裙子就跑了回去。
不过已经晚了,窗前没有了秋海棠的影子,窗下躺了个四分五裂的花瓶,外带一把枝叶零落的残花,小狸花正得意洋洋蹲在桌子上舔爪子,白果惧怕恶猫不敢进房间收拾,提了扫帚簸箕站在房门外苦笑。
白茯苓恨恨敲了小狸花一下,气道:“你这只坏猫!”
第247章坦白
次日一早白家人从奉水城出发,两日后的黄昏停泊在子羊码头,路上白常山已经把自己的决定与白丑、木佩兰说过,两夫妻并无异议,一家人在船上用过晚饭,只等杨珩上门。
子羊码头相比于奉水城外的码头规模要大得多,这里是康州最重要的水陆中转站,南来北往的客商多不胜数,就算是已经入冬,码头上仍停满了客船、商船,喧嚣热闹得很。
人多的地方最适合浑水摸鱼、藏匿身份,杨珩选在这个地方与白家人接头,想必也是看中这点。白家负责上岸采买补给的人在码头一侧市集里转了一圈,带回了不少新鲜果蔬,船上人多,便干脆让菜农自己挑了担子送上船来,来回走了几趟,其中一个驼背菜农神不知鬼不觉留在了船上。
白家人早有准备,暗中将他带到了船舱内,白家一家子已经等在那里。
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之后,驼背菜农缓缓直起身子,摘下头上的斗笠,本来一个猥琐卑微的小商贩像是霎时间脱胎换骨,虽然仍是那身粗衣短褐,却已经显露出高高在上的雍容气度。
斗笠下那一张脸肌肤光润如玉与露在衣服外那双粗糙黝黑的手截然不同。
这人不用说就是杨珩。
白茯苓随爷爷父母起身相迎,心里却忍不住想道:这家伙跟那混蛋不愧是兄弟,一般的能装,之前那个样子,换了她也看不出端倪。
杨珩微笑着与白常山及白丑夫妇寒暄了几句,态度既不倨傲也不谦卑,令人如沐春风,言谈举止就如拜访亲近长辈的世家子弟,却并不刻意掩饰身上的皇家威仪。
他的眼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白茯苓,眼神中隐隐多了几分温柔,不过在长辈面前,很小心地没露出一点不该有的神态。见白茯苓眼神澄澈,似乎没有责怪他上次唐突偷吻的意思,顿时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
白常山心下暗暗点头,皇帝的几个儿子中,最为出色的确实就是这位六殿下,尤其当他不再以花花公子纨绔子弟的面目示人后,更显其气度不凡。
大家随意扯了几句,便进入正题,白氏夫妇与白茯苓不是朝廷中人,一些话题不便参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留下白常山与杨珩单独详谈。
两人密谈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杨珩才告辞离开,由始至终没有提要跟白茯苓单独说话。
看着他准备离开,白茯苓想到那两颗许愿珍珠,连忙出声道:“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
杨珩一怔,只觉得喜出望外,见白家人似乎都没有反对的意思,自然欣然从命。他极想与白茯苓说话,只是上次两人在青河镇客栈花园里那一次分别称得上是不欢而散,他情不自禁加上有心做戏给皇帝的密探看,于是强行亲了她一口,不知她会不会因此怨怪厌恶他。
不管为公为私,他都不想给白家人留下坏印象,所以强行忍住了没有去招惹白茯苓,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开口与他说话,就算是要把他叫到一边去破口大骂,他也甘之如饴。
“上次的事,万分抱歉!”其他白家人离开后,杨珩马上开门见山道歉。
白茯苓哼了一声道:“你们两兄弟都不是好东西!”从后面发生的事,不难猜到当日杨珩与甘遂是故意合演一场戏,让皇帝以为他们已经反目,相对降低对他们的猜疑。
以甘遂的性情,就算是演戏也不会答应让杨珩亲她的,所以十九是杨珩借机“临场发挥”讨她的便宜!
杨珩苦笑,并不反驳,只是道:“我们暗地里合作的事,你想必也知道……他那样对你,为何你却能那么轻易地原谅他?”
白茯苓撇过小脸,道:“谁告诉你我原谅他了?”
“他说,他已经向你提亲,你也答应了,连聘礼都收下了。”杨珩极不甘心,但是甘遂言之凿凿,又由不得他不信。这个兄长的性情他心里有数,以他的骄傲,就算是想逼他知难而退,也绝不会说谎的,那些警告他不许招惹“嫂嫂”的话,至少八九成是真的。
“这件事,我自有我的理由,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现在我也不想跟你解释。”其实是没必要解释,杨珩顶多算是普通朋友一个,她与甘遂的事,原本没必要跟他说太多。
杨珩不知道她话里的玄机,不过似乎是对他有利的,他不敢追问细节惹毛面前的小恶女,只得在心里暗自推敲。
“我不跟你废话,那两颗珍珠,你还认账不?”白茯苓露出债主脸孔。
杨珩无奈道:“自然是认的。”
“两个要求我想好了,不过估计要等你登基后才能办到。我就先告诉你吧!”
“你对我可真有信心。”天下间笃信他能当上皇帝的除了他身边的一些亲信,就只有白茯苓与林平子两人。不知道她是对林平子的相术有信心,还是对他有信心?他希望答案是后者,不过现实通常比较残酷,所以他干脆不问这个问题。
白茯苓虽然心里对他有些生气,不过想到他有朝一日要做皇帝的,还是给他留点面子的好,所以也没有反驳,只是继续道:“第一个要求,不管什么原因,不要伤害我爷爷、义兄还有平子,如果有朝一日你实在看他们不顺眼,让他们辞官离开就好。”
杨珩嘴唇动了动,类似的承诺,他之前在京城就曾答应过,只不过现在添了个白常山,现在白茯苓再次慎重其事地提出来,甚至不惜用掉两颗许愿珍珠之一,说白了是对他并不太信任,他不免有些黯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第二个要求,把百里山与南海三个岛屿赐予白家,至于具体是哪三个岛屿,由我们自己来定,一旦选定将再不更改,任何人等包括朝廷官员官差兵卒等,未得我家的许可,也不得以任何理由进入或限制白家人自由进出。”
这个要求无异于要建立国中之国,杨珩微微色变,不过很快想到,白茯苓要求的地方,一个在西北边陲,一个在南海之上,都不过是弹丸之地,不足以对祁国做成任何威胁的。他仔细想了想,便也点头答应下来。
白茯苓见他这么上道,也十分高兴,笑道:“那我们一言为定,等你登基为帝,我就请人把珍珠送到你那儿讨要圣旨啦!”
“放心吧,讨债鬼,我绝对不会赖账的。”杨珩摇头笑骂。
白茯苓插腰得意道:“你见过我这样美貌与智慧并重的鬼吗?”
杨珩失笑,不过很快又敛了笑容,像是下定决心般对白茯苓道:“当日甘遂他诈死,将你留在武林盟内,虽然不是我提出的主意,却是我故意引他往那个方向想的,说来我才是主谋。”
白茯苓怔住:“为什么?”
杨珩深深吸一口气道:“我妒忌他,我想让你看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让你早些明白离开他。”
“你就不怕我出事?你们两兄弟果然都是混蛋!”白茯苓气道。
“青衣卫中也有我的人,王松和他不可能得手。”杨珩早就安插了大量人手在青衣卫当家王松和身边,一旦白茯苓真的落到青衣卫手上又或是激战中发生危险,这些人不但会下手刺杀王松和更会拼死保护白茯苓安然离开。
白茯苓气得肝痛,这两兄弟都是一路货色,认为只要她没事就行,她身边的人死伤多少都无所谓。尽管理智上明白这其实是绝大多数身居高位的人会有的正常想法,但是白茯苓一想到那些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人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就觉得浑身发冷,那些不单是她的任务量,关系到她未来生生世世的幸福,更是她的亲人,虽然事实上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我知道你会伤心难过,不过长痛不如短痛。这些都是我的自以为是……其实我与甘遂是一样的人,我也没比他高明多少。”杨珩苦笑道,他为了这事不知道后悔过多少回,虽然之后不曾见过白茯苓,也不知道她有多伤心。
白茯苓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过了一阵幽幽道:“就算是你故意引导,也要他愿意合作才成。我问你为什么,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以甘遂的性子,就算知道你存心离间破坏,也不会拉下面子对我说是你引他入彀的。”
“我不想骗你,就算你一辈子不知道这事,但是我骗不过自己。我想让你知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但我会努力做得比他好,你一日未真正嫁他,我一日都还有机会不是吗?”杨珩涩声道。
白茯苓无语了。
其实不管是陆英、杨珩还是剌果卫矛,都对她很好,可惜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愿意给他们一点点希望。
两人沉默相对了半晌,她终于强笑道:“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你得多给我一颗许愿珍珠才成!”
“你……你不怪我?”杨珩诧异道。
“怪啊!所以我要你赔,快些把许愿珍珠交出来!”白茯苓送他一个大鬼脸。
杨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松口气。
第248章莫非是天谴
对于被白茯苓勒索这回事,杨珩心里其实是万分愿意的,所以故意迟疑了一阵之后,从怀里取了一块只有拇指大小雕成莲花状的半球型碧绿玉珠出来,道:“珍珠没有了,你收下这玉珠也一样。”
白茯苓接过那块犹带体温的翠玉珠,珠子中间穿过一条细长的绿色丝绳,莲花底部刻了笔画繁复的两个字,这种字体白茯苓只在某些铜钟、铜鼎以及印玺上见过,是这里的古体字,类似中国古代的篆书,对于她这种不学无术的家伙,辨认难度太大,她以为是宫里的吉祥饰物,没有多想就收下了,却没发现杨珩眼中一闪而过的奇怪神情。
白茯苓勒索成功,心情大好,忽然想到他来找爷爷商谈的事,十九不离是要爷爷替他做事的,现在皇帝虽然重病,不仍能够通过摆布几个留在京城的皇子以及他自己的亲信掌控朝政,爷爷这个时候趟进浑水里,会不会有危险呢?
这么一想,便忍不住问道:”爷爷说,你应该很快要回京城去,你有把握?“
杨珩笑了笑道:”谋划了这么久,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父皇半个月前已经传召宗室及朝中大员,公开宣布哪位皇子能够找到治愈他怪病的药物方法,就立他为储君,决不食言。“他的笑容带着淡淡的讥诮之意,提到”父皇“两个字也冷淡非常。
白茯苓想到皇帝的所作所为,确实也很难让自己的儿子敬他爱他,不过他这形同儿戏的许诺又是为的哪般呢?”他的病……不行了?还是故意设局诱你上当?“白茯苓想了想问道。”都有。明知我近期便不得不返京,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诱饵,如果我真能找到个治愈他的人,恐怕不必他说什么,御史言官的唾沫就能把我淹死。毒害君父,妄图篡位的罪名是坐实了。“杨珩的脸上再没有半分笑意。
皇帝的身体不行了是事实,经过众多太医的诊治,他的病情稳定过一阵子,最近又再次爆发,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包括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帝位与权柄。所以他公然宣告,愿意用太子之位交换治病的良方。
这病来得太过古怪,皇帝几乎已经肯定这是杨珩联合甘遂捣的鬼,可是偏偏他千方百计招揽的名医圣手却无人能够根治,甚至病情在短暂缓解之后不断反复爆发,将他折磨得生死两难。
君无戏言,皇帝许下的承诺虽然荒诞,但一旦当着众多宗室及朝中大员的面前宣告,那就是圣旨,绝难反悔,所以各个皇子都明白其中暗藏凶险却又忍不住心动。
皇帝在性命交关的时刻不得不屈服,不过仍要布下一个死局时刻准备着反扑。”不知道该夸他聪明还是愚笨,他这空间是想人替他治病,还是想人为了避嫌看着他病死呢。“白茯苓哧声道,船舱里没有别人,外边又有白家护wei团团看守,她说什么都不愁有第三者听闻。
杨珩虽然对父皇所作所为失望透顶,甚至忤逆犯上的事情也做了不少,不过听白茯苓满不在乎地说出这些批评耻笑一国之君的话,仍是忍不住脸色微变。
他暗自苦笑,真不知白家夫妇是如何教导出这么个肆无忌惮、尊卑不分的女儿的,可他却偏生觉得她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父皇是觉得,只有诱饵足够吸引,就算有风险也会有人甘愿上钩。“杨珩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一般,一副事不关已的旁观态度。
现在京城里几个皇子各占山头,谁也压不过谁,如果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击败他所有对手最终登基,就算是杨珩这样不知多年,暗藏强大实力的也不敢说有必胜把握。
这个时候只要皇帝一句话,就能省却所有争斗,直接一步登天,谁会不动心?
所以就算明知可能会被怀疑甚至指认为下毒害君父的凶手逆贼,只要手中真有治愈皇帝怪病的方法,仍是会忍不住冒险一试的。”他的病……是甘遂?“白茯苓终于忍不住问道,皇帝的病无论发作的时机,还是病征的诡异可怕,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甘遂。
虽然这刻薄寡恩的皇帝没什么可值得同情的,可一想到甘遂连自己老爹都能下手,甚至杨珩也是同谋,她就觉得浑身发毛。
历史上为了皇位互相残杀的父子兄弟不少,可是一旦发生在自己身边,发生在自己认识而颇为亲近的人身上,仍是令人难以接受。
杨珩摇了摇头,肯定道:”不是。“
那不会是你吧?白茯苓看杨珩的眼神古怪起来。
杨珩明白她的意思,苦笑否认道:”也不是我……他虽然可恨,但我也没想过要亲自下手害他,小时候,他是真心疼爱过我的。“”对不起。“白茯苓惭愧了,这样怀疑人很不对。
那皇帝的病,莫非真是老天看不过眼要收拾他?白茯苓满头问号。
杨珩站起身道:”如果你想知道,明年到京城来参加我的登基大典,我告诉你答案。“”稀罕!“白茯苓哼了一声,转而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就这么确定你明年就能成事?“”当然,否则岂不是太辜负你对我的信心?“杨珩说话仍是那个温和玩笑的调子,不过白茯苓却听出其中的不同,这分明带着睥睨天下的自信威仪。
白茯苓斜了他一眼道:”那我在这里先恭喜你马到功成了!我爷爷他可有跟你提起他的打算?“
杨珩了然道:”你是担心你爷爷卷入这些事中会有危险?放心吧,我登基后再请他入京。“说来说去,这丫头是怕自己爷爷被他连累,而不是关心他以及他的事,杨珩心里有些失望,神情冷淡下去。
白茯苓被当场揭穿心思,有些讪讪地干笑两声。
杨珩想多与她相处一阵,无奈时间无多,只得怅然告辞离开,临别时对白茯苓道:”那颗玉珠十分珍贵,你可要小心保管……别让甘遂见到。“”咦?为什么?“白茯苓想问清楚,杨珩却笑笑不答,转身离开。
白茯苓想了想,估计杨珩多半是不想甘遂知道了吃醋吧,杨珩喜欢她,她是知道的,她估计杨珩总不至于无缘无故害她,于是也就没有继续追究这事。
告别了杨珩以后,接下来的旅程十分顺畅,白家的船只走走停停,很快进入与康州相邻的定州地带,白家的人上了岸改走陆路,不到两日就到达了白常山的家乡昌隆县。
期间甘遂曾经夜探白茯苓数次,白茯苓好像完全忘记了两人之间曾有的不快,甘遂又一心一意讨好,两人每次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却更添几分甜蜜。
甘遂对于白茯苓的态度甚感怪异,他不敢说了解白茯苓极深,但就相识以来所见所闻,这小丫头绝非什么宽宏大量,以德报怨的好性子,她如果对他冷嘲热讽甚至谩骂踢打,他还觉得正常些,现在她这样一副什么坏事都汉发生过的平和态度,他们就像回到了初试云雨那段和谐甜蜜的时光一般。
甘遂自然是快活似神仙,明知这事处处透着不正常,心里也时常会忍不住冒出些不祥的预感,可是他本身事务繁忙,难得白茯苓不跟他闹别扭,哪里还有时间心思仔细琢磨其中蹊跷。
昌隆县在十几年前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镇,只因出了白常山这么个内阁大学士,所以名气几乎是随着白常山的步步高升而越发响亮,即使白常山并不特别刻意关照,历任州府官员对于昌隆县也是格外看重,有什么好事,首先总是往昌隆县这边推,所以现今这么个弹丸之地已经成为了定州境内的知名大县。
白氏人丁单薄,整县里白氏亲族满打满算不过十来口人,其中不少还是近年来的新增人口,这些人中并没有跟白常山这一支关系特别亲近的,可也沾了他的光,一个个过得滋润无比。
白家一家人在昌隆县一直住到次年的正月十五,祭拜过祖先,也替两个小娃娃取了大名,上了族谱,这才一道南下,往海州方向而去。
白家南下,甘遂原本百般不愿,不过他也接到消息,需要赶到京城去与杨珩会合了,所以只得依依不舍暂别情人,临去时还千叮万嘱记得要在六月前返回,否则他就要亲自追到岛上去抓人了等等。
从定州到海州,一走又是一个月。
海州顾名思义正面向祁国南方一片汪洋,白家在这里修建了码头,组建了商船队甚至还有负责护卫商船的好几艘大型战船,白商陆每日与此地的管事苏木等了解海上商贸的运作,拜望当地的各个合作伙伴,忙得脚不沾地。
沿海的壮阔风光与温暖气候令人心旷神怡,就连同行的白常山也赞叹不已,时常与白茯苓一道四处游玩。只是白丑与木佩兰表面上看起来兴致勃勃,可一想到女儿十七岁生辰已过,如今只剩下一年不到的光景,便忍不住心中难过,他们不愿让白常山发现,更不想令女儿一起伤感,只把不舍压在心底,小心翼翼珍惜着这最后的美好光景
第249章解药
白家人在海州停留了小半个月,高高兴兴迎来了两个小娃娃的周岁生辰。
两个孩子八个月时就已经会叫“妈妈”,第二个学会说的词汇就是“姐姐”,这让白丑与白常山两父子酸了很久。
到了周岁,两个小娃娃已经可以一次说两三个字的词语,而且吐字比别的孩子更要清晰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雪灵丹的缘故。
白茯苓记得上辈子曾经听人说多教娃娃说话,可以让小娃娃更聪明,所以闲来无事就跟两个小娃娃讲故事,逗他们说话。
白丑有样学样,得空就抱了两个儿子教他们叫爹爹,白家上下时常可以看见他一个大男人一手抱一个胖娃娃自言自语。
不过并非天下所有父子都如他们这般和乐融融,例如远在京城皇宫,天下间地位最高的三父子。
二月将尽,本该是春光明媚的好天气,偏偏阴雨连绵,偌大的皇城因为皇帝病情加重,更陷入一片阴霾。
皇帝一个人躺在龙床上,只觉得潮湿阴冷的感觉一阵阵袭来,浮肿的身体变形的面孔,此刻的皇帝犹如一只垂死的怪物,已经没有丝毫天下至尊的威仪。
随着病情反复,他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坏,他怀疑身边每一个人,觉得他们都是他那些儿子派来,恨不得他早死好篡夺他的皇位的奸细。
病痛与怀疑不断折磨着他,他只有努力把注意力转向别的地方,例如怎样控制几个儿子的势力,使他们势均力敌,不得不老老实实听他这个父皇的话,最最重要的是,如何迫使杨珩与甘遂这两个逆子交出解药,解决他身上的病痛。
只要他们肯合作,他愿意立杨珩为太子,反正只要他一天还是皇帝,废立太子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这两个逆子太过厉害,一个都留不得。
“来人!”皇帝喘着气艰难地嘶声吩咐。
在一旁伺候的雷公公连忙走上前来听命。
“去、去宣杨珩……来见我带上那个人。”现在说话对皇帝而言都成了艰难的事情。
“那个人”指的是谁,别人不知,雷公公却是心里有数,他低低应了声,转身吩咐亲信太监赶紧出宫去传召六殿下及其延请的“名医”见驾。
很快杨珩与甘遂就到了,站在床前向皇帝行礼,杨珩神情恭敬,甘遂却连装都懒得装了,一脸淡漠也不行礼。
能够在皇帝寝宫里伺候的都是很有眼色的人精,所以也没有人上前狐假虎威大喝一声“大胆狂徒,见了皇上为何不行礼”之类的废话。
雷公公上前将皇帝扶坐起身,皇帝看着眼前挺拔俊秀的儿子,一时有些恍惚,三十年前的他就是杨珩这般模样,那时他也是京城里郁郁不得志的皇子之一。不得不承认,这么多个儿子里头,杨珩是跟他最像的一个!
不过很快,当他的眼光移向甘遂,缅怀就被怨恨愤怒所替代,就是这两个逆子联手将他害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皇帝沉着脸,挥了挥手,身边除了雷公公与另外两个亲信太监,其他人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小弥,你终于肯来见朕了。”皇帝想到自己的性命还捏在对方手上,努力做出一副慈父面孔,可惜已经肿得变了形的脸孔并不合作,看起来扭曲又滑稽。
甘遂冷笑一声道:“还好未死,自然要来见父亲最后一面。”
皇帝再深的城府也受不得这样的刺激,顿时暴怒起来,指着甘遂气道:“你、你……逆子!”
甘遂不为所动,笑道:“父亲既然不想见我,那我走就是了。”说完便作势要离开。
“你还知道我、我是你的父亲……”皇帝气急,他还真怕甘遂就这样一走了之。
甘遂摇了摇头:“是你不知道我是你的儿子罢了。”
杨珩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争执之上,道:“不知父皇传召我们到来所为何事?”
皇帝重重喘了口气,下定决心道:“替朕解毒,太子之位就是你的。”
杨珩一脸讶异道:“父皇不是病了吗?何时又中毒了?”
皇帝想冷笑,不过这样高难度的表情他现在想做难度太大,只得作罢。
“解毒也罢,治病也罢,只要你能让朕恢复健康,朕便立你为太子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
“父皇误会了,儿臣想要的并非太子之位。”杨珩笑得温和儒雅:“父皇要见甘遂,儿臣已经将他请来,至于什么治病解毒的事,儿臣实在无能为力。”
皇帝早被病痛折磨得耐心尽失,闻言神情更是扭曲,道:“你们究竟想如何?甘遂,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你替朕解毒,朕便不再插手武林盟与魔教的事务,你要一统江湖也随你的便。”
甘遂眼神冰冷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道:“我并没有在你身上下毒,你便是插手神教与武林盟的事也不妨,你以为那些蠢材还能翻起多大的浪?倒是父亲你,该准备后事了,还有两个月不到吧。”
“不是你,还能有谁?”皇帝的声音嘶哑难听,他是真的怕了,甘遂的意思分明是指他只能活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雷公公亦是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杨珩面前,颤声道:“六殿下,求求您救救皇上,老奴给你磕头了”说着便连连磕起了响头。
雷公公始皇帝的亲信,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对杨珩一直照顾有加,杨珩对他倒是还有几分香火之情的。他走上前扶起雷公公,扭头对道:“父皇有近一年没看过母妃了吧。”
皇帝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悦妃被害身亡曾留下一副肖像说让皇帝留念,要皇帝至少每个月都去“看看”她,与她说说儿子杨珩的事。
悦妃确实是皇帝最爱的女人,自然满口答应,而且更承诺将来会让杨珩当上太子。
悦妃的死皇帝心中有愧,所以这些年将悦妃与甘遂的娘亲甘青兰的画像一起挂在寝殿后的一座小楼内,心情烦闷时,就到楼内对着自己这两位红颜知己说话发泄。
这个习惯,杨珩是知道的,在皇帝决定下狠手对付毛、夏两家之前,曾将他带到小楼内,将往事说了一遍,言下之意无非是暗示杨珩——你老子我把权臣干掉了,太子之位就是你的,所以你一定要出尽全力配合。
后来他大权在握,加上存了对付杨珩与甘遂的心思,便下意识地不再进那栋小楼的,杨珩的推测不错,他确实已经有近一年没再见这两姐妹。
甘遂自顾自找了张椅子坐下,笑道:“可叹阿姨明知道你故意放任皇后对她下手,却还是想着要给你机会,要替你解毒延命。”
皇帝勃然变色,嘶声道:“你说什么?”
甘遂笑容不改:“你不是想知道你身上的毒是谁下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从阿姨决定自废武功进宫之时,我娘就在你身上种下了‘连理枝’,这种毒是从一种蛊毒中提炼改进出来的,据说最初的效用就是女子怕丈夫变心,新婚时就在丈夫身上下蛊,这蛊的解药就是妻子的精血气味,只要妻子一死,蛊毒就会发作,丈夫也会一道身亡。这连理枝嘛,效果一般无二。”
皇帝想起甘青兰听闻妹妹宁愿自废武功破门出教也要嫁入皇子府当侧妃时,脸上那似是怨恨又似是悲痛的神情,顿时悚然而惊。
甘遂一身毒术习自他的娘亲,甘青兰的本事他也是亲眼见过的,自己身上这果然是毒,而且竟然是在数十年前就被下毒了只是一直懵然不知。
“娘亲早看清楚你是个什么东西,可惜阿姨她执迷不悟。你一定不知道,阿姨她的毒术比娘亲更加厉害,她本身就是百毒不侵的体质,皇后对她下毒怎么可能得手?全因为她当时为了替你解毒,暗中以自己的精血炼药,导致身体虚弱,才让皇后有机可趁。她为了你将自己置于险地,你是怎么回报她的?”甘遂一脸不屑地继续道。
这些事,杨珩早就知道,不过现在听甘遂说来,仍是忍不住愤怒又伤心,看向皇帝的眼光冰冷非常。
皇帝神情闪缩,当时的形势他如果硬要救悦妃,夏家就会转而支持他的三皇兄,而毛家同样对悦妃母子心怀忌惮,为了安抚两方,他选择了放弃悦妃。
不过不管什么时候,对皇帝而言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性命,他将甘遂的话仔细想了想,问道:“悦妃过世有十年了,为何……”
杨珩看着他道:“因为母妃死前终于将解药炼制出来了。”
皇帝心中大喜,疾声问道:“在哪里?”
杨珩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冷笑。
皇帝忽然醒悟过来:“那幅画像!”
难怪悦妃死前会要他至少每个月都去看看她……他这怪病发作,也正是在他不再进入小楼之后。
悦妃明知道他见死不救,却还是不忍心他在自己死后一并陪葬,所以虽然没把解药让他直接服下,却留下了融入解药的画像,只要皇帝每月“见”她一次,闻到画像上留下的气味,那就能一直健康活下去。
第250章谁能笑到最后?
皇帝猜到了解药所在,马上向雷公公打个眼色,示意他快快派人去将“解药”保护好送来。
甘遂伸个懒腰道:“不必去了,太迟了。”
皇帝变色道:“什么意思?”
“三个月没接触过解药,便一切都晚了。还剩两个月,你可以好好享受这剩下的一点时间。”皇帝的脸色越难看甘遂的笑容便越欢畅。
皇帝身上的“连理枝”只要没了解药性命便最多只剩一年,如果三个月内重新接触解药还有救,现在却是太晚了,就算把悦妃留下的画像整个吞下去也没用。
“娘亲常对我说你就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不明白阿姨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你,为了你放弃自由自在快意恩仇的好日子跟你进宫受乌龟气,更不明白她为什么到死还执迷不悟,给你留下生路。不过娘亲也说过,你早晚会背信弃义,迟早会有这一日。”甘遂毫不留情地继续刺激皇帝的神经。
皇帝浑身发抖,颤声道:“一定有办法的,小弥,你得了你母亲的真传,一定可以解了我身上的毒,只要你替我解毒,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始终是你的父亲,这些年对你们母子也照顾有加……”慌乱之下,他已经忘记了用“朕”这个高贵的自称,这大半年来,他快被这种怪病折磨疯了,再顾不上什么尊严体面。
“照顾有加?”甘遂一字一字道,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奇闻。
皇帝急切道:“你母亲能当上魔教教主,你能够年纪轻轻当上武林盟主,总是得了我的助力吧?我、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哦?是谁故意挑我娘练功的紧要关头,将阿姨的死讯送来的?”甘遂笑得温柔。
“那是意外,如果我早知……”皇帝急急辩解。
“你早知我娘那时最容易走火入魔,所以派人收买了大长老,在最合适的时候,打伤了四大护法,硬闯进我娘的闭关之地,将阿姨的死讯‘及时’送到对不对?”甘遂慢吞吞打断他的解释。
皇帝说不出话来,他怕甘青兰得知妹妹被人害死在宫里,会不管不顾前来报复,坏了他的大事,所以故意令她走火入魔,无法外出报仇,事后再写信百般安抚许下不少好处,将事情平息下来。
他一直以为这事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甘遂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甘遂的声音透着森寒之意,仿如自幽冥中传来:“我娘走火入魔之后,没能撑过十年,早早就去了。我一直在想,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如果不是娘亲记挂着杨珩,想要我完成她的雄心夙愿,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
皇帝被他话里的恨意刺得哆嗦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冷静下来,咬牙道:“那你们今日来是什么意思?”
甘遂侧头,疑惑地反问道:“不是你要见我们吗?”
皇帝气结,眼珠一转,改对杨珩道:“你想办法替我解毒,你就是太子!”杨珩终究在他身边多年,虽然父子关系说不上亲近,可他的性子不似甘遂狠辣无情,从他身上下功夫,还有点希望。
“这件事当年就答应我母妃了。”杨珩不为所动。皇帝现在旧事重提,用来当救命稻草,只说明一件事,他由始至终没把对悦妃的承诺当回事。
“而且我说过,儿臣想要的并非太子之位。”杨珩微微一笑,看着皇帝道。
皇帝一怔,忽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颤巍巍地伸手指着他道:“你、你莫非……”
“儿臣要的是你的皇位。太子今日立了,明日可以废,有什么意思?父皇你未免太小看儿臣了。”杨珩一脸平静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皇帝正待发作,忽然听见外边传来响亮的锣声,有太监尖声叫道:“火火寝宫后面,快叫人来救火!”
寝宫后面,那不正是存放悦妃与甘青兰画像的地方?
皇帝原本想着就算甘遂不肯出手解毒,将悦妃的画像交给宫里延请的名医圣手好生琢磨,说不定能将解药研制出来。
如果画像被烧毁,那就真的连着一线希望都没有了。
雷公公也想到此节,挥手让另外两个亲信太监赶快去探清情况。
皇帝面如死灰,不用看都知道,甘遂与杨珩既然出手,又是在他全无防范的情况下,必然已经成功得手,更可怕的是,这火不迟不早在这个时候烧起来,分明是在向他示威
试想皇帝寝宫范围内,他们说要什么时候放火就什么时候放火,这代表什么?
恐怕他们就是要下手杀了皇帝也并非多难的事。
“你们究竟想怎样?”皇帝两眼发红地死死瞪着杨珩与甘遂,像是恨不得扑上去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杨珩与甘遂对望一眼,转过头来道:“父皇放下俗事,退位安心当个太上皇,好生将养身体就是了。”
皇帝不说话了。杨珩也不催促,起身行礼告退:“父皇慢慢考虑,两个月时间,想必是够了的。”说着头也不回就与甘遂一起转身而去。
雷公公想上前拉住两人,可也知道无用,眼看着两人走到寝殿门前,忽然听见皇帝一声大喝:“慢着!”
两人脚步一顿,皇帝沉声道:“杨珩,我死了你以为你就能安安稳稳坐上我的位置?我可不止你一个儿子!”
杨珩没回头,声音平静而坚定:“不过多花点功夫罢了,这十几年儿臣都是这么过来的。父皇觉得就他们可以威胁到我?”
这十多年皇帝说是为了保护他而疏远他,他为此吃尽了苦头,嫔妃宫人的冷嘲热讽,兄弟的欺凌侮辱,还有群臣的轻慢……无数次死亡威胁他靠着自己一一化险为夷,一点一点积蓄实力,时至今日,他根本已经不再需要皇座上那位高贵“父亲”的帮助。
今日到来,不过是想让他得个明白罢了,他如果愿意主动退位让贤,那可以省却自己不少功夫,如果他坚持权位重于性命,那就让他抱着皇座下地狱去向母妃请罪吧。
缓缓拉开寝殿的大门,杨珩毫不迟疑与甘遂二人大步走了出去。
寝殿外吹来一阵夹杂了泥土腥气与细细雨粉的冷风,将寝殿里熏香与草药的气味吹散了一些,可惜却并没有带来属于春天的生机与清新,反而为空旷的寝殿平添了几分森冷阴寒。
皇帝茫然环顾这座弥漫着死亡腐朽气息的宫殿,忽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笑声嘶哑难听,断断续续如垂死夜枭的绝望悲鸣。
“朕养的两个好儿子好好啊甘青兰、甘碧麝,你们好手段生的好儿子好好好”皇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雷公公一边大声叫人进来伺候,一边扶住他给他顺气。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无奈,当年的事,他是有限的几个知情人之一,没想到原来世间真有因果循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杨珩与甘遂并肩往宫门方向而去,不少宫女太监见了退到路边低头行礼,暗暗奇怪与六殿下并肩同行的会是何人?按说以六殿下的身份,除了几位皇子以及朝中有数的三五重臣,实在已经无人有这个资格。
出了宫门,两人坐上马车就往六皇子府去,他们这样高调进宫,不知会惊动多少人,尤其甘遂是打着名医的招牌随杨珩同去的,想必其余几个皇子已经紧张起来,马上就要召集各自的幕僚商议对策,找宫里的内线探听消息了。
马车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缓缓而行,车上两兄弟相对无言,刚刚与皇帝彻底摊牌,就算这两人都是杀伐果断之辈,也不免心情动荡难以平静,于是不约而同将眼光投向窗外。
路上的行人商贩远远看见皇子车驾就已经避让到路旁,几个卖花的农人挑了担子站在街角探头探脑往这边看来,甘遂望见他们脚边那些装满了各色鲜花的箩筐便忍不住想起白茯苓,神情顿时柔和不少。
杨珩难得看见他眼中露出真正的喜悦之意,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怎么?”
甘遂扫了他一眼,故意更不加掩饰地露出一脸思念之意:“苓儿她很喜欢花,每次收到漂亮的鲜花便会笑得格外开心。”
杨珩问话之前已经猜到能让甘遂露出这般表情的,多半与白茯苓有关,听他这么说也不意外,笑笑回道:“是吗?难怪百里山上会有那么多不同品种的花圃和花树林,她陪我去过好几处游玩。”
甘遂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我说过几次了,她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你未来的嫂嫂。”
杨珩心里一紧,面上却不露半分端倪:“她心甘情愿答应嫁给你?”
正正戳中要害,甘遂顿时阴了脸道:“你这是逼我杀你?”
一定是那小丫头跟杨珩说过什么她不想嫁他于是找杨珩诉苦?
不会的,小丫头不是这样的人至少她答应他的事,至今都没有哪一件反悔了的。他如果为了这事跟她发脾气,那就中了杨珩这混蛋的计了正好给他机会乘虚而入。
甘遂慢慢缓下脸色道:“老老实实当你的皇帝,你比我清楚,苓儿她绝对不会入宫为妃的。”
杨珩暗暗捏紧拳头,不断对自己说道:没关系,白茯苓年纪还小,她只是一时被甘遂迷惑罢了,她很快会明白甘遂不适合她。
他要做的是尽快让自己强大起来,起码等到将来白茯苓回心转意时,他可以有足够的实力庇护她照顾她,使她不必忌惮甘遂的纠缠威胁。
他这么想并非全无根据,甘遂的复杂身份,还有喜怒无常与残忍嗜杀的性情,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并非良配,白茯苓就算一时被他迷惑,早晚有一天也会受不住离开他。
不是他为自己的情场失意找借口,白茯苓拒绝他的理由一直都只是介意他的身份罢了,他觉得她会选择甘遂,原因恐怕并非只是喜欢他那么简单。尤其上次在奉水城外船上的一番对话,更让他认定白茯苓与甘遂的关系,内藏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想到这里,杨珩微笑着对甘遂道:“你就只会把杀人挂在嘴边?你敢不敢试试不用要挟手段,让苓儿自己选择要跟谁一起?我敢说,就算她不选我,也绝对不会选你的。”
甘遂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心里明白杨珩说的是真话,他确实不敢让白茯苓自己选他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她绑在身边,以确定她是属于自己的,不会在下一刻消失。
越看杨珩那张笑脸便越觉得讨厌,甘遂一言不发举掌轰开车门一闪身已经跳到了路旁一间商铺的屋顶上,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附近见到这一幕的百姓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是有个人从皇子的车上跳出来吗?莫非是刺客?
杨珩挥了挥手打发掉前来询问的侍卫,拉上车门继续前行,唇边的笑意几乎掩饰不住——看来自己这位大哥对白茯苓也很没有把握啊……
皇帝在宫中坚持了一个多月,终于在四月初正式传旨宣布退位,并立杨珩为新帝,登基仪式定在八月初一。
皇帝担心杨珩骗他,一旦得了他的逊位诏书就会不顾他的死活,所以特地吩咐钦天监将登基吉日推到了八月,诏书中更言明是杨珩苦心于民间觅得神医,他要好生调理身体颐养天年,感念杨珩的孝义以及在宁安河灾祸处理过程中的能力,所以才特地提前传位于他。
如果真如甘遂所言,他性命只能到四、五月,那杨珩放任他重病身亡,名声就会十分难听,而另外几个没能夺得帝位的皇子也有足够理由与他为难。
杨珩并不介意他这点小动作,正是代替皇帝临朝听政处理国事,一边让人准备登基事宜,一边派人送信往海州,邀请白家人八月前去参加他的登基大典,并颁下圣旨召前内阁首辅白常山回京复职。
负责宣旨的钦差在海州足足等到六月底,才见到了远航归来的白家人。白家一家人商议过后,决定一起随白常山赴京,白商陆则留在海州主持海上商贸等等的相关事宜。
白茯苓已经决定正式将白家生意的中心转移到南方来,这个从几年前就开始准备,如今已经万事俱备,时机成熟,正需要白商陆这位大管事坐镇。
一家人照旧是慢吞吞地边玩边走往京城而去。
天气日渐炎热,为了避暑只在早晨与黄昏时分赶路,每天只走不到几十里路,到达京城一带已经是七月下旬。
这日早晨起来走了一段,中午就在官道旁的茶馆休息,预计到下午太阳西斜时在启程,正好赶上城门关闭前进入京城。
这一回京里没了那些烦人的亲戚,就算白常山原本的府邸还未收拾好也可以住到林平子的国公府或是陆英的将军府去,不必再到城南的云雀山别院。
只不过白家人不想闹出太大的阵仗,所以也没有通知林平子与陆英他们的具体到达时间。
白家上下停留的茶馆,碰巧就是上次进京时到过的那一家,白果替白茯苓倒了茶,瞄了一眼茶亭外的官道,低声咕哝道:“我记得上次有人在这儿给小姐送花来着……”
白茯苓微微一怔,想起当日的情景,只觉得恍如隔世。
那时她根本不知道海浮石的真正面目,几枝粉嫩的梅花一句对不起就将她哄得心花怒放,什么怨气都忘得干干净净,如果她早知道后来会发生的那些事,只怕看到那些花就笑不出来了。
正在出神,忽然见一个小姑娘手上握了一束不知名的嫩黄色花朵走了进来,还未进门就听白果高声叫道:“站住不许进来方海快来看看这花!”
上次在北关城外遭遇迷魂花暗算的事情让她心有余悸,现在看见有人拿着鲜花经过就心惊肉跳,唯恐又是来下毒的,本来很浪漫风雅的一件事,在白果心目中已经成了恐怖袭击的代名词。
小姑娘被白果的尖叫与紧张态度吓得眼泪汪汪,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一副随时要哭的可怜模样。方海连忙走过去,小心接过那束花,确定只是普通花朵正想拿去给白茯苓,小姑娘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这下子轮到方海手足无措。
这小姑娘是茶馆老板的侄女儿,老板闻声赶来,看看方海又看看自己侄女儿,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小姑娘抽抽噎噎指着方海道:“他、他抢我的花。”
这下方海尴尬了,白果干笑道:“这花不是别人让你送来的吗?”
小姑娘用力摇头。
白茯苓好气又好笑地白了白果一眼,让她瞎紧张,结果自作多情摆了个大乌龙!
白果讪讪地摸出几颗糖果塞给小姑娘道:“没事没事,哥哥是看你的花很漂亮,所以想拿来看看,吃糖吃糖,别哭了。”
方海背了个大黑锅,无奈站在原地接受茶馆老板与那小姑娘的诡异目光。
小姑娘抹干净眼泪,看叔叔向她点头,于是大胆接下白果递来的糖果,花也不要了,一溜烟跑回后面去。
方海拿着那束花走上几步送到白茯苓面前,低声道:“小姐,花给你吧!”短短几个字他像是憋足了全身力气才吐出来的一般,一张清秀的脸红通通地十足一个喝醉了就的醉汉。
白茯苓只当他是因为误抢了小姑娘的花所以尴尬别扭,接过花笑着打趣道:“第一回当抢花贼,欺负小姑娘,感觉如何啊?”
方海哪里答得出话,低头退到一边不吭声了。
虚惊一场,大家嘻嘻哈哈地取笑白果草木皆兵,没人注意到方海偷眼看见白茯苓捧着那束嫩黄色花朵时,脸上一闪而过的甜蜜与黯然。
白丑后来跟木佩兰坦白了女儿曾经在出门办事时被甘遂派人劫持,失踪了一日的事,木佩兰笑着拉过被人取笑得面上无光的白果,安慰道:“我们的小果子做得对,你们都不许笑了,出门在外,原本就该小心谨慎一些。”
她是白家的当家夫人,既然开口为白果说话,其他护卫丫鬟自然不好继续嬉笑,改为向白果“暗送秋波”,白果也不是好欺负的,一人一个大白眼还回去。
小狸花歪着脑袋打量白茯苓手上的花,又看看方海,大概是记得方海曾经在它病弱时照料过它,而且也是时常出现在主人身边的熟人,所以舔了舔爪子,很给面子地没有扑上来大肆破坏。
白茯苓心里惊奇,摸摸它的脑袋笑道:“坏猫,原来你还知道区别对待啊。”
小狸花喵呜一声,甩了甩尾巴,一副不屑解释的骄傲模样。
这一场小风波很快就被大家抛在脑后,白茯苓隐隐有些失落,她记得甘遂曾经说他要到京城办事,莫非他已经离开了?
下午时白家人再次整装出发,日落时分抵达京城南门,门前一侧等待进京的百姓照旧排了长长的队伍。
白常山将谕令叫到老家人白侧耳手上,吩咐他前去与守城官兵交涉,白侧耳捧了谕令下车,没走几步就见城门方向就跑来两个管家打扮,但明显来自不同府邸的中年人。
他们似乎互相认识,一起上前来行礼问道:“请问尊驾可是白常山白阁老的家人?”
白侧耳点了点头,一眼看见两人袖口上所绣的图案,还有林字与陆字顿时明白过来:“两位是忠国公府与陆大都督府的?”
陆英的官衔是正二品都督佥事,之前因为是镇北大将军,所以京城这里也习惯用大将军府来指代他的府邸,如今他卸下镇北大将军的职位已经两年有余,再这么称呼多有不便,让有心人听了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白侧耳跟在白常山身边,见惯了这些事情,所以开口便十分注意。
两个管家齐齐点头,左边穿一身褐衣的是陆府的管家,右边穿一身青衣的则是林府的管家,都说是奉主人之命在此等候,有他们带路,白家一行很快便进了京城,前往忠国公府,陆府管家拜见过白家几位主人后,便飞快回都督府报信去了。
城东忠国公府所在的大街仍是那么繁华热闹,不过好几座府邸门前贴了封条,白家人坐在车上心中感触不一,不过两年人事已经翻新数轮,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傲然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