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5章
081秘密
两夫妻谈谈讲讲,不觉就到了读云轩,白果正在门旁探头探脑,一见他们来了,连忙笑嘻嘻迎上来低声道:“夫人,小姐让我在这儿等您,说您晚上要带我们去看好玩的,都是什么东西啊?”
木佩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们都去换身轻便些儿的衣服然后去苓儿房间里等着,我与老爷过阵子就来。”
白丑心中一动,轻声道:“你是要带她们下去看看?”
木佩兰点点头道:“是啊,真让苓儿在这里住上两个月,她不闷坏了才怪。”白丑一想也对,于是两夫妻都回房间换上窄袖便服,然后相偕到白茯苓的房间去。
两间房紧挨着,他们进去时,白茯苓与杨梅、白果都已经换好衣服,木佩兰吩咐人请来云嬷嬷低声交代了几句,云嬷嬷点点头退了出去,不一阵就传来她吩咐丫鬟仆妇关院门上锁的声音。
木佩兰指挥白果与杨梅把白茯苓房中的门窗关好上了闩,然后带着她们走到内间的梳妆台前,伸指在那面直径足有一尺的大铜镜下一掀再一按,只听“咯”一声轻响之后,床板竟然缓缓向上翻起,一个黑洞洞的地道入口出现在床板之下。
白茯苓等三个女子见这情景都十分兴奋,白丑举起油灯当先走了进去,然后是杨梅与白茯苓互相扶持着跟上,白果与木佩兰各自取了油灯殿后。
待几个人都走进了地道,木佩兰在后方不知按了个什么机关,床板便缓缓再次合上,除了床上的被褥床单有些凌乱,也看不出别的端倪。
地道十分干燥,四壁平整显然是花了一番功夫造出来的,通风也做得很精细,行了将近十米,都没有什么太浓的霉味臭气,更没有气闷的感觉,很快她们就走到了一间足有两三丈见宽的密室之内。
密室正中有一张大木桌,周边排了十数张太师椅,靠墙的地方放了一个个高度与密室顶部平齐的巨大书架,这有限的家具上都覆盖了厚厚一层的灰尘,显然是多年无人来过了。
除了他们进来的那一道门,这个大厅尚有五道小门,也不知通向何方。
木佩兰把油灯放到桌子上,道:“大伯家的人总疑心读云轩与留芬阁藏了什么宝贝,所以才防着他们不肯让他们靠近,其实这里不过是有一条通往府外的地道,还有这个议事的密室,重要的东西早就搬走了。不过这个地方是属于我与我爹的,哪能让他们染指?!”
说到后来,语气中多了几分傲然与淡淡追忆。
白茯苓眼珠子转了转,开心道:“娘亲的意思是,这段日子我可以用这个地道进出忠国公府?真是太好了!”
木佩兰拂了拂她额前的碎发,笑道:“你一天到晚老想着出门,真把你关在忠国公府,怕把你闷出病来。”她的女儿只要在国公府里,就是忠国公的嫡亲外孙女,金尊玉贵的千金大小姐,随意出门必然遭人轻鄙,说她不知规矩不懂礼数。他们在北关城可以不在意名声,但在京城却不能不顾及一下已逝的忠国公的名誉,决不能因为她们母女而使他蒙羞。
白茯苓心里不以为然,她如果不是惦记着那个救助万人的重要任务,才不要日日早起四处奔波呢,她恨不得天天在家睡觉玩乐享受人生。不过娘亲这么为她设想,还是很窝心的。
她黏过去撒娇道:“娘,你说这个是议事的密室,议什么事啊?”她一听就知道多半与青衣卫有关,她就是想让父母亲口对她说,省得她还要经常在他们面前装傻。
“娘亲与你外祖父从前都是青衣卫的人,不过这事已经过去,而且不可轻易对人提起,你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说着淡淡扫了杨梅与白果一眼,两个侍女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连忙点头答应。
白茯苓见娘亲不愿多说,也就没有再追问,指指另外几个小门问道:“这些通道都是通往府外的?都通到什么地方啊?”
“不是,只有一条是通往府外的,另外四条通道的出口都在府内,不过都已经封住了,否则我离开这么多年,难保不被伯父家的人发现。”说到这个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古怪地笑了笑道:“出口虽然封住了,不过有些作用倒还在……”
白丑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东西,两夫妻相视一笑,白丑对女儿与白果、杨梅道:“跟我来!记住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切莫发出任何声音。”
还有好玩的?!白果与杨梅听说可以用地道随意进出忠国公府已经十分开心,再看白氏夫妇神神秘秘的样子更觉得好奇,三个女子跟在白丑身后,鱼贯从密室的一扇小门走进了其中一条地道。
走了大概五分钟左右,竟开始隐隐听见人声,越走人声越清晰,似是几个女子在交谈。抬头一看,地道已经到了尽头,墙上嵌了一个巨大铜喇叭,白茯苓依稀记得,从她房间进入地道的入口附近,似乎也有这么个铜喇叭。女人交谈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声音清晰传神,听了几句就知道原来是靖国公府的四姑娘慧芸在与自己的丫鬟和嬷嬷说话。她是大少爷林慕礼的妾室柳氏所生,比白茯苓还要小几个月,今年十四岁,不过却是靖国公府第三代中的年纪最大的女儿了。
只听慧芸得意洋洋道:“哈!说我是庶出的女儿,没资格成为皇子妃人选?!现在半路杀出一个年纪合适又漂亮的忠国公府外孙女儿,三婶娘与六妹妹想参选皇子妃十九也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啦!我看着六妹妹今晚那神色,真真有趣得紧!”
她口中的“六妹妹”是她三叔林慕廉的嫡女慧茹,也就是白前所说的,靖国公府三少爷与夫人陈氏的嫡长女,想送去参选皇子妃,偏偏年纪只有十三岁,明显太幼齿的那一个。
慧芸身边的嬷嬷道:“如果不是大奶奶死活不肯把小姐认到她名下,说不定小姐早就在名单之上了。”
慧芸忽然问身边的丫鬟道:“你是亲眼见到这边叔祖母的两个嬷嬷与我那位母亲偷偷摸摸见面?”
丫鬟肯定道:“是钟嬷嬷与王嬷嬷!今天下午时我远远看见她们两个鬼鬼祟祟地从留芬阁出来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王嬷嬷就一个人跑到小镜塘边假山后柳荫亭,过了不久大奶奶就来了,我跟在她们后面看得清楚,不过附近有大奶奶的人在走动,我不敢靠过去,看她们说话说了有一盏茶时分,才先后躲躲闪闪离开的。大奶奶还给了王嬷嬷一个小荷包!”
慧芸沉默了一阵,忽然用力一拍桌子,气咻咻道:“我说呢!她向来与三婶娘不和,为什么甘心眼睁睁看着六妹妹被送去参选也不肯把我认到名下,好歹我也是大房的人啊!原来是早就算计上的!好啊!宁愿便宜忠国公府一个来历不明的臭丫头,也不肯给我个机会,好啊!好啊!”
墙上的铜喇叭传音细致入微,白家三口与白果、杨梅仿佛可以听到慧芸恨恨的磨牙声。听她一口一句“来历不明的臭丫头”分明指的就是白茯苓,白氏夫妇脸沉如水,白果如果不是得了白丑事先警告不可发声,恐怕早就暴跳起来骂人了。
房间里,那嬷嬷赶紧上前劝说:“那白家丫头长得是不错,不过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就是把她的名字送上去了也不见得能成,再说,她娘是忠国公的嫡女不错,可她的亲爹呢?身份不明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山野之人。而且他们两夫妻长了那一副丑怪模样,据说是生病,天晓得是什么病,会不会传染?皇子选妃岂同一般,哪能真选上这样的野丫头啊!就算真让她的名字上了候选名单,最后也就做个陪衬罢了。”
慧芸果然转怒为喜道:“嬷嬷说得有理!哼哼,我就看看那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要让我难过,我也不会让她快活的!”
嬷嬷担忧道:“小姐,她毕竟是您的嫡母,眼看着您也快及笄了!嫁娶之事全在她一念之间,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跟她撕破脸啊!”
慧芸不耐烦道:“我知道了!我怎么说也是靖国公府的小姐,又是长女,若是配的门户低了,就算爹爹答应,祖父祖母也绝不会答应的。再者,九妹妹可是她亲生的,我若嫁不好,她的女儿也得不了什么好处!”
嬷嬷苦笑道:“小姐,这事关乎您一生,大意不得!大奶奶给你挑的门户自然不会太差,但对方是个什么人,可有什么恶癖恶习又或是缺陷不足,可不好说啊。”
“总之我是命不好,偏偏是个妾生的,我有什么办法?”慧芸语气中满是悲愤不甘。
三个女人又絮絮聊了一阵,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白丑向夫人打个眼色,招手叫白茯苓等跟上,轻手轻脚往回走去。很快又回到那个密室之中。
082约会
几个人想到刚才慧芸提及白茯苓的口气以及隐约中隔壁那位大奶奶所打的主意,面色都甚是难看,只有白茯苓这个当事人浑不在意,还有心情拉着木佩兰问东问西。
“娘亲,你们怎地在地道里做了这样的窃听工具?莫非那些房间从前都是用来招待些特别的客人的?还有传音的机关怎么做的?他们搬到这房间里想必也有些日子了,怎么就没发现呢?”
木佩兰知道女儿自有主张,心中虽然恼恨靖国公府这些人不但对自己的宝贝女儿言语无礼还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顺着白茯苓的话答道:“那些本来都是连通这里地道的出入口,在建造的时候已经在墙柱里嵌入了传音的铜管机关,除非他们把房子拆了重建,否则等闲发现不了这房间的秘密的。这些机关原来是方便地道中的人,先听听外边的动静,确定无人再开启机关出去,以免被人发现。”
“当年建造这座府邸正是朝局动荡不稳的时候,所以你外祖父就做了这地道密室,以备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可以靠这些机关密道逃生。后来他成了青衣卫的当家之一,深受先皇信任,于是这里变成了他与青衣卫商议要事的地方。”
青衣卫哎!直属皇帝的著名特务组织!名声之响亮就算祁国一般百姓也是如雷贯耳的,传说青衣卫专司为皇帝刺探机密,监视群臣,纠察不法,是一等一的神秘组织,招揽大批奇人异士,一共有七名当家头领,都有直接向皇帝当面奏报的权力。
青衣卫的人数,有的说只有几百人,也有传闻说其实有上万人之多,他们行事神秘,七位当家各有专精,身份一直成谜,只有皇帝本人以及青衣卫中部分高级成员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背景。
白家离京时白果年纪尚小,杨梅又是后来才到白家的,都不是太清楚白家的真正底细,白商陆知道一点,但从不曾对她们提及,现在一听主母父女当年竟然都是青衣卫的人,而且显然职位不低,白果一双眼睛顿时变成了星星眼,杨梅也不由得心中凛然。
只有白茯苓早就知道,稍微装一下讶异就罢了。白丑与木佩兰带着她们把地道各条通道熟悉了一下,包括出口位置、机关启动方法等等都一一指点了一番,然后才原路返回白茯苓的房间。
从地道里出来,已经是月影西斜,白丑夫妇自回房去休息,白果与杨梅把房间整理好,各自简单洗洗睡了。
白茯苓本没打算在这里过夜,所以身边只带了白果与杨梅两人,甚至连换洗衣物以及日常用惯的东西都没带,云雀山别院那边临时撤离已经搞得有些手忙脚乱,她不想乱上加乱,所以干脆等明天他们都收拾好了,再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送来。
木佩兰想到要在这里住一段日子,倒是带了四个随身的侍女来,想拨两个先来照顾女儿,也被白茯苓拒绝了。
第二天一早,白平子与白阿五不负所托地把白茯苓的行李家当以及留在别院中的小狸花连十个女管事、丫鬟全部送了过来,读云轩这边顿时变得有些拥挤。
木佩兰早就有所准备,当即把云嬷嬷请了来,说要搬到留芬阁去方便照顾母亲,顺势暗示云嬷嬷把所有信不过的、可能已经被靖国公府的人收买了的丫鬟嬷嬷全部移到了别处,其中就包括王嬷嬷与钟嬷嬷。
这一手迅雷不及掩耳,不着痕迹地就把留芬阁彻底大清洗了一遍,靖国公府那边收到消息时,想干什么都来不及了。偏偏地方是人家的地方,人名义上也是人家的人,他们要管也管不到,只得暗暗扼腕恼恨。
白茯苓的东西并不算多,只带了些外边买不着的日常用品,还有木佩兰精心挑选的首饰衣裙。木佩兰的人生一大乐趣,就是给女儿打点衣饰,把女儿像娃娃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如果不是白茯苓劝了又劝,真不知道她会拖多少这类东西到京城来,不过就算这样,也足足两大车子。
白茯苓身边伺候的人从两个暴增到八个,杨梅指点着丫鬟们将东西归置好,又安排她们的住处,足足忙了一个早上才消停下来。
靖国公府上上下下看着这一群年轻貌美,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丫鬟侍女从车上下来,眼睛都看得有些直了,光看这些侍女丫鬟就知道四姑奶奶这些年来日子过得着实不差。
慧芸等几个姑娘远远看见,恨恨扭了扭手帕,不屑地嗤了声“暴发户”,转回房间去眼不见为净。
白茯苓是不会去关心她们的看法感受的,用过午饭向爹娘报备一声,留下杨梅看家,自己带了白芍、白果乔装改扮成三个面目普通的丫鬟模样进了地道离开忠国公府干自己的事去了。
地道的出口在忠国公府隔两条街的十步巷一座小宅院内,这里连着几座宅院都是当年忠国公买下的产业,平常有白家留在京城的人打理,现在白平子、白阿五等人全部住在这几座宅院中,白茯苓等还未出地道,就听见白十三等几个大嗓门正在嘻嘻哈哈谈笑风生,心情也顿时好起来。
比起跟国公府里那些皮笑肉不笑的所谓亲戚相处,她更喜欢这些傻大哥一样的护卫管事,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际上大事大家都听她的,日常琐事,却是人人都把她当亲妹妹一般关怀照料,那些关切源自内心,比起与这身体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反而不知真诚多少倍。
地道的出口在宅院二进院子的西厢房中,白平子今早送人送东西到忠国公府时,木佩兰就特地交待过,所以他吃过午饭就亲自与白阿五、白十三守在这里等人,见一侧炕上覆着的木板忽然翻开,连忙上前去将白茯苓等几个扶出来。
待几人站定,白阿五即刻上前迫不及待道:“济困堂的人送了信来,说想请小姐去见个面……”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他一路随行,海浮石与白茯苓之间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济困堂突然来邀请白茯苓见面,多半是代“某人”约的。
白果马上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也偷笑着打量起白茯苓来。
白平子一手推开白阿五,凑过来直接问道:“那海浮石长得什么模样啊?有我一半英俊么?”
白茯苓见一屋子人个个神情暧昧,没好气道:“比你帅!”
白平子大受打击,一甩头不屑道:“怎么可能?!啧啧,他有我风度翩翩、玉树临风、言语讨喜、风流蕴籍吗?”
白果最喜欢打击这个老跟她哥哥白商陆作对的家伙,一听他这么说连忙上前附和道:“比你帅多了!你一见,肯定又说他有王霸之相!”
白平子一天铁口直断出两只“王八”的事情,已经在白家内部成为经典笑话,虽然后来事实证明他说的确实有一定依据,但其他人还是喜欢拿这件事来消遣他,尤其是白茯苓的总结——看谁长得比他帅就说谁有王霸之相。
白平子瞪了白果一眼,道:“男人的魅力,你这种黄毛丫头压根不懂,跟你说了也白说!”
白果双手插腰,扬起头就想反驳。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白芍轻咳一声道:“好了,别闹了。看小姐是什么意思吧?”
她一开口,两个白互瞪一眼,果然不敢再吵。
白芍的夫君是白阿大,白家资格最老的人之一,白芍算得上是他们的大嫂,平常很少说话,但是她的话白家上至总管护卫下至丫鬟小厮,人人都不敢轻忽。
白茯苓扁扁嘴巴矜持道:“就去见见也不妨,他们还欠着我鬼面蛊的蛊母呢!说不定是有着落了。”
白果掩嘴偷笑,其他人随声附和,不过人人眼中都透出几分暧昧笑意,白茯苓有些恼羞成怒,可现在要是发火,反而更显得自己心虚,干脆故作大方道:“阿五,你就去跟他们约明天这个时候吧,至于地方……让白前来定,京城他比我们都熟,找个别那么多达官贵人出没的,也不可以太脏乱差,方便说话的地方就好。”白阿五嘿嘿笑着应了。
之后,白平子在白茯苓的强烈要求下,勉强让白芍替他用药简单易容,将他那张过度招摇的脸掩饰起来。一行人暗中护着白茯苓,一起出门去巡视白家在京城的几处产业。
白家在京城的产业不算多,而且都十分低调,最有名气的不过是一家按摩馆、一家绣庄以及白前的牙行,规模都不大,只针对某些特定层面。
中按摩馆与绣庄都是打着木佩兰旧日闺中密友安泰公主的名义经营的,这位公主乃是当今皇上的胞妹,有这样一座靠山,所以才能在京中稳稳当当占一席之地,无人敢轻易觊觎挑衅。
他们现在的打扮就像普通大户人家的管事与家丁丫鬟一起外出办事,一般人也瞧不出什么不妥。可是众人离开十步巷走了不过一阵,白阿五忽然不着痕迹落后两步,低声对白茯苓道:“小姐,后面有人在跟踪我们。”
082约会
几个人想到刚才慧芸提及白茯苓的口气以及隐约中隔壁那位大奶奶所打的主意,面色都甚是难看,只有白茯苓这个当事人浑不在意,还有心情拉着木佩兰问东问西。
“娘亲,你们怎地在地道里做了这样的窃听工具?莫非那些房间从前都是用来招待些特别的客人的?还有传音的机关怎么做的?他们搬到这房间里想必也有些日子了,怎么就没发现呢?”
木佩兰知道女儿自有主张,心中虽然恼恨靖国公府这些人不但对自己的宝贝女儿言语无礼还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顺着白茯苓的话答道:“那些本来都是连通这里地道的出入口,在建造的时候已经在墙柱里嵌入了传音的铜管机关,除非他们把房子拆了重建,否则等闲发现不了这房间的秘密的。这些机关原来是方便地道中的人,先听听外边的动静,确定无人再开启机关出去,以免被人发现。”
“当年建造这座府邸正是朝局动荡不稳的时候,所以你外祖父就做了这地道密室,以备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可以靠这些机关密道逃生。后来他成了青衣卫的当家之一,深受先皇信任,于是这里变成了他与青衣卫商议要事的地方。”
青衣卫哎!直属皇帝的著名特务组织!名声之响亮就算祁国一般百姓也是如雷贯耳的,传说青衣卫专司为皇帝刺探机密,监视群臣,纠察不法,是一等一的神秘组织,招揽大批奇人异士,一共有七名当家头领,都有直接向皇帝当面奏报的权力。
青衣卫的人数,有的说只有几百人,也有传闻说其实有上万人之多,他们行事神秘,七位当家各有专精,身份一直成谜,只有皇帝本人以及青衣卫中部分高级成员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背景。
白家离京时白果年纪尚小,杨梅又是后来才到白家的,都不是太清楚白家的真正底细,白商陆知道一点,但从不曾对她们提及,现在一听主母父女当年竟然都是青衣卫的人,而且显然职位不低,白果一双眼睛顿时变成了星星眼,杨梅也不由得心中凛然。
只有白茯苓早就知道,稍微装一下讶异就罢了。
白丑与木佩兰带着她们把地道各条通道熟悉了一下,包括出口位置、机关启动方法等等都一一指点了一番,然后才原路返回白茯苓的房间。
从地道里出来,已经是月影西斜,白丑夫妇自回房去休息,白果与杨梅把房间整理好,各自简单洗洗睡了。
白茯苓本没打算在这里过夜,所以身边只带了白果与杨梅两人,甚至连换洗衣物以及日常用惯的东西都没带,云雀山别院那边临时撤离已经搞得有些手忙脚乱,她不想乱上加乱,所以干脆等明天他们都收拾好了,再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送来。
木佩兰想到要在这里住一段日子,倒是带了四个花身的侍女来,想拨两个先来照顾女儿,也被白茯苓拒绝了。
第二天一早,白平子与白阿五不负所托地把白茯苓的行李家当以及留在别院中的小狸花连十个女管事、丫鬟全部送了过来,读云轩这边顿时变得有些拥挤。
木佩兰早就有所准备,当即把云嬷嬷请了来,说要搬到留芬阁去方便照顾母亲,顺势暗示云嬷嬷把所有信不过的、可能已经被靖国公府的人收买了的丫鬟嬷嬷全部移到了别处,其中就包括王嬷嬷与钟嬷嬷。
这一手迅雷不及掩耳,不着痕迹地就把留芬阁彻底大清洗了一遍,靖国公府那边收到消息时,想干什么都来不及了。偏偏地方是人家的地方,人名义上也是人家的人,他们要管也管不到,只得暗暗扼腕恼恨。
白茯苓的东西并不算多,只带了些外边买不着的日常用品,还有木佩兰精心挑选的首饰衣裙。木佩兰的人生一大乐趣,就是给女儿打点衣饰,把女儿像娃娃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如果不是白茯苓劝了又劝,真不知道她会拖多少这类东西到京城来,不过就算这样,也足足两大车子。
白茯苓身边伺候的人从两个暴增到八个,杨梅指点着丫鬟们将东西归置好,又安排她们的住处,足足忙了一个早上才消停下来。
靖国公府上上下下看着这一群年轻貌美,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丫鬟侍女从车上下来,眼睛都看得有些直了,光看这些侍女丫鬟就知道四姑奶奶这些年来日子过得着实不差。
慧芸等几个姑娘远远看见,恨恨扭了扭手帕,不屑地嗤了声“暴发户”,转回房间去眼不见为净。
白茯苓是不会去关心她们的看法感受的,用过午饭向爹娘报备一声,留下杨梅看家,自己带了白芍、##乔装改扮成三个面目普通的丫鬟模样进了地道离开忠国公府干自己的事去了。
地道的出口在忠国公府隔两条街的十步巷一座小宅院内,这里连着几座宅院都是当年忠国公买下的产业,平常有白家留在京城的人打理,现在白平子、白阿五等人全部住在这几座宅院中,白茯苓等还未出地道,就听见白十三等几个大嗓门正在嘻嘻哈哈谈笑风生,心情也顿时好起来。
比起跟国公府里那些皮笑肉不笑的所谓亲戚相处,她更喜欢这些傻大哥一样的护卫管事,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际上大事大家都听她的,日常琐事,却是人人都把她当亲妹妹一般关怀照料,那些关切源自内心,比起与这身体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反而不知真诚多少。
地道的出口在宅院二进院子的西厢房中,白平子今早送人送东西到忠国公府时,木佩兰就特地交待过,所以他吃过午饭就亲自与白阿五、白十三守在这里等人,见一侧炕上覆着的木板忽然翻开,连忙上前去将白茯苓等几个扶出来。
待几人站定,白阿五即刻上前迫不及待道:“济困堂的人送了信来,说想请小姐去见个面……”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他一路随行,海浮石与白茯苓之间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济困堂突然来邀请白茯苓见面,多半是代“某人”约的。
白果马上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也偷笑着打量起白茯苓来。
白平子一手推开白阿五,凑过来直接问道:“那海浮石长得什么模样啊?有我一半英俊么?”
白茯苓见一屋子人个个神情暧昧,没好气道:“比你帅!”
白平子大受打击,一甩头不屑道:“怎么可能?!啧啧,他有我风度翩翩、玉树临风、言语讨喜、风流蕴籍吗?”
白果最喜欢打击这个老跟她哥哥白商陆作对的家伙,一听他这么说连忙上前附和道:“比你帅多了!你一见,肯定又说他有王霸之相!”
白平子一天铁口直断出两只“王八”的事情,已经在白家内部成为经典笑话,虽然后来事实证明他说的确实有一定依据,但其他人还是喜欢拿这件事来消遣他,尤其是白茯苓的总结——看谁长得比他帅就说谁有王霸之相。
白平子瞪了白果一眼,道:“男人的魅力,你这种黄毛丫头压根不懂,跟你说了也白说!”
白果双手插腰,扬起头就想反驳。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白芍轻咳一声道:“好了,别闹了。看小姐是什么意思吧?”
她一开口,两个白互瞪一眼,果然不敢再吵。
白芍的夫君是白阿大,白家资格最老的人之一,白芍算得上是他们的大嫂,平常很少说话,但是她的话白家上至总管护卫下至丫鬟小厮,人人都不敢轻忽。
白茯苓扁扁嘴巴矜持道:“就去见见也不妨,他们还欠着我鬼面盅的蛊母呢!说不定是有着落了。”
白果掩嘴偷笑,其他人随声附和,不过人人眼中都透出几分暧昧笑意,白茯苓有些恼羞成怒,可现在要是发火,反而更显得自己心虚,干脆故作大方道:“阿五,你就去跟他们约明天这个时候吧,至于地方……让白前来定,京城他比我们都熟,找个别那么多达官贵人出没的,也不可以太脏乱差,方便说话的地方就好。”白阿五嘿嘿笑着应了。
之后,白平子在白茯苓的强烈要求下,勉强让白芍替他用药简单易容,将他那张过度招摇的脸掩饰起来。一行人暗中护着白茯苓,一起出门去巡视白家在京城的几处产业。
白家在京城的产业不算多,而且都十分低调,最有名气的不过是一家按摩馆、一家绣庄以及白前的牙行,规模都不大,只针对某些特定层面。
中按摩馆与绣庄都是打着木佩兰旧日闺中密友安泰公主的名义经营的,这位公主乃是当今皇上的胞妹,有这样一座靠山,所以才能在京中稳稳当当占一席之地,无人敢轻易觊觎挑衅。
他们现在的打扮就像普通大户人家的管事与家丁丫鬟一起外出办事,一般人也瞧不出什么不妥。可是众人离开十步巷走了不过一阵,白阿五忽然不着痕迹落后两步,低声对白茯苓道:“小姐,后面有人在跟踪我们。”
083强请娇客
不会吧!
白茯苓揉揉额角,她到京城才第一次出门哎!什么人这么无聊?!
“把跟踪我们那家伙揪出来,看他究竟什么路数。”这种被人盯上了的感觉真差劲。
白阿五点点头,假作无事倒退两步一把勾住白十三的肩膀,低声说了两句。两个人说话时还不时传出笑声,就好像在开什么玩笑一般。
一行人中途转弯走进路旁一条小巷中,跟踪的人也不知道是没有经验还是有恃无恐,竟然脚步不停地就跟了进来,白十三从巷子一侧的屋顶上一跃而下,堵住了他的退路,恶狠狠地笑道:“敢跟踪大爷?小子,你是想找死?!”
白十三身形高大,长得一脸匪气还尤其喜欢装恶霸da手,他这么凶神恶煞地在巷口一堵,不知道的以为是来打劫的劫匪。远处几个路过的百姓一看,马上掉头飞奔,转眼巷子里就剩下白茯苓一行与那个跟踪者。
跟踪者是个斯斯文文的少年人,他被人抓了个现行,全无半点惊慌失措,反而微笑着彬彬有礼向站在白平子、白芍等人身后的白茯苓躬身行了一礼,道:“我家主人想邀请白小姐到敝处一聚,不知小姐可愿赏面?”
白茯苓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阵,问道:“你家主人是谁?”她心里已经隐约猜到可能是杨珩,不过还不能百分百确定。
她离开京城时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小萝莉,没有与白家之外的人有过深交,就算有,也不至于相隔十年后,她才刚到京城就找上门来,这样的消息灵通,除非是一直盯着他们一举一动的人,否则绝对无法办到。那多半就是她在最近打过交道又正好在京城的人了!
济困堂、海浮石他们刚刚才来联络过她,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地派人来跟踪送信,那想来想去,就只剩下陆英、崔珍怡、杨珩三个可能性。
陆英为人沉稳,从不会对她故弄玄虚,而且陆英身边的人她都认得,眼前这个少年人太过面生。
崔珍怡刚刚被她爹派人吓得半死,想来也不至于没事找抽地再来惹她。
那除了杨珩,她还真想不出其他可能了。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少年举止没有江湖中人的散漫随意,倒有几分名门世家的淡定尔雅,确实像是皇家子弟的随从。
果然那个少年委婉答道:“主人问小姐,想不想要第三颗珍珠。”
白茯苓轻哼一声道:“你回去跟你主人说,我不想见他!也不想要第三颗珍珠了!请回吧!”
杨珩现在对她而言暂时没什么利用价值,她也不想跟他走得太近以致于莫名其妙惹祸上身。
这里是京城,杨珩的身份是皇子,而她不觉得杨暗是个甘心当一辈子安乐王爷的人,这样的人少接触为妙。
真有事要求他,拿珍珠上门去就是了,他愿意认账帮忙自然会答应,如果不愿,就算现在与他交情再好也没有用处。
那少年没想到白茯苓会这么回答,顿时愣了一下。他的主人是什么人?!当今皇上的第六子,正宗的天潢贵胄,就算不想攀交情,也没有这么毫不客气一口回绝的!
他还想再说什么,忽然身后响起一阵熟悉的轻笑声,杨珩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与无奈清晰传来:“白小姐难得到京城一趟,本宫不过想略尽地主之谊,白小姐就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停在了巷口,车门大开,一身锦衣的杨矫一手扶住门框,半探出身子,似笑非笑地向巷子里看来。
今日天气阴沉沉地,可是他这么一亮相,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天上厚厚的乌云忽然破开了一道口子,泄露出一道灿烂的日光照耀在他的身上。
帅哥就是养眼啊!不过白茯苓没忘记光明背后的阴影,所以只是目光微闪,顾左右而言他道:“殿下的消息真是灵通得很啊,我扮成这个样子您都能认出来。”
杨珩知道她不想跟自己打交道,心里升起几分无名怒气——你越不想与我亲近,我就偏要让你不得不亲近我!
他笑得无辜道:“白小姐觉得我们在这里叙旧合适?”他不介意在京城街头露面,但白茯苓想必是不愿意惹人注目的,否则不会装扮成这般模样。
“当然不合适。说起来小女子今日还有事待办,不如……”白茯苓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杨珩已经插口截住她的话头。
“择日不如撞日,白小姐要到按摩馆、绣坊去巡视,也不差这一天半天时间。”杨珩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白茯苓称之为##威胁的东西。
这分明是说,他已经把她查得相当清楚,不想他拿这两处地方使坏,最好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跟他走一趟。
白茯苓瞪了他一眼,恨恨地在心里念叨了一句:京城权贵什么的,最讨厌了!
刚才跟踪他们的少年十分机灵地退到巷子一侧,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三位姑娘请上车!”
白茯苓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带着白芍、白果大大方方上了杨珩的马车。
少年转头对白十三、白平子等客气道:“各位这边请,要委屈各位两人共乘一骑。”他走出小巷向着跟在马车后的几个平民打扮的侍卫打个手势,他们很快就让出了两匹马,白阿五与白十三共骑,白平子则与白阿十一道。一行人跟着马车往城西而去。
马车内白茯苓与白芍、白果并坐,对面坐着杨珩,心里不止一次后悔怎么今日出门没带上小狸花。
她脸上被白芍动过手脚,皮肤黄黑,眼角下垂,杨珩看了半天都没看出来半点她原本天仙容貌的痕迹,不过就她那双波光流转,好像水晶葡萄一般的眼珠子,也漂亮得很,让他忍不住心情喜悦。
“在想什么?”他状似无意地想撩拨白茯苓说话。
“我在想小狸花!”
“小狸花?”好端端地怎么会忽然想起那只狡猾的凶猫?
白茯苓认真地点点头道:“它一定很想念你,今天它没来,真是太可惜了!”
想念他什么?是想再让那凶猫咬他一口出气吧,杨珩摇头笑道:“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了。”
车上只有他们两人加上白茯苓两个贴身侍女,所以他也不再自称“本宫”。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面前这分明是只笑面虎!
“把我当朋友就不该强人所难啊!”白茯苓扁扁嘴巴抗议,不过语气也柔和了不少,听在杨珩耳中,似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杨珩心中欢喜,道:“放心,我在京中不过闲人一名,忠国公府也早就淡出朝堂,你我就算相交,别人也不会多想什么。”
“我家的事,你知道得很多嘛……”白茯苓斜了他一眼,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说来也巧,昨日五皇姐在云雀山出了意外,我听闻她征用作养伤的庄园竟然是一户姓白的人家所有,总管正巧叫白平子,而主人一家一早被人接去了忠国公府省亲“可见我与白家真是颇有缘分。”杨珩当然不会说自己早就在留意白家的动向,正好把事情都往昨日的意外上一推。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从事发到现在不过一天多一点,他已经连她家在京城的产业都摸了出来,这绝对不是一个毫无野心的皇子能办到的事情。
白茯苓没有放下疑心,反而升起更重的戒心。
马车很快到了目的地,那是一条不怎么起眼的小巷,青瓦白墙十分清静,杨珩一个随从当先走到巷底敲开一道黑漆小木门,门里迎出一个小厮,向着杨珩等人行了一礼,笑着将他们引入院子里。
院子很小,进门就是一个鱼池,一座小木桥横架池上,过了木桥再走几步就是一栋两层小楼,小厮把杨
珩与白茯苓等引到二楼,白十三以及杨珩的护卫则在一楼开席。
杨珩对于白平子这个“慧眼识王八”的家伙十分客气,主动邀请他上二楼入席,白平子想着多一个人在小姐旁边,总是比较安全的,于是也没有拒绝。
小楼的门窗只向下面院子的方向开,从二楼看下去,又是另一番别致景象,虽然冬天草木凋零,令这小院失色了一些,不过从墙上的壁画,檐下的木雕、花灯,处处精致考究,这么一栋小楼加上小花园,在整饰上花的功夫不见得就比忠国公府的花园差。也不知道什么人有这样的巧思,酒楼开成这样明显走的是高档路线。
小楼的高度刚好可以观园景,院外的人却无法看到小楼上有些什么人,一个小门就对这么一栋楼,客人进出停留也可有充足的隐私,恐怕平常会来光顾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小院子两侧另有小门,多半是通向其他类似的小院子,这酒楼实际规模应该不小。
白茯苓暗暗打量着小楼小院,杨珩则笑笑地打量着她,悠然喝了一口茶问道:“这个地方,白小姐觉得如何?”
084吃豆腐
“很好啊。适合三五知己秘密商议阴谋诡计,也不怕被熟人撞到。”白茯苓实事求是评价道。
杨珩哈哈一笑道:“白小姐一针见血,一语道破玄机,来来!请坐请坐!我们好生商议一番阴谋诡计,方不枉这么个绝妙的好地方。”
白茯苓一听不干了,转身作势要走:“我跟你没什么阴谋诡计好商量的!”
杨珩也不去拦她,笑意不减道:“你那位好义兄要秘密进京面圣的事情也不想商量?”
这个混蛋!白茯苓转过身去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假笑道:“我大哥进京面圣的事怎么算是阴谋诡计呢?”
她离开北关城前,就猜到大哥可能会进京,不过陆英向来事情未坐实都不会轻易夸口许愿,今日从杨珩口中说出来,那就是真的了!
正好这时小厮上来送点心茶水,两人很有默契地都闭口不言。
待小厮布置好茶点退出小院,白茯苓亲手捧了一杯香茶送到杨珩面前,讨好道:“大哥大概什么时候会到?他来京城会不会有麻烦?”
果然提及陆英,小丫头马上态度全变,杨珩悠然呷了一口,虽然镇住了这个刁蛮女,但是心情实在称不上愉快。
“久别重逢,我们慢慢叙旧,这些正事待会儿再聊不迟。你试试这青心白雪茶,别的地方可很难喝得到。”杨珩故意东拉西扯,磨磨唧唧。
白茯苓心中恼火,但是事关陆英,也就忍了下来。京城与北关城相隔太远,传信不便,朝堂上的事,她能打听的渠道有限,而且此事十九是杨珩经手的,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杨珩怎么说也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就算再不受宠,也总比她这个局外人更明白皇帝的心意打算。大哥并不是个冲动行事不顾后果的人,他既然敢到京城来,必然有一定把握,不但可以给她作靠山,也能够得到一个好结果,只是天威难测,能够多一分保障总是好的。
说不得,也只好耐着性子跟杨珩慢慢磨了。
杨珩很有兴致地问起白茯苓来京城路上的见闻,白茯苓压着火气与他对答,偏偏杨珩说了有近一顿饭功夫依然不肯进入正题,她终于有些不耐烦道:“你也就比我早几个月从北关城返京,沿路风光不也是一样的吗?”
杨珩沉默了一下道:“不一样……那时的情势远不如现下糟糕……”
“既然知道糟糕,何必抢着去接这个烂摊子?”白茯苓一时口快,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将当今圣上的江山社稷说成是烂摊子,这可是大大的不敬!
果然人自由惯了就容易忘乎所以,语无伦次!面前这个可是祁国的皇子啊!
杨珩却不以为忤,反而摇头苦笑道:“你说话可真直接,只是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让其他人听见了,可大可小。”
“知道了!”白茯苓郁闷道,她虽然理智上很抗拒跟杨珩拉上关系,但是情感上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讨厌过这个人。她能感觉得出来杨珩冉她的善意与容让,所以才会一时不察说漏嘴。
杨珩心中一动,几乎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一下她的鼻尖,不过他总算还记得附近除了他的两个亲卫,还站着白家的两女一男,他要敢有什么过份举动,只怕他们会毫不犹豫上来拼命,当下也只得暗自握握拳头,止住自己的冲动,佯作无事继续道:“去北关城的路上,从离开京城开始,到处可见荒芜的田地,衣衫褴褛的百姓,我当时想,才不过离京百里,百姓的生活已经如此困顿艰难,到了北关城,恐怕是饿殍千里,除了流放发配的罪人,只剩镇北军苦苦困守西北边境了。没想到接近北关城,却奇怪地发现与我想象的会然不同,处处生气勃勃,百姓虽然不多却基本都能安居乐业。陆英与你们白家,居功不小。”
白茯苓虽然被夸得沾沾自喜,不过再不肯胡乱接口了。
“这些事我都私下里如实禀告了父皇,父皇很是欣慰。”
真欣慰还是假欣慰啊?白茯苓心惊肉跳地想起一个词——功高震主!
历来混得最好,能有个好下场的从来不是能臣干将,多半是些打酱油、和稀泥的高手,就算有本事,也时常在皇帝面前装傻露怯,这样可以充分满足皇帝的虚荣心同时更能使皇帝放心,因为平庸之辈通常比较好控制也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威胁皇权。
杨珩看得出白茯苓的不以为然与警惕,笑着安慰道:“放心,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说话要说到什么程度,我心里有数,绝对不会害了你大哥。”
确实杨珩就算要讨好皇帝,也没必要对付陆英,反而与陆英留几分情面,对##之事大有益处。白茯苓稍稍放心,展露笑颜:“那我替大哥谢谢你啦。
“你大哥主动提出要进京面圣,父皇已经恩准,只是顾及西北边境蛮族可能会趁机进犯,所以他此次进京之事秘而不宣,朝中大臣无人得知,白小姐也切记莫要宣扬。”担心蛮族趁机进犯不过是借口而已,真正原因杨珩此刻不便对白茯苓明言,不过事关陆英,杨珩知道她绝对会守口如瓶,所以也不怕事前跟她打声招呼。
陆英再圣之前,他不便与他有所接触,有情况正好可以让白茯苓代为带话。
白茯苓一点就明,连连点头答应,又问:“那大哥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密旨在一个月前送出,快的话,你大哥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他轻车简从,肯定能赶在你及笄礼之前到达。”杨珩这最后一句话里,透着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酸意。
白茯苓一听便眉开眼笑,不过想到杨珩竟然连她要办及笄礼都知道,又不由得一阵发毛。
杨珩定定看了她几眼,忽然道:“有几句话需要你带给陆将军的……”边说边打个手势示意两名亲卫退到楼下,又略带迟疑地扫了眼白茯苓身边守着的白平子、白芍、白果三人。
白茯苓见他今日表现一直颇为规矩,面圣之事非同小可,能够事先有提示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况且她也隐约猜出,陆英这次进京,恐怕要面对的事情并非只是解除皇帝对他拥兵自重的猜疑那么简单,极可能还涉及到一些朝局之事,确实不便让其他人听闻。
白平子等人她是信得过的,但杨珩未必信得过他们。她家的人都在楼下,叫一声就能冲上来,杨珩怎么看也不像会对她不利的样子,于是她没怎么多想就点头让白平子等三人到楼下去等。
二楼转眼便只剩下两人,杨珩挪到白茯苓身边,白茯苓见他神色凝重不疑有他,只听他低声道:“对你大哥说,莫争一时,万事顺从皇上旨意,年节之前定能教他顺心如意。”
“嗯……”白茯苓点了点头,杨珩说话时吐出的热气让她觉得耳朵有些痒痒的,感觉十分古怪,不过人家在说正经事,她这个时候大惊小怪的似乎不太好……白茯苓略感不安地侧了侧头,想拉开这种暧昧的距离,忽然觉得耳垂上似是被人轻轻触了一下,她一愣抬头,杨珩占完便宜已经志得意满退了开去。
“谢礼我先收下了!”杨珩笑得魅惑,有意无意舔了舔唇,一脸的回味促狭。
刚才那是……白茯苓醒悟过来,顿时暴跳如雷!这混蛋色狼竟然趁她不注意偷亲她的耳朵!
要死了!她低头扫了一眼桌面想找件趁手的大杀伤性武器,桌上除了茶杯茶壶只有装点心的竹编小碟,她气恼之下也顾不得什么,抄起茶杯就往杨珩扔过去!
杨珩的武功虽然不及海浮石之类的顶尖高手,可也不是白茯苓这种全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可以砸中的,他哈哈笑着一闪身就躲过了突袭。
瓷杯碎裂的声音响起,几道身影已经从楼下扑了上来,其中有杨珩的亲卫,也有白平子等人。
白茯苓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杨珩已经一脸无辜地粉饰太平道:“无事!白小姐不见了一只耳环,我帮她找,一时不察碰跌了个杯子罢了。”
白茯苓听他这么一说,伸手一摸自己刚刚惨遭非礼的耳朵,果然耳环已经不翼而飞。白家众人看她古怪的神色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都面带疑惑地看着她。
白茯苓胸口一起一伏用力吸了几口气道:“是啊,不晓得是不是刚才被什么无耻小贼摸了去,竟然就不见了。”
她不是怕了杨珩,不过是拉不下脸说自已被占便宜的事情,尤其机会还是她傻乎乎地送上去给人家的。如果她刚才坚持留白平子他们在这里,杨珩就算色胆包天也不至于公然对她无礼。
白茯苓狠狠瞪了杨珩一眼,扔下一句“告辞”,带着白平子、白芍等人下楼而去,杨珩看着她的身影并失在院门外,把玩着刚刚得来的战利品——只小小的蜻蜓戏莲耳环,笑得像吃了肥鸡的狐狸。
085负心多是读书人
白平子是什么人物,刚才的情景一看就能猜出几分真相,虽然很气愤于杨珩的轻薄无礼,不过也生出几分色狼与色狼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情。尤其小姐明显不想闹大,这种事情闹开了吃亏的到底是女方,所以也就配合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边却忍不住贼眉鼠眼地偷偷打量白茯苓的脸色。
白茯苓被他看得心虚又火大,恨恨瞪了他一眼道:“看什么看?!”
白平子连忙转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几个人还未走到巷口,之前跟踪他们的那个年轻人追了上来,欠身道:“白小姐,马车与马匹就在巷口,主人吩咐先送小姐回去……”
白茯苓是个很实际的人,就算火气再大,也不至于昏了头坚持不领情自己走回去,她“哼”一声带着白芍、白果走到巷口,果然见接她来的马车就停在那里,还有两个仆从牵了四匹马在一旁等着。
白茯苓也不客气,直接上了车对白平子道:“先去按摩馆!”她没忘记今天出门的目的,现在虽然晚了一点,不过她还是坚持今天事今天毕,实在不行,绣坊每行程只能留到明日。
白家开在京城的按摩馆在十步巷附近,靠着城东王公贵族的高档住宅区,距离最繁华的升平大街也不过一刻钟不到的路程,位置并不显眼,但从门庭到内里的摆设布置都透出股清贵闲适的味道。
从一开始,按摩馆的定位就是专门服务京中权贵富户,靠的是口碑,所以门前根本无人招揽生意,客人上门又或是请按摩师到府中服务,都必须提前预约,也幸好当初找了与木佩兰交情不浅的安泰公主作合伙人,所以店里规矩再大,也无人敢轻易闹场。
按摩馆的管事名叫古山龙,当年曾经是秋风阁中管理内务的重要人员,也懂点功夫,与白前一样擅长应酬交际。
按摩馆的客人随便一个都是有钱有势,当惯了人上人的,能够平安经营这么多年,建立了极佳的客户关系,还不曾出过什么难以收拾的恶性事故,这位古管事也是个极了不得的人物。
古山龙看上去全然不像个生意人,穿了一身儒袍,留着五缕长须,几年前还考了个秀才功名,全然一身儒商气度,这也是他在那些身份高贵的客人中能混得开的原因之一。
他今早得到消息说大小姐下午会到按摩馆来看看,结果等到下午过去一大半还不见人,他心里担忧,不住在厅上摸着胡须踱方步,几个按摩师父反正什么都看不见也就罢了,按摩馆里伺候的小厮被他这么走来走去晃得眼都晕了。
申时过半,白茯苓一行才姗姗来迟,古山龙大喜过望,亲自将人迎到花厅上去奉茶,说起别后这十年间在京中的日子更是感慨不已。
他们这些留守京城的,都是白丑与木佩兰十分信得过的下属又或是有过命交情的好友,听闻白氏夫妇一家到了京城都想着前去拜见,是白家不愿太招人眼目,特地吩咐过稍后会逐一邀约见面,这才安抚住他们。
白茯苓与他们分别太久,样貌变化极大又易了容,古山龙压根认不出来,幸好白平子这些年曾数次到京城办事,彼此熟悉。大家正聊得高兴,忽然见一个按摩馆的小厮在厅门前探头探脑,踌躇着想进门又不太敢进门。
古山龙见了眉头一皱,道:“没规没距的?有事就说,没看见我在招待客人?”
那小厮挪着步子进门,吞吞吐吐道:“少爷……不、不!是黄公子在外求见……”他神情闪闪缩缩一副随时准备转身逃跑的德行,白茯苓看着觉得很是奇怪,古山龙又不是老虎,这小厮至于怕成这样吗?
砰!古山龙用力把茶杯往几上一放,怒发冲冠对那小厮喝道:“不见!我这等星斗小民高攀不起状元公,我古某人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你叫他滚得远远地,我古山龙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
小厮被他一喝,吓得马上掉头飞奔去传话,半点不敢停留。
厅上本来和乐融融的气氛葬间降到了冰点!
白平子是知道内情的,起身劝道:“古伯伯,何必为那种人生气,气坏了自己可不值得。”
古山龙长叹一声对白茯苓道:“大小姐把人交托到我手上,可我竟教养出这么个忘恩负义的胚子,是我有负大小姐所托!”
白茯苓眨眨眼脾道:“你们谁来告诉我,究竟这是怎么回事啊?”
白平子苦笑道:“大小姐还记得黄细辛那小子吗?”
白茯苓用力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来:“哦!那个很聪明、过目不忘的小子!”
古山龙气呼呼道:“就是他,当年他本来是父母双亡的小乞丐,觉得他是读书的材料,把他买下来,还请白术两口子好生培养他,我见他聪明伶俐着实是可造之材,于是认了他作义子,把他带在身边,专门请了先生教他读书,想着将来让他继承按摩馆替白家效力。这小子年纪渐长,书读多了野心也越来越大,我想着也无妨,就供他考取功名,将来也是白家的一大助力,没想到……没想到……”
他越说越气,一口气提不上来,抚着胸口说不下去了。
白平子接着道:“黄细辛真的出息了,今年秋闱竟然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古管事本来十分高兴要向小姐报喜的,谁知这小子回来便开始劝古管事将这按摩馆交还白家,再不要做‘低三下四’的商贾,古管事骂也骂过了,几乎气得要动手打他一顿,他见势色不对便离家而去。”
这些事,从来没人会主动对白茯苓提及,怕她伤心。
其实白茯苓也知道,她救的人并非个个都会感念白家的恩德,也有一些一旦过上好日子,就恨不得与白家一刀两断的,其中以读书考功名投身仕途的人居多。
说到底,不过是嫌弃白家是地位低下的商贾,觉得自己曾被这样的人家照顾过,甚至mai身于白家为奴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唯恐被人知道自己曾有过这么一段“不光彩”的过往。
但她其实觉得没什么所谓,更不觉得伤心。反正她帮助他们也不是为了他们的回报,更不是出于什么悲天悯人的伟大胸怀,如果不是有地藏王菩萨的任务量放在那里,她管这些人去死啊!
她救的这些人只要不去作奸犯科为祸世人最后连累到她就好,其他的,随他们去了。
可是看古山龙气成这样,她觉得还是要安抚他一下,于是笑道:“古伯伯你无须生气,人各有志,你不妨换个角度想,黄细辛完全可以不认你这个义父,自己去当他的状元公,可是他却冒着被你打骂的危险,三番四次回来劝说你别再从商,跟他去享福,证明这人并不是真的忘恩负义,他心里还是惦记着你这个义父的。”
古山龙缓过一口气,吹胡子瞪眼睛道:“大小姐你心地太好,看谁都是好人!你以为这混账东西真的还顾念我这个义父?!哼哼!不过是我经营这按摩馆多年,认识的达官贵人太多,他们多数都知道这孽畜跟我的关系,他要敢考上状元就与我决裂,光一条不孝不义的罪名,就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白茯苓嘿嘿干笑两声,心道:我哪里是什么好心了,我不是想劝你别生气嘛……
古山龙咬牙切齿总结道:“总而言之,我与这孽畜恩断义绝,哼!若是按照当年的规矩,他存着这个心,早拉到刑堂去三刀六洞了!”
“那个……古伯伯,你现在是正当商人了,那个什么刀什么洞的,就算了吧!你要不喜欢,以后不理那小子就是了!”白茯苓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自家老爹这些兄弟心里的暴力倾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清除。
好生劝说了古山龙半天,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白茯苓本就没打算回忠国公府用晚膳,古山龙热情相邀,他们便一起到旁边升平大街的高升酒楼上要了个雅间畅怀吃喝一番,这是白茯苓进京后吃得最热闹开心的一顿。
饭后下楼,发现杨珩那辆马车就停在酒楼旁等他们,白茯苓大摇大摆地上了车,吩咐将他们送回十步巷去。
既然杨珩已经派人跟踪他们,想必也知道白平子他们就住在十步巷内,也不必再遮掩什么。那车夫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地听从指挥一直把他们送到老宅前,赏钱都没接就驾着马车跑了,白平子正想问那些马怎么办,巷子阴影里已经闪出两个人,向他们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牵马离开。
白茯苓冷冷看着这些人的背影,低声骂了句“装神弄鬼”就带着白平子等进了宅子。
沿着地道回到忠国公府的房间,先吩咐杨梅去向父母报了平安,自己则梳洗一番,恢复本来容貌,舒舒服服就上床睡了。
她的日常用品都被送到子府里,今晚比昨夜又更每在舒适得多,不过一阵她就沉入了梦乡。
梦里两张脸不停在她眼前乱晃,一时是杨珩笑得坏坏的模样,一时是海浮石无奈又带点傻愣愣的表情,不知为何,到后来两张脸似乎又合成了一张……